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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刀剑之魂 ...

  •   北京十三陵博物馆里,有一把刀十分出名。

      它被发掘出来时就是断的——这样的名刀,钢是好钢,锻造工艺又是当时最高的水平,且是皇帝御用,无论如何也不会断裂才是。

      又有谁那么大胆,敢将皇帝的佩刀断为三截?

      出土时,这把刀就像是死活要赖在刀鞘里一辈子不要见人似的,考古学家们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把它和刀鞘剥离,但抽出来的时候已经断为三截了,断的很干脆,绝无修复的可能。

      看着那鲨鱼皮为面,髹红漆,脊部镶长条形金饰的华贵刀鞘,再看看上面刻两组云龙纹,末端包有云纹金琕的装饰,再见那把破裂的刀,顿时满心惋惜。

      发掘出这把刀的考古学家都是男人,约莫男人都有这种对名刀名剑的爱护之心,当抽出断刀时,这些人齐齐哀叹,恍如看到了美人迟暮,将军白头,再想想这位明神宗的生平,叹的就更厉害了。

      但仅仅刀身断了,还算不上有名,真正让十三陵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们诧异的,是这把断刀每到打雷下雨之时,便会发出嗡嗡嗡的龙鸣之声,宛如龙困浅滩而不得归天,让人忍不住发憷。

      “这刀是不是杀了许多人,有煞气?”一个刚刚来了博物馆,第一次听到打雷时宝刀悲鸣的馆员,忍不住瑟缩着问自己的同事:“为什么会叫?”

      “杀人?”那同事嘲笑地看了一眼那把柜中的短刀:“它是仪仗所用,知道什么是仪仗所用吗?它是作为一种皇帝的象征被使用的,从它刀身的磨损痕迹来看,它根本就没有饮过血,甚至没有拿来劈砍过任何东西。一把没有杀过人的刀,哪里来的煞气?”

      “那它叫什么?”从小看着博物馆惊魂夜长大的馆员瞪大了眼睛:“难道真有刀灵!还是……还是它是活的?”

      啪!
      资历较老的同事忍不住敲了这个小年轻的头一记。

      “说什么瞎话呢!你当是在演鬼怪片?馆长曾经请了科研人员来研究过,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一把最寻常的仪仗兵器。剑挡有西亚阿拉伯风格,双提梁箍环的造型类似日本太刀装具,融合了西亚、中国和日本的形制,受日本刀剑影响最甚,这和明晚期出现大量仿倭刀剑的史实密不可分,但并不能表明它就有多少与众不同。”

      “可可可它……”

      嘤嗡嗡嗡……
      “它又叫了!”

      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为了避免光照对文物造成危害,这间保管待修复文物的房间里光线极暗,所以每一次天空被闪电撕裂时,房间里都会从黑暗的氛围中乍然进入闪亮一片的情况,映的所有事物都光怪陆离。

      小馆员甚至觉得哪怕这时候这把断刀里突然跳出个人来,他都不会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修复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谁!啊啊啊!”
      神经已经非常紧张的小馆员立刻大叫了起来。

      “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
      “瞎叫什么!”

      两声斥责异口同声地响起。

      “馆馆馆馆馆长……”

      “我是馆长,不是什么馆馆馆长!”

      修复室的门口,穿戴一身雨衣雨鞋的老馆长突然探进了身子。探进身子是以免馆中明日又出了个什么“博物馆惊魂”的传说。

      他一边非常谨慎的把自己所有的雨具丢到室外,一边请进来一位年纪很老的道人。
      “道长,那把剑就是在这里……”

      “馆长,修复室不能进外人的!”
      缺心眼的小馆员喊了起来。

      “这不是别人,这是我们馆里的顾问,已经许多年没下山了,这次特地把他从龙虎山上请下来的,这是玄机道长。”

      龙虎山?
      天师道?

      难道这就是馆中传说的那位道教高人,专门为邪门的文物去邪煞的那位玄机道长?
      他还一直以为是博物馆里的人开玩笑呢,都什么年代了!

