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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袖手世外路难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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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絮由宫人引领着来到芳墨居。芳墨居是后宫西苑东南处的一间别院,园子清静雅致,倒是和苏仙音奢华的风格大相径庭。
最不同以往的就是,所燃的香不再是用于遮掩血腥和引诱调情,而是礼佛的——檀香。
难道在云居寺修行几个月真的就此改变了心性?
周围寂静无声,偶有几只飞鸟啾鸣。园子不大,却也空旷,不见人影。
文絮提了裙角朝房门走去,还没叩门,里面的谈话声先一步传来。
“你为什么让庄江这么做!你和我保证过不会伤害他的!”
说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依然没有掩饰住激动和愤怒。文絮虽然不敢肯定她说了什么,但她听出了姜成蝶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害他?只要他交出我想要的……”
文絮侧着耳朵听,长翁主的话竟戛然而止。
被发现了?她立刻直起身子,后退一步。果然,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霞草目无表情地看着她,心底寻思着。片刻后,中规中矩地俯身行礼:“见过顺安公主。”
文絮扶起霞草,问道:“我是专程来探望长翁主的,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
“长翁主伤了心肺,还在休养。”
文絮点头,向里走。
霞草不顾什么以下犯上,忙挡在她面前,还是尽可能地表现得有礼有节:“太医令说长翁主她需要静养……”
“哦?”文絮倒不避讳刚刚听到了什么,“还是有贵客到访,我不便进去?”
“是顺安公主在外面吗?”从里间传来了苏仙音虚弱的声音,“咳咳,霞草,你怎么不请公主进来?”
霞草低了头,退到一旁让文絮进去。
进门处有尊观音像供于佛龛,佛龛前有供果,香炉上正点着三炷香,香烟弯曲着向上延伸,檀香的悠远气味扑鼻而来。
卧房很小,距离床几步远的距离有一道帷幔被拉开一半,算是内室和外室之间的隔断。布置简单古朴,檀香香气萦绕不散。
再看床榻上的苏仙音,歪倚在床帏上,面色有些苍白,不时干咳两声。即使如此,右手还握着一串佛珠,像是在默念着经文,见文絮进来才把手上的佛珠套到左手手腕上。
文絮先有礼道:“早先听说长翁主受了伤,本该过来探望的。不知这几天可好些了?”
苏仙音按着心口,微微摇头:“好歹保住了性命,也无大碍。”
文絮的目光没有停在苏仙音一个人的身上,很快落到了姜成蝶身上:“不巧,姜夫人也在。”
姜成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敷衍地嗯了声。显然,遇见她的尴尬远不及心事繁重。
她们各自让了坐,这才坐下说话。
苏仙音先道:“因为上一次小七的失踪的事情,和文夫人闹了些误会。实在没想到,文夫人会亲自来看我。”
“既是误会,不提也罢。长翁主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说这些干什么?”
小七在华林苑失踪嫁祸到她的头上,多大的误会,害她差点丢了性命。虚情对假意,讲起来到也般配。
“想我身负叛国之罪,曾经还沾染了无数人命,遭此大难只当是罪有应得。”苏仙音边说边咳,说得诚恳悲戚,“但,那些僧人却是无辜。”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谋害一国翁主,不知长翁主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可疑之人?”文絮看了姜成蝶一眼,不露声色地道。
姜成蝶死死盯住苏仙音,抢道:“不过是几个山贼罢了,哪有什么可疑之人?”
苏仙音无视她,咳了咳:“听说君父已经把此事交给三弟,不知道三弟那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可疑之人。”
文絮反问:“他入宫之后一直没见他。长翁主一直在宫中,是不是有他的消息?”
苏仙音暗地讥诮,找她要消息?莫非是怀疑她把苏显恪关起来了不成?叹息道:“我这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多日,况且我一直潜心礼佛,便不去在意外面的事了。”
“那么姜夫人呢?”
文絮随口一问,姜成蝶躲躲闪闪:“我,我是单纯来看长翁主的。文夫人倒像是为了打听显恪的消息才进宫的。”
文絮不以为忤,浅笑:“文絮惭愧。一来只懂得以夫为天,二来和长翁主的交情比不上姜夫人和长翁主来得深厚。”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姜成蝶和她去长翁主府,显恪有多生气,姜成蝶有多懊悔。她不是应该听从显恪,疏远长翁主吗?
姜成蝶听得出话里的意思,没了声响.
苏仙音缓和着:