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如是》肆*

1、现实如是

　　认真地闭上眼，狂风啸吼与怒涛拍岸声声不绝。
　　呜…哗…轰...
　　他把覆在耳上的海螺按得更紧了些，像是恨不得把耳朵塞进小小的海螺里，然后整个身子都越过去。
　　那端记录的是海，是生在内陆的他从未见过的，壮阔苍茫的海洋。

　　他抬起头望向见多识广的叔叔，问，我能去看看大海吗？
　　叔叔有些惊讶。你知道那是海？
　　嗯。有些羞涩地低下小脸，沈老师讲过的，这个海螺里面有大海的声音，大海很远很远，但是太好看了...
　　就算很远我也想去。他用一句坚定的期望作结尾。
　　叔叔笑笑，当然可以。
　　如果你能看的时候，还想看的话。

　　班主任开了节思想教育课，谈理想。
　　他说，去看海。
　　同桌说好简单。买张车票就搞定了。
　　我想看的海不一样。他摇头，我要提前开始规划，然后慢慢筹备，最后准备好一切去看海。
　　准备好一切？同桌诧异，不就是片海，现在交通多方便，随便就看到了，你还搞的跟夙愿一样？
　　他微笑。嗯。是啊，看海就是我夙愿来着。

　　梦想本身是高贵的，然而在生活面前，各自平等。
　　理想愿望期待，都被粗鲁地丢进生活，碾压磨碎搅合，最后变成一滩。
　　什么也逃不开，最后大多变成一滩。
　　一滩...什么呢？

　　高中毕业，他本想好好放松自己，也终于准备去看海。
　　但女朋友拉他去了西藏。
　　他心里很是遗憾，却又得惯着女朋友。

　　大学暑假，他本想好好放松自己，也终于准备去看海。
　　但实习机会近在眼前。
　　他心里有些遗憾，却又要接住未来的饭碗。

　　又是假期，他本想好好放松自己，也终于准备去看海。
　　但母亲拉他去相亲。
　　他心里有点遗憾，却又想看看那个据说很好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

　　再过两年，他本想好好放松自己，也终于准备去看海。
　　但上司说好好干，准备升迁。
　　他对岗位更加投入，日日辛劳，终于爬了上去。

　　实在是琐事缠身，连看海都顾不上。他抱怨着。
　　哦？

　　他不过是万千平凡人当中的一个，日日忙碌，余下的时间随手打发，却不肯坐下来，面对自己的理想。
　　因为现实让人疲软。
　　应付现实之余，懒得思考更多的，看起来遥远的事情。
　　那意味着改变，而他们最讨厌改变。现状有什么不好？拼个什么劲儿？有意思吗？
　　“理想什么的，也就是理想了，太远啦。”同桌摆摆手，“飞行员好辛苦，就算是理想我也不想做。”

　　柴米油盐酱醋茶，谁也逃不开。但是有人在人间烟火中庸碌，有人在平淡生活里挑战。
　　生活的胜利属于前者，人生的胜利属于后者。
　　很难说谁比谁高贵。
　　只是不去做一回，终究会后悔。
　　人生很长，又很短。瞬息即过，又漫长无边。
　　不来一把吗？

　　临了六七十，半只脚进了黄土的年纪，家人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
　　喉咙里嘶声变调，话语却清晰。
　　我想……去……
　　去什么？去哪儿？
　　去……哎，你们……好好的，给我再抱个孙女儿……就成啦。
　　抱个孙女，就成啦。别给儿女添麻烦。

　　就成啦。

　　他到死，也没有亲眼看见过海。
　　哪怕是看海这样简简单单的愿望，不给实现的机会，也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理想。

　　你不来一把吗？

　　——结。

　　后记：

　　看过一个给我印象极深的故事。

　　一个人问水手，你的爷爷呢？
　　水手答，死在大西洋里。
　　哦...真抱歉，那你的父亲呢？
　　溺死在海里。
　　天哪...冒昧地说，你们家人都死在海里吗？
　　对，我的哥哥在尼罗河里游泳，被鳄鱼咬死了。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当水手？不觉得很恐怖吗？
　　水手惊异地盯住他，你的爷爷死在哪里？
　　床上。
　　父亲呢？
　　...也是床上。
　　上帝，水手同情地说，那你这辈子岂不是不敢上床？

　　真正追逐理想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力量，无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