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动情是意外》顾河州

1、继父

　　“蒙蒙，到了那边要叫人，嘴巴甜点的小孩大家才会喜欢。”模样三十出头的妇人挽着低低的髻，一边替计蒙整理外套的领子，一边谆谆嘱咐。
　　“嗯，我知道的。”计蒙乖巧地点头。
　　门外传来几声短促的喇叭声，妇人直起腰，走到门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回头看计蒙：“蒙蒙，我们走吧。”
　　“嗯。”
　　计蒙拖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14年的家，狭小而破败，老旧的木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贴了一层又一层报纸的墙面仍可瞧见里头斑驳的痕迹。屋里最体面的就只剩下那一张白色餐桌，还是几个月前那个叔叔送过来的，原本他们都是在茶几上凑合的。
　　妇人轻柔的手轻轻搭上计蒙的肩膀，搂着她走出门，拭了拭眼角，关上那扇黑褐色的大铁门，“咔哒”一声落上锁。
　　院子外停了一辆锃亮的黑轿车，车旁站着一个挺拔的男人，两鬓乌黑，眼神清亮，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西裤。计蒙一看见他，就有些紧张，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记得妈妈的嘱咐，怯怯地抬头喊了一声“谢叔叔好”。谢林轩朝她笑：“蒙蒙你好。”他把她们手里的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抬眼见妇人有些发怔地站在屋子前，走过去轻轻搂过她，说：“小欣，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家。”
　　苏欣紧紧握着计蒙的手，点了点头，三人上了车，车子很快驶出这条古旧的巷子。
　　计蒙睁着眼从家门口熟悉的风景看到高速路旁成排的行道树和大片的农田水塘，终于抵挡不住浓浓睡意，歪头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车窗外景色已然大变，林立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计蒙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地铁，B市已经到了。
　　谢叔叔见她醒来，拧开电台，车厢里缓缓流动着钢琴乐。苏欣温婉地笑着，伸手拨开她脸颊上沾上的头发，问：“你这只小猪，睡了这么久，脖子睡疼没有？”
　　计蒙摇摇头，手指搅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衣，有些无措。
　　谢林轩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蒙蒙来过B市没有？”
　　计蒙抬起头，苏欣已开口了：“没呢，从小就在那小镇子里，连火车都没坐过。”
　　谢林轩说：“那等周末了，我带你和你妈妈出去玩，咱们好好把B市逛逛。”
　　苏欣说：“那多麻烦你，你这么忙，哪有空带我们出去，不如等过些日子我带蒙蒙去吧，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总不至于离了你还不认识路了。”谢林轩笑出声来，说：“我还真怕你丢了。我要实在抽不出空，叫程英陪你们吧，这小子可是B市通，你就是问他三清桥在哪里，他都能告诉你那桥底下藏着一窝野猫。”
　　苏欣忍俊不禁：“程英和蒙蒙一样大吧？男孩子就是外向一些，我们蒙蒙喜欢黏着我，也不爱走动，我看还是算了吧。”
　　谈话间，车子已经驶入小区。道路两旁一排排规整的绿化带，远处还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景观亭，连草地也是平平整整，跟计蒙家旁边那块杂草丛生的地不可同日而语。车子拐上一个坡，又沿着路拐了几拐，终于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五十来岁的阿姨迎出来，热情地接过她们的行李，手脚和嘴巴都很麻利。谢林轩领着她们进屋，进门还要换鞋，鞋子都摆在鞋架上，整整齐齐的。屋子很大很亮堂，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单独的小院子，计蒙看到那里有迎风招摇的紫薇花，粉红的一大簇，很漂亮。
　　“程英呢？”
　　陈阿姨说：“还在睡觉呢，早点也没吃。”
　　谢林轩皱眉：“都大中午了还在睡觉？去把他叫起来。”
　　陈阿姨点点头，上楼去了。
　　计蒙紧紧挨着苏欣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而漂亮的房子。早在妈妈跟她说要嫁给谢叔叔后，她就知道她要离开她的家了。爸爸去世得早，妈妈把她养大很辛苦，所以她没有权利说不。幸运的是这个“父亲”看上去人很不错，对妈妈好，对她也很好，她从小没有父亲，这次却忍不住奢望，若是谢叔叔像爸爸一样对她，那该有多好。
　　胡思乱想间，身旁的妈妈推了推她，站了起来，计蒙忙跟着起身，抬头看到楼梯上站着一个高瘦的少年，凌乱的头发落在额间，遮住了他的眉毛，一双眼睛格外黑亮，带着傲慢和叛逆打量着她们。
　　谢林轩抬头呵斥：“还不下来！睡到这个点，昨晚是不是又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谢程英并不理他，慢吞吞地拨了拨头发，趿拉着拖鞋下楼，似乎轻哼了一声，变声期的嗓子并不好听，问：“这就是你新找的女人？”
　　“你说什么？谢程英，我是这么教你待人处事的吗？”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走到苏欣面前，懒洋洋地像只刚醒的猫咪，却悄悄伸出了锋利的爪子。
　　“苏阿姨好。”
　　苏欣笑得有些尴尬，说：“程英你好。”
　　他转眼看到计蒙，上下打量了一番，扯了扯嘴皮子：“妹妹，你好。”计蒙垂着头，声音小小的：“你好。”
　　谢林轩斥责：“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你瞧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话！”苏欣在一旁劝：“孩子还小慢慢教，先吃饭吧。”谢林轩忍着怒气坐到桌边，谢程英却转身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说：“我中午有约了，你们吃吧。”说完便在谢林轩的怒视下上楼，片刻后换了身衣服下来，头发也打理得清清爽爽，眉毛浓黑，衬得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也有了几分凌厉。
　　谢林轩叹口气，说：“这小子真是被我宠过头了，越来越坏。”
　　苏欣劝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这样，以后就好了。”
　　谢林轩看着乖乖坐在一旁的计蒙，安安静静地垂着眼，越看越满意，说：“还是蒙蒙好，早知道当初就该要个女儿，省得以后被这小子气死。”
　　“你哪有那个本事决定要儿子还是女儿啊，你就消消气吧，我们蒙蒙就是太内向了，我还希望她活泼一点。”
　　计蒙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却有点郁闷。
　　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早熟，计蒙也不例外，她从小就知道她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没有爸爸，所以很多事情她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久而久之，真就养成了淡性子，跟同年纪爱攀比爱漂亮衣服和发夹手链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总是穿着干净的旧衣服，安静地微笑着，不与人争不与人比不与人为恶，但也不与人亲近，因此她身边知心的朋友并不多。小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嘲笑她没有爸爸，她听一次就难过一次，直到给心穿上了铠甲，面对这样的嘲讽，就能刀枪不入。
　　“蒙蒙怎么不吃？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谢林轩问。
　　“不是，饭菜，饭菜很好吃……”乍然被问，计蒙紧张地有些结巴。
　　“是不是来这边不习惯？以后就好了。你别跟程英那小子计较，虽然你们同龄，可他比你幼稚多了，他敢对你不好，你告诉叔叔，叔叔给你出气！”
　　计蒙点头，片刻后又“嗯”了一声。

