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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阙 ...

  •   “大、大、大!”
      骰子摇晃碰撞杯壁的声音相继而起,纸醉金迷的颜色在鲛绡下若隐若现。
      一位皂色宽袍的女子挽袖,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修长的十指捧着一四面封闭的器皿,她慢悠悠地将器皿一击桌面,挑眉看向四周,笑说,“真的赌大?”
      身旁是锦衣华服的公子王孙,也有执着团扇的窈窕婢女,其中一人笑着说,“都出了那么多次小了,这次肯定是大。”
      另一个人也附和着,“那不是当然?我赌上我所有的银两,押大。”
      女子啧啧一叹,将皂色的袍子一掀,施施然入座在梨花木雕椅上,翘起右腿,神色淡然。
      众人一愣,这女子此番神情动作倒是来得蹊跷,有一个婢女大着胆子道,“都说官小姐您性格狡诈,您这么一做,肯定就没人敢买了。”
      有一个人顿了顿,便说,“我押小。”继而有人扬声说,“我也押小!”
      女子听罢,只是稍稍拧眉,并不言语。接着,她出其意料地笑了笑。
      她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笑说,“开始了。”接着,她玉指骤然变换如纸蝶翩飞,骰子在器皿中来回碰撞,她含笑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一拨人,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后,她便一扬广袖,揭开器皿,三个骰子还在桌面摇摇晃晃。
      “天,天哪!”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齐声惊呼道,“围骰!”
      果不其然,如水灯光下,三个骰子都是一样的点数。
      女子笑了笑,将手中的器皿玩转了一番,二郎腿一摇一晃的,“呀呀呀,这样就是赔的多了。让我数数啊,一个,两个,四个,不对不对,你怎么长了两个头?哦,原来是后边的小哥呢,让一让,别耽误我数落水狗。”
      须臾,便有一男子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高声说,“我赌上我老婆,你敢赌么!”
      女子听罢,幽幽扬眉,“只要你确定你老婆不拿上菜刀追杀我就可以了。”
      那男子一顿,又道,“都说官家小姐是赌神,如今我们便赌些别的,官小姐可愿意?”
      女子颇有兴致地转首,“好啊。”
      男子笑了笑,“我们来赌,今个季銘将军的里衣是何颜色?”
      女子挑眉,“你怎么不赌今个三公主的肚兜上绣的是花鸟还是仙鹤。”
      众人一听,不免连连失笑,暗叹这官小姐未免也太不忌讳了点。
      “是啊,是啊,你怎么不赌隔壁那丑女什么时候嫁出去?”
      “还不如赌赌孟少尉他家母狗怀的是哪家公狗的崽呢!”
      “我倒好奇你媳妇怀的是谁的崽?”
      “我也好奇啊...不对,你等等,你说什么!?”
      接着,便有一个碧色衫子的少女匆匆走来,到皂色袍子的女子面前说,“小姐,老爷说你今个再不回去,就要打断你的腿了!”
      女子未有片刻犹豫,而是笑说,“等等,等我赌完这局再打断也不迟。”
      那男子便开口说,“因季銘将军喜欢穿松青色袍子,所以我猜是松青色。”
      女子嗤笑,“你以为谁都像你里边外边穿一样?”顿了顿,她又道,“万一他的里衣还带花怎么办?”碧色衫子的少女扶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未待那男子回话,便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淡淡道,“不会。”
      皂色袍子的女子转首,挑眉说,“你怎么知道?”
      那人想了想,便说,“因为,我就是季銘。”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后,他又说,“确实是松青色。”

      这,是官暝赐初次遇到季銘的情景。
      不是风花雪月,他并没有捡到她遗失的什么镯子玉佩或者肚兜,她也并没有与他吟诗作对笑看落英落日落水狗。
      她今后回忆起来,都不免啧啧叹道,“早知道就赌三公主的肚兜是什么纹样了。”

      战旗似夕阳晚红抹出的道道流光,尘土莽莽,但听昨夜号角一响,如今已是满城风雨。塞上竟有人歌唱琵琶,尚可见那女子身姿绰约,似江南垂柳微掩渡口,可她眉目如画,掩的却是这连天厮杀。
      她却目色无波,身上的湘妃色襦裙似应了她慵懒闲情的性子,半晌,她俯瞰城下几十万兵马,那浩浩荡荡的银胄反衬这塞上烈阳,她出其意料地笑了笑,“先生,小女想看看先生如何一扫这金戈铁马。”
      被称为先生的是一玄色宽袍女子,她眉眼细长,宛如山间酿泉流转而成,肌肤细腻胜过白脂。
      接着,玄色袍子的女子起身,身前是数十万兵马连城,身侧是美人含笑抱着琵琶,身后是漫天落英载着孤城。
      玄色宽袍女子眉眼带笑,“哪里,你便是嘲笑我技不如人,小聪明是有,可天外有天。我一介女流,何能与英雄相当?”接着,她垂眸,轻挑地抬起抱着琵琶的女子的下颚,笑道,“身旁有美姬共赴黄泉,我何等的荣幸?”