      兵器馆的人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毕竟年纪大了,龙虎山离这里又远,弟子们都不放心这位道首出门。
      那时候他还腹诽:就吹吧。

      玄机道长如今年过七旬,须发皆白,身穿一件普通的道袍,外面虽下着大雨,但衣衫却还是干的,就凭这一点,小馆员就觉得这位玄机道长不是凡人。

      他们都在修复室门口的准备室里洗干净了双手、换过了衣衫,这才进入斗室之中。两位馆员都给他们让开位置,露出他们身后柜上那把仍在响起悲鸣之声的断刀。

      “好刀,可惜损了。”
      老道长看了眼刀身和断掉的几截,摇了摇头。

      “是不是有煞气?”
      老馆长紧张地问起老道长。

      小馆员心中忍不住大叫:‘看吧!我就说有可能有煞气!老李还说这刀没杀过人!’

      “没见到有什么煞气,倒看到了怨气。真是奇怪……”玄机道长用手碰了碰这把明神宗御用刀的刀鞘。

      突然,他探手向腰,拔出了腰上的佩剑。
      正是龙虎山这代道魁不轻易见人的法器,龙泉七星剑也!

      在刀剑馆工作的都是对武器十分狂热的男人,小馆员顿时见猎心喜,如饥似渴地端祥起这把剑来。

      其剑颜色如霜如雪,寒光逼人,剑身上遍布云龙戏水和各色神符,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剑上那连珠七星的图案,每一颗星星都嵌入了一颗铜钉,对应七星,正是“七星宝剑”的特征。

      这般锋锐,这般考究,这样的钢材……
      定是明朝时期的珍品无虞!

      仓啷啷……
      嘤嗡嗡……

      随着龙泉七星剑被拔出,一刀一剑同时鸣响,骇的所有人齐齐变色。

      “果然有古怪。”玄机道长将自己的剑悬在那断刀之上,一刀一剑更加响亮,犹如互相交谈一般。

      “什么声音?”
      小馆员突然听到有声音在耳边乍起,顿时惊得环顾四方。

      “什么什么声音?”
      “你们没听到有男人在叫?”
      “休要胡说!”

      馆长瞪起这个莽撞的年轻人。

      现在进来的怎么都是这样不靠谱的家伙?明明都是考进来的高材生,也是品学兼优,就是神神叨叨,胆子还小!

      “你别出声。”
      老道长却没觉得他在胡言乱语,只是用眼神制止他。
      “你站着看就好。”

      这世上有一种人对刀剑之灵就是天生敏感,也最容易为刀剑之威恐惧,倒不是胆小。
      玄机自己就是这种人,对小馆员也就愈发的关照。

      这新来的馆员不是笨蛋,为了不让别人把他当成傻子,只得压抑着恐惧闭着眼睛,听着耳边响起的“幻听”。

      “我不祥啊!我不祥!让我回鞘!让我回鞘!我无脸见人!”
      满脸正色,仪表堂堂的刀魂之长相,正是古代最让人女子脸红的那种伟男子,就像是随时准备投入沙场的武将,全身上下散发着磊落的气息。

      然而气质如此磊落的刀魂,却仰天高呼“我无脸见人”?!

      龙泉七星剑的剑魂有些不解地看向这把御刀:“我见君正气凛然,满身刀光却不见血色,为何会说自己不祥?”

      他是龙虎山明代时天师道道魁的佩剑,几百年来跟随数代道魁四处斩妖除魔、灭煞驱邪,也是一身浩然正气,只要是邪灵,见到他定会魂飞魄散。
      这个刀魂见到他而不散,已经表明他所凝聚起刀魂的“气”乃是“正气”,甚至是“龙气”,自然不会畏惧他。

      “我看你,似乎得道也已经有几百年了?何时聚的魂?”
      明神宗御用刀用看待后辈的眼神看着这把刀。

      “以人类的时间算,正是明晚期时,我凝结出了魂灵。”
      因为对方不是妖邪,一向冷若冰霜的龙泉七星剑整理了下身上的七星道袍,对他执了个后辈礼。

      “我等了这么久,没等到有人把我移到雷霆之下,倒等来了一位剑魂。嘿嘿,这岂不是说明冥冥之中定有天意,我一心求死,就等来了能灭我魂魄之人……”

      “一心求死?这是何意?”
      龙泉七星剑错愕。
      “我剑下不斩冤魂!”

      “不斩冤魂?不斩冤魂?我不是好刀,我有罪啊!我有罪!”刀魂宛如疯魔一般高吼了起来:
      “我为诛杀奸臣而生,我是朱翊钧的御赐之刀,持我在手,便宜行事,可调兵马,可斩罪臣,十余年来,我让多少奸臣为之颤抖,可最后……”

      他热泪纵横,哭的犹如孩子。
      “可最后,陛下却成了那最昏聩之人!他命令宦官持着我便宜行事,却赐死了无数忠臣,那些宦官拿着我狐假虎威,抄家灭族,只为夺人妻女,掠其家财!我虽不染人血,却早已经是罪孽在身!”

      “我不祥啊!我不祥啊!”
      刀魂振臂高呼,眼底血红一片。

      “……所以,你断是因为……”
      龙泉七星剑跟着这么多代主人行走,是真正的“用器”而不是收藏。它不用来杀人,用它的人也就不会担心它磨损,走哪儿都带着它,比很多刀剑知道的事情都多些。

      那位明神宗执政的前十年确实很英明,只是后来越来越是昏庸,到最后连朝都不上了,有什么旨意甚至用“尚方宝剑”的形式去传,也是荒唐。

      以这刀魂的心性……

      刀魂点了点头。
      “不错,到了后来,我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便自爆刀魂,想要将自己毁了,让得到我的宦官不能再加害忠臣,谁料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刀断了,我却没有魂飞魄散,一直到现在又被重现于世……”

      刀魂捂住脸。
      “我一直想死,可我被忠臣陪葬在玄宫,说我有‘义魂’,日日受皇家滋养,神魂反倒更加坚固。如今岁月已经杀不了我,唯有雷霆之力可以让我神魂俱毁,又或者有能力相当的剑魂斩掉我的灵性!”

      他充满期望的望向龙泉七星剑。
      “他们说我是‘文物’,如今我连日光都见不到,更不要说被雷劈了。你也是正气凝结的神魂,应当知道我的苦楚,请下手吧!”

      “我……”
      一向对待邪魔毫不手软、杀伐决断的龙泉七星剑却有些退缩。
      “我怕我做不到。”

      刀魂拉开鲜红的衣襟。
      ——那是大明皇家御用之色,那是大明的朱色!

      他对着自己的心口指了指。
      “我的神魂皆在此处,请斩下去吧”

      “四百多年了,十六万个日日夜夜,你根本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煎熬!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无数无辜之人在我耳边不甘的悲鸣。我是为清除奸臣而生啊!最后却沦为了奸臣佞幸陷害忠良的工具!”

      “我……”

      “速速动手!”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玄机道长高举着的龙泉七星剑突然做下劈之势!

      在馆长和一干馆员倒吸凉气的声音之中,道长捏了一个剑诀,七星剑虽未碰到明神宗这把御用之刀,只是虚虚拂过,那把刀的嘤嗡之声却陡然停止,再不见骚动。

      “道长果真神人也!”
      被这把剑困扰许久的馆长这才松了口气,喟叹出声。

      其他馆员也是如此,雷雨交加之时,终于可以落得一个耳根清净了。

      “小朱,你怎么哭了……”
      馆长看着无声落泪的小馆员,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没什么……”
      他在玄机道长了然的眼神中擦了擦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谢谢。”

      刀魂死前欣慰的声音,犹如还飘散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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