　　计蒙在谢家住了下来。那时候正是七月末的暑假，离开学还有一个月，谢林轩给她办好B市一中的入学手续，特意把她安排到了谢程英那个三班。苏欣说B市的教育水平是全国有名的，一中又是重点中学，以前小镇的教育程度肯定是比不上的，因此给计蒙买了一堆的辅导书，上面写着初三冲刺，一本本数学物理的《伴你成长》、《成功步步高》，高高地堆在计蒙的书桌上。
　　计蒙并不觉得这有多痛苦，想反她还很喜欢念书，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她虽没见到过，但也从中获得不少快乐，当然这大部分快乐是她的成绩带给她的。成绩优异的结果就是，当别人在背后说她的时候，就会说，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学习成绩这么好，真是不容易啊。这样子的话听上去就舒服多了。
　　一个礼拜后，苏欣和谢林轩举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只请了双方交情好的人，计蒙不是伴娘，谢程英也不是伴郎，计蒙只是打扮地好了点，乖乖坐在那里当花瓶，因为年纪小连口酒也没碰。谢程英直到筵席快开始才姗姗来迟，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也许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看什么不顺眼就表现在脸上，可尽管这样，计蒙还是觉得他很帅。
　　谢程英陪着谢林轩一桌一桌敬酒，其实也不用干什么，那些叔叔伯伯自会拍着他的肩膀说什么“都长这么大了”“多帅气一小伙子”之类的客套话。后来觉得烦了，他就端着杯酒走回来一屁股坐在计蒙旁边，抄起筷子往嘴巴里塞了几片凉拌黄瓜。
　　计蒙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往旁边挪了挪，谢程英感觉到她的动作转头来看她，目光在她胸部停留了一会，然后嗤笑了一声，接下来就一直在无视她。
　　好在苏欣婚礼后没和谢林轩出去度蜜月，不然计蒙真不知道那几天该如何过才好。苏欣是个家庭主妇，以前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去工作，但也是体面的会计，虽然辛苦，却没做过苦力活。现在嫁给了谢林轩，谢林轩不让她出去工作，她也就乐得轻松。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再不保养真的就不行了，于是她整天拉着计蒙出入各个美容院，直到认识几个志趣相投的夫人，才放过计蒙，让她安心在家里学习。
　　计蒙也渐渐习惯在谢家的生活。谢林轩很好亲近，保姆阿姨人也很好，谢程英不常见到，白天家里往往只剩下她和保姆阿姨，她也放开了，以前下楼总是掂着步子怕吵到别人，现在也敢踢踢踏踏地制造噪音了，当然前提是，谢程英不在家。
　　转眼到了开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