      穿着襦裙的女子闻言,便扬声笑着,“能为先生而死,小女何等的荣幸。”
      她们身后是黑袍的死士,似烈日投下的飘渺的影子,接着,唯见死士匍匐于地,“主人大义,吾等必将誓死追随!”
      玄色宽袍女子笑而不语,接着,她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但见锋芒一现,她将剑端对着抱着琵琶的襦裙女子,锋锐的刀尖抵在襦裙女子眉心,鲜血在她眉间染成了朱砂。她将琵琶一掷,含笑闭上双眸。
      接着,她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发间玉石步摇因此举脱落,划破晚阳遥遥坠在城下几十万兵马的人潮之中,“古有虞姬随王而死,亦有褒姒害王而死,先生,若有来世,我亦愿追随。”
      而玄色的宽袍女子淡然举着剑,也随着穿着襦群的女子将身子向前倾,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剑端仍是对着襦裙女子的眉心,只是道,“来世,你大可深锁宫中,我等,不再相见。”
      放眼望去是十里的战火,却是在她眼里淡了颜色。
      远望那身穿玄色袍子的女子俯身在湘妃色襦裙女子的耳边碎语,锋利的剑刃划过一道又一道的寒芒,她们身后已然无路,是城墙的烽火扶摇直上,摇摇欲坠。
      城下的人早已腹诽,心里也是惶恐得似一团火在烧,“怎么办!主上说了要她!”
      接着,便有一人朗声说,“慢着!慢着!只要开城迎接,必放你们生路!”
      几十万的男儿齐声道,“只要开城缴械,必放你们生路!”
      “只要开城缴械,必放你们生路!”
      襦裙女子嗤笑一声,“他为了这山河,可真是废了不少功夫呢。先生,你真的没有遗憾么?”
      玄色袍子的女子扬唇一笑,“有美姬如此,今生无憾。”
      接着,她后足一蹬,在城下城内几十万人惊愕的目光下跳离城池,坠入空中,她双臂挽着一湘妃色襦裙女子,她们的衣袍随塞上的风狂舞,好似那世间所有光亮的颜色都揉合成她们的样子,又似那两只翩翩迎风的蝶,直直迎着晚霞坠下。
      那必将是江山一笔厚重的浓墨,直接撕裂王朝更替的潮流,在几十万人马的悲歌中,隐退。

      如今的陌上已是垂柳毵毵,宫里锁着春绯似锦,随行的丫鬟们都不禁扼腕,为这几十阙碧瓦飞檐的宫殿藏在阴霾里。
      皂色袍子的女子静立,风拂起她的袖摆,她倚着朱漆栏杆,有一搭没有打地望着对面。
      “小姐小姐,老爷说今个不打断你的腿了!”
      转眼,便有碧色衫子的少女猛然赶来,面带喜色。
      皂色袍子的女子挑眉,然后转首,“他还说了什么?”
      碧色衫子的少女想了想,说,“他说,他要打断你的手。”
      皂色袍子的女子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落进附近的池塘里,这才笑说,“夭桃,你要是下次说话再说到一半,我就把你送给旁人做妾。”
      夭桃一惊,连忙说,“他又说算了。因为今个要为季銘将军和公子涣接风洗尘,所以就算了。”
      皂色袍子的女子刚想说什么,又听夭桃继续说,“他说,改到明日。”
      皂色袍子的女子勾起了一抹冷森森的笑容,夭桃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落进附近的同一个池塘里。
      半晌,远处走来一个桃色衫子的少女,笑说,“小姐,公子涣和将军便是要来了,我们也随着家主他们一同去吧。”
      皂色袍子的女子颔首,笑说,“还是柏松你令人省心一点,毕竟今后要是夭桃给别人做妾了,还有你照顾我。”
      夭桃撇了撇嘴,这才垂着头低声说,“做妾也比跟着小姐好。”
      皂色袍子的女子扬眉,“你说什么?”
