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南惠子

32、何夜无月

　　直到酉时，雨势才稍小些，空山新雨，气候温凉。

　　揽月庵备好素斋，设席在西苑禅房。

　　芷一换了件素青色的外衫，取下身上的其他饰物，徒留下温夫人赠予的菩提手串和发髻间的一支青玉簪，洗手净面后，才掐好时间出房门。

　　在廊前撤伞的时候，瞟眼屋内席间已坐下温沂和乐兮云，一青一白的素袍，温雅清俊。讲真，若是以颜来作摆设，将他们放在仙宫都是可的。

　　芷一将手里的青竹伞递给门口的侍婢，抬步走进去，在席前见礼。

　　温沂昨日已不是最近的第一次受伤，在芷一去明德院的前一天，他还来过一趟乐府，当时脉象便极为紊乱虚弱。所以昨日之后，他的脸色明显较之乐兮云更加苍白。

　　即使有温若在旁，亏空损失的，也不可能立刻补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芷一转身去看，苏和槿也着一身青衣从雨中走来，清眸素面，一阵古雅袭来，温迩走在侧边，淡雪青的衣裙，发髻难得地垂顺在肩后，竟也有些温静的气韵。

　　芷一弯起唇角，轻轻颔首，便转步走到乐兮云身边的位置坐下。

　　苏和槿仍旧一副寡淡的神情，见过礼后便挨着芷一坐下，温迩也安静地坐在温沂的身边。

　　此次斋宴，众人从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和眼神，以及接下来的谈话措辞，都会在太后的掌控之中。刻意与随意之间，每个度都要一一拿出来被分析。

　　温沂抬手倒了一杯温茶，刚举到唇边，却突然偏过头，隐忍地轻咳起来，原本静谧的禅室像一片镜湖被投入一颗石子，圈起的涟漪阵阵散开，夜色下波光粼粼。

　　虽说如今天光渐入初夏，但下过雨的山间，难免会有些湿冷的寒气，在这样的气候氛围中跋涉来此，便是自讨苦吃。温若方才离开乐兮云房中后便去了附近的山丛树林找些草药，如今还未回来。温沂咳得一时停不下来，皱着眉，脸色白得如同画纸，温迩急得顾不得许多，想起昨日芷一成竹在胸地帮温沂处理伤口，便赶忙看她。

　　正要开口请芷一来看看，便被温沂喊住，强压着咳嗽，低哑地从喉腔中吐出两个字：“无碍。”然后便接着轻咳起来，苍白孱弱得令人心惊。

　　温迩反应过来，立即闭嘴不再看芷一，抬手轻轻拍着温沂的背顺气。

　　芷一其实有些费解，她去过温府，从门侍到茶侍，甚至是浇花剪枝的女婢，都轻走如燕，一副副自小习武的模样。温若的武功想来也在芷一之上，温迩也是会的，但这个处处都几乎无缺的温府世子，竟是丝毫武学之识都未碰过，极为出人意料。

　　如此大的短板，这样堂而皇之地布之于世，原是不该的。

　　芷一暗自叹息，刚想起身去探探脉，温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迩，倒杯温水。”

　　随意瞟过芷一后，急步走到温沂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后，接过温迩递过来的茶杯，送至温沂的手中。

　　温沂眸光轻闪，清俊的面庞因为压制咳嗽而微微发红，唇面干白，整个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摄魂美感，似妖似仙。

　　芷一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思忱无果。

　　喝过药后，温沂的咳嗽立即被止住，面色也恢复了一些，温迩微微松口气，坐回位子上。

　　按照计划，全过程，芷一的面上都是一副压制着关心欲的神情，待温若坐下后，才别扭着开口：“世子哥哥可觉得好些了？”

　　温沂淡笑，低声道：“好多了，小伤而已，无需担忧。”

　　苏和槿讶异，偏头越过芷一去看乐兮云的侧脸，清俊的轮廓微微绷紧，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像困在湖里的船只，沉郁而落寞。

　　一场戏，若是有人故意从隐藏的真相中引导，看戏的人便不会怀疑一分。

　　“诶，都已经到了。”

　　门口的萧和琛撤下伞，轻挑着尾音对着禅室里的人说话，浅蓝的衣袍在腰间和袖口处束紧，带着几分年少而贵气的意味，肆意无忧，与萧言芑给人的感觉无二，她今日也仍旧没有多素净，白色的衣裙在裙摆处绣了大片的芍药，配上她贵傲的气质，倒也极搭。

　　萧和苼便显得沉稳许多，青灰色的锦袍在袖口在襟上绣了繁云，既不会损身份，又不会对庵堂有不敬，举止得体，芷一在心里暗喜。

　　众人都落下座后，萧和琛扬着笑开腔：“这位是兮云的妹妹吧？”

　　芷一垂眸举手，清净的脸上隐约有些笑意，出声回答：“是。”

　　萧和琛故作可惜地捏着下巴，潋滟的凤目微微眯起，低声叹：“兮云那样的假脸冰块竟然能有这么可爱的妹妹，真是不公平。”

　　乐兮云松开手中的茶杯，抬眼看他，轻飘飘吐出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的妹妹就不可爱了？”

　　萧和琛微愣，似乎没想到乐兮云会出言反问，回过神后讪讪地看一眼萧言芑，赶紧补充：“哪里的话，我的意思是，芷一妹妹很可爱。”

　　芷一轻笑，清眸素面都染上一层薄薄的愉悦之色，坐在苏和槿身边，气韵非但没有被掩盖，反而更加清晰晃眼，灵动而狡黠，极为可人。

　　“啧啧，和槿，久安有了她，你的地位怕是不保了。”

　　苏和槿不怒不笑，轻轻抬眼，淡言：“哪里，我们都比不上你的卓绝风华。”

　　芷一意外，子句中体现，萧和琛应是与乐兮云有些熟悉的，但能引起苏和槿的调笑，当真是万一难一。

　　萧和琛面染薄怒，但碍着温沂他们在场，生生压下来，怪调哼唧几句，低声说：“得，我敌不过你们，再不和你们说话。”继而将头转向温迩，亲昵地招呼，“小迩，还是你好，本世子决定和他们断交。”

　　温迩忍不住嗤笑，将离着萧和琛近的手肘收了收，一副躲避瘟疫的模样，嫌弃地开口：“不要，上次你骗我去喝酒，爹爹禁足我半个月，我要离你远一些。”

　　芷一笑出声，以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位八皇子的这位嫡子，今日一见，倒是十分新鲜。

　　乐兮云瞟眼看着芷一的明眸笑靥，眼神轻闪，抿抿唇又抬手倒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