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红尘》舒以南

2、贰

　　“姑娘来便来了，何必毁我这一片竹林。”娄念缓行两步，听着飞身从窗口而入的动静，颇有些无奈。侧耳细听了一会房梁上的浅浅呼吸声，好在君不见没有挂在窗沿上。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美人儿。橙色的对襟此刻在风的作用下微微鼓起，杏色的水仙团花罗裙下露出一双素面儿的绣鞋。腰上系着艾绿的五彩祥云鸾绦，同色的发带在头上绾了个双平髻。耳下一对翠绿的坠子，随着脚上的步子晃动着，尤其灵动。胸前佩着金圈嵌翡翠的璎珞，垂下的玉珠互相碰撞，清脆悦耳。
　　“姑娘可是来自风云山庄？”娄念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上的折扇随着璎珞声轻摇。若是他没猜错，这璎珞的主人应当是风云山庄的少主季芷晴。
　　“你这瞎子耳力倒好！”季芷晴站住脚，怒目圆睁，双颊染霞，越发娇俏。她四下环顾，并没有见到要找的人。只见对立之人眉目清秀，和善如清风拂面，笑意盈盈，温柔如春暖花开。爽朗清举，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叫他瞎子，他也不生气。
　　季芷晴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君不见的朋友。
　　“我原是不想打扰‘天下第一大善人’的，只是触动了竹林里的机关，破阵不成，只好干脆砍了！”话及此，季芷晴面上微哂。她与娄念无冤无仇，却毁了人家的东西，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娄念虽然看不见，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附近的一切波动，周围人的表情、动作，他都能听得到、嗅得到、感觉得到。此刻他感受到对面女子的羞涩，梁上君不见刻意抑制的呼吸，不由笑得更欢畅了些。“在下可否问一问，少姑娘找我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吗？”他噙着笑意，彬彬有礼。
　　季芷晴想到君不见，瞬间怒火回升：“明人不说暗话！本姑娘是来找君不见回去成亲的！”
　　娄念惊了一下，“他答应你了？”缓和了一下吃惊后略僵硬的笑容，娄念相信这应该只是季芷晴的一厢情愿。
　　娄念太了解君不见了。
　　君不见的确风流。他惹上的风流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可君不见同样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从不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比如，同一个女子成亲。
　　君不见是个没有家的人，虽然他偶尔会在一些温馨时刻感慨一下、憧憬一下，可这不妨碍他有颗难以挽回的浪子之心。
　　娄念想：江湖是属于所有江湖人的，而君不见是属于江湖的。
　　“没……”季芷晴略显低落，不过立刻激动起来，“做我风云山庄的姑爷，难道委屈他了不成！竟然连夜逃跑了！”季芷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
　　她爹季风云是风云山庄的庄主，她从小便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故此性格泼辣，自筹天底下没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可君不见打破了她的惯例。
　　季芷晴不想要君不见成为她的例外。“此事原本与你就没什么关系，你不如把人交出来，也免得一番打斗，毁了神算谷的东西！”
　　“我交不出人来，却也不想教你弄坏东西。”娄念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上，认真得说。
　　“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季芷晴一掌直扑娄念面门，已是毫不留情的狠辣。
　　“姑娘家，不该出手这么狠的。”娄念腿下纹丝不动，只是身体微微一侧，折扇便挡住了这一掌。
　　季芷晴手腕一翻，穿过娄念的挡势，又是一掌。
　　娄念将折扇背到身后，左手顺着季芷晴的掌风反手一带，便将她的一只胳臂反剪到身后。“想不到，君不见竟然还教过你掌法。”
　　季芷晴一手被擒，另一只手，中指和食指一拈，不知从何处夹出一颗小银珠，弹向娄念。
　　娄念微微一笑，放开了季芷晴的胳臂，闪身躲了过去，身后银珠击中的地面上，瞬间腾起一缕青烟。
　　风云山庄最擅暗器和制毒。
　　季芷晴被松开了钳制，原本还想再攻，娄念却不想再胡闹下去。打斗中一直没有挪动过位置的双脚虚晃两下，眨眼到了季芷晴身后。他左手背回身后，右手折扇在身前女子的身上轻点了两下，季芷晴便一动都不能动了。
　　打斗全程，娄念始终保持一只手背在身后。
　　季芷晴瞪着他：“为什么不打了！”
　　“我原本就不想与你打斗，可我也不能出卖自己的朋友。”娄念和善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歉意。
　　房梁上的君不见，见了这位姑奶奶，原本就急得面红耳赤，虽然知道娄念会帮他，此刻仍然红了红眼眶。
　　“娄相公果然是大善人，是正人君子，与传闻无二！”听了娄念的话，季芷晴的气到是消下去不少，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君不见和娄念会是朋友了。
　　这样好的人，没有会人不喜欢。
　　“那我问你，君不见来没来过神算谷？”
　　“来过。”娄念如实回答。
　　“那他人呢？”季芷晴不禁蹙眉，急切地问道。
　　“方才从窗口出去了。”娄念沉吟几秒后回答，神色不变。
　　原本娄念点穴时就没下重手，季芷晴一个气恼，竟一下子冲破了穴道，“冲着娄相公的名声，应该不会说谎，我就信你一回！”她气急败坏道：“都说三只眼的二郎神，八条腿的君不见。果然跑得快！”跺了跺脚，季芷晴纵身一跃，跳出窗户，不知追往何处去了。
　　听见人走远了，君不见才翻身从房梁上下来，紫袍的后摆带下一串灰尘。
　　娄念一个错手，打开的折扇便挡住了落下的灰尘。只见君不见装模作样的抚着自己的胸膛，伸长了脖子，勾着看了看窗外，似乎极其后怕。
　　“想不到，你的诨号……还可以这样理解？”娄念好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君不见练得一招无影腿是出了名的，使出招式来快如闪电，仿佛长了八条腿一样。
　　转眼看到娄念，君不见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古怪，“你竟然说谎了？”君不见记得，娄念是个从不说谎的人，不愿意说的事，就是无可奉告。
　　娄念不屑于骗人，也不愿意骗人。想不到，他说谎的时候竟然也能面不改色。
　　“我是没说过谎，但为了你，只好破例一次了。”娄念折扇轻摇，丝毫不在意有可能声誉扫地。何况，君不见之前的确从窗口出去了，只不过又回来了。他虽不算完全欺骗了季芷晴，却是有些对不起她。
　　君不见愧疚了。江湖人宁愿断手断脚也不愿自家的声誉被毁。他麻烦了娄念，又连累了他：“多谢了！”君不见是由衷的说出这句话的。
　　有娄念这个朋友，是君不见此生最大的幸事！此后，不会再有！
　　“天下人都知道，君不见总是与麻烦为伍的。”娄念鹅黄色的衣袖冲着落满灰尘的桌凳挥了挥，无风自动后，是一尘不染。
　　君不见讪笑两声，难得厚颜无耻不下去了。
　　豁然展开折扇，娄念绽开一个皎丽的笑靥。银冠玉带，当真有匪君子。纵然双目无神，亦是终不可谖兮。“可是……天下人也该知道，君不见也是与娄某人为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