      夭桃猛然一惊,“你怎么听到的,哦不,我是说,我觉得给小姐做妾挺好,不不不,我是说...”
      皂色袍子的女子闻言,哂笑说,“想给我官暝赐做妾的人多的去了,从街头排到街尾,从你家门口围个十八圈到你家后门口,比三公主肚兜上的针线还多。”
      柏松听罢,嘴角不免有些抽搐,然后低声说,“小姐,是时候了,否则你就见不到季銘将军了。”
      夭桃知道柏松在给她解围,便说,“是啊是啊,晚了就见不到小姐一心想着的季銘将军了!”
      官暝赐听罢,扬眉而笑,这才说,“那就走吧。”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个临时在殿中搭的场子便满了人,各色来者都是绮罗衣衫,琳琅饰品溢目。白如脂玉的毯子浩浩荡荡地从殿中搭到殿前去,尽头是高座众星捧月地拥着一雕着双龙戏珠的把椅。
      官暝赐有些不耐地垂眸,父亲在远处,女眷家人一般会隔开一段距离,她想起柏松夭桃的话来,心里想着若是今日见不到季銘就一定要把夭桃弄出去给别人做妾。
      “圣上到——”
      继而在场的所有人出列相迎,放眼望去着实壮观。
      官暝赐远远一瞥难见圣上眉目,但见圣上无穿朝政之服,没有太多压抑之色。
      她向来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却听夭桃匆匆来附耳兴奋地说,“来了来了!”官暝赐双眼一亮,本想着猴急地跟着去,却被父亲远远一扫,便安分了许多。
      她不禁暗骂,老东西,闲来没事一把老骨头还乱管闲事也不怕哪天闪着腰,惹得那一院子的姨娘鬼哭狼嚎,三天三夜不得安宁还要被迫给他上药。官暝赐暗暗地想着,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很为押韵,便笑了起来。
      果真,窸窸窣窣铠甲磨合之音依稀可闻,矫健沉稳的步履使所有嘈杂之音都在此刻隐去,唯见远方来者身形渐显。
      领头策马的是一身形欣长的男子,容貌虽是难以看清,官暝赐仍可在心中绘着他的眉目,她昂首,在人群中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
      他身后是一朱顶的轿子,轿旁缃色裙衫少女数列,官暝赐暗暗想着,这便是那公子涣了。
      公子涣,被称为百年奇才也,自小便是个玲珑剔透并且聪慧多谋的公子,生的也是绝妙。
      如何是百年奇才呢?当别的孩子还在娘怀里吃奶时,他娘早已入了土。当然,这不是想说的,他曾随父亲拜访各国,家里是出了名的富有,却因重农抑商的国策,他父亲难免不被奚落,可这堂堂小公子出言犀利,一针见血,曾舌战一波老臣,该气的气死该骂的毫不留情,栽在他手里的人可谓无数。
      他是六博棋的高手,曾扬言天下谁可比者,果真有人想来压压这小公子的傲气,匿名来者无数,却无一不败在他手里。
      他善谋略,更善观星象摆阵法,如今只有十三岁便成为一卜卦的老手,桓兆国君不止一次想将他收入麾下,封为国师,可这小公子家里富得流油,又心高气傲,自是公然拒绝。
      官暝赐却对他没什么好感,她讨厌小孩子,更讨厌聪明的小孩子。
      圣上缓缓起身,以示重视,领头的人翻身下马,神色平淡却姿色不凡,冷冽凉薄之气透过诸多人直直传到官暝赐眼里。
      他依旧是束着墨色的发带,双目平静无波,面上未有任何神情。
      啊,是将军。帐内有女眷谈笑声入耳。
      “快看呢,大将军风采这么好,却还未有妻室,啧啧啧,也不知是喜欢哪一路子的姑娘!”
      “嘘!你可小声了,要是让官家的姑娘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她有些不耐地蹙眉,嗯,她已经知道了。她打算哪天在赌场把那些个婆婆妈妈的女人全都赌回来然后再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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