《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1、一

　　李晓患了绝症。
　　医生为时不时感到头疼的李晓宣布病因的时间刚好是那一年的春天，他家小区花园里的迎春花刚刚抽出青色的花骨朵。
　　早春的时节，预示着万物复苏。微弱但充满朝气的春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似有似无的给人带来一种希望的气息。就连医院院子里被护士推着步行车在做复健的老人都仿佛被春的气息感染了一样。
　　「脑部肿瘤，恶性的。」
　　医生的话语很简单，就像是宣布了李晓患上了换季感冒一般，毕竟对于在这个科室工作的医生来说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从医生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晓意外地并没有像什么电视剧或是电影里那样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昏过去，甚至连心脏提到嗓子的感觉都没有。
　　在等待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一直透过擦的并不算干净的玻璃窗向外望着，想着能尽快回家里把没做完的设计稿做完。窗外一片祥和的景色让他突然来了灵感，虽然在医院里拿出终端用简笔画的形式记录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说出于对医生的尊敬也好还是单纯的想用视网膜把那副光景印刻下来也好，李晓没有那么做。
　　后果就是在医生给出结果之后，李晓心不在焉得有些淡然。大概是从没见过像李晓这样反应的病人，中年以上的心脑血管科医生反而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你不要担心，即便是恶性肿瘤现在也是有治疗方法的……」
　　「如果不治疗的话，我还能活多久？」
　　这一回，医生终于被吓到了。
　　「病人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放弃治疗还有些过早了……」
　　李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让医生以为自己要选择被动治疗……或者放弃治疗。
　　医生一边劝导李晓，一边将这个国家的医疗制度给李晓介绍了一遍。李晓从小到大算是个健康的孩子，直到今年 30 岁为止，还从未享受过这个国家的医疗福利。即便是偶尔有些伤风感冒拉肚子之类的小病，也因为够不上报销下限而自费出资。
　　其实李晓根本没有打算去赴死，只是想听听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于是他一边仔细的听着一边伪装出一副重新燃起了希望的样子。
　　已经迈入中年的李晓，即便在学生时代的时候被同学认为是冷血动物，也已经在社会和公司里磨练出了用表情来演戏的功夫——不如说有的时候适当的掩饰反而比直接拒绝更加能节省自己的精力。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李晓露出一副仿佛看到了活神仙的表情，「我会仔细的考虑治疗计划的。」
　　李晓掏出个人终端，将医生刚刚讲解的那一系列材料拷贝到自己的数据库中。
　　「但是我还是想了解一下，如果在不治疗的情况下，我还能活多久。」
　　「大概……半年吧。」
　　李晓的肿块已经发展的很大了，到目前为止还没对他的生活造成困扰是因为生长的位置比较微妙，这即是李晓的幸运也是李晓的不幸。
　　幸运的是从开始得病到现在，李晓一直只是轻微的头疼而已，不幸的是这些轻微的表征让李晓耽搁了病情。
　　「肿块比较大，如果放在十年前的话我就只能瞒着你让你的家人去准备后事了。」
　　李晓推了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镜，思考着刚才医生给自己介绍的几种疗法的对比，似乎手术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让李晓轻轻皱了皱眉头。
　　从小就连打针都害怕的李晓一想到有人要拿着刀片在自己的脑袋里动一动就觉得有些不悦。
　　但是，除了手术之外，最重要的是写在电子病历上的一个李晓有些陌生的名词——延生疗法。
　　「这个，延生……疗法？具体要怎么做，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而且……还不算在医疗保险里面？」
　　「哦，这个啊。延生疗法并不算在肿瘤科里，所以详细的我也无法说明。不过，关于延生法案的事情您应该知道吧？」
　　李晓沉默了一下，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李晓不是那种特别关心潮流的人，从毕业之后就几乎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有时间的时候宁可回到小乡镇的老家去陪陪父母。而且他从事的又是设计方面的工作，和医学几乎完全不相关。
　　但是他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的，关于延生法案和延生疗法，只不过印象中这两个词的描述都与李晓那略显传统的世界观有些向左，因此李晓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延生疗法所救助。
　　「延生法案呢，就是说，允许危重病人通过延生疗法直接将别人的生命力移植过来。」
　　医生轻描淡写的描述着，比起之前宣判李晓有恶性肿瘤时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大概是从换季感冒到病毒性感冒的程度。
　　「符合延生法案的生命捐献者，可以直接成为生命供体，这样接受生命力的病人几乎不管是什么病都能被治好。理论上来讲，连衰老都会暂时停止，但是做到那种程度是被延生法案所禁止的。」
　　没错，就是这个描述。宛若是什么烂俗的科幻小说里的生命转换装置或是魔幻电影里的以命换命的邪恶仪式一样，李晓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已经将这种技术实现化了。
　　「原来如此。」伪装着的微笑，「幸亏有这种技术了。但是，如果不用延生疗法的话，我的病还有救么？」
　　医生听到这样的话皱着眉头摇着脑袋说了一个字：难。
　　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之后的李晓谢过了医生，带着所有的资料离开了医院。回家的路上，早上被要求空腹来做检查的李晓被一摊子麻辣烫勾的不行，但是当掏出钱包之后又迟疑了起来，最终在麻辣烫师傅疑惑的眼神中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要。
　　「癌症么……？」
　　李晓笑了笑，即便是这样说李晓也完全没有实感，反而觉得自己想法有些可笑。
　　「难道说，我之前吃的麻辣烫里一直有什么坏东西么？」
　　所谓的致癌食物其实就像是买彩票一样，一生都在吃这样的东西而没有得病的人才是大多数。
　　而即便是小心翼翼的什么也不吃却也得病了的人也不是没有。而且更何况已经中过彩票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再中彩票？
　　于是，李晓在家门口的便利店里拿了两盒泡面，又要了一小碗关东煮端上了自己的公寓。将热水倒进泡面里放到一边，晃动鼠标唤醒显示器，将上午在医院里获得的灵感画了下来。清晰的线条，明丽的色彩，李晓将脑海中那幅灿烂的春光移植到了自己即将迎来截稿日的作品之中。原本显得有些空旷的作品，这一会儿总算到了可以拿的出手的水平。
　　然后毫无意外的，在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李晓又吃了一次泡烂掉的泡面。
　　工作结束，温饱问题解决之后的李晓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里又有一点疼痛，于是索性靠在窗户边的软垫子上晒太阳。
　　「延生疗法么……？」
　　李晓回忆着医生和自己说的话，如果没有延生疗法的话，即便是实施手术他的病也不可能痊愈。肿瘤到这个程度，其实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仅仅拿掉肿块是没用的，散布在身体里的癌细胞只有通过延生疗法才能彻底消除。
　　但是所谓的延生疗法，不过是通过将别人的生命当作祭品来换取自己的健康而已。自己康复的同时，意味着另外一个人会因为自己的新生而死去。
　　「什么狗屁延生疗法！」
　　李晓突然觉得有一股邪火无法发泄，就好像是从小到大感受到的那种无力感又再度袭来了一般，李晓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了——大学落榜？还是没有进入自己向往的公司？
　　因为自己生病就要让别人为此而付出生命？
　　无论如何李晓也无法理解这样的逻辑。
　　虽然说符合延生法案供体的家伙都是一些本来就该死或一心求死得社会渣滓，但是因此而剥夺他们生存下去的权力，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里的李晓又觉得自己有些虚伪，自己害怕的似乎并不是让他人死去这件事。因为那些死刑犯们从一开始也是要死的，只不过过去这些家伙的死活和自己并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受到法律的制裁后由相应的暴力机关来执行。
　　从结果上来说，将那些罪犯从社会上隔离出去并加以抹除的受益人仍然是李晓这样的社会人没错。
　　所以，李晓知道自己所害怕的只是由自己的原因直接的让一个人死去这件事。李晓又查了些资料，关于延生疗法供体的信息并不多，就连疗法本身的介绍少之又少。李晓开始有了一丝幻想，也许为自己治疗的并非是单个供体，而是多个供体。这样的话，就算是治好了自己他们也不一定会因此而死去。
　　因为原本就是自由职业的缘故，李晓并不用去上班，索性整个下午都仰躺在单身公寓的飘窗上。直到夕阳一点点落下，靠着窗户的位置因为早春的寒风开始有些变凉，他才舍得起身。
　　唤醒电脑，李晓把下午画的作品又添上两笔然后邮件给了编辑，之后关闭了通信设备，买了一张回老家的车票。
　　半年，6 个月，180 天的时间并不算短，李晓又开始逃避思考了，就像他永远在截稿日那天的日落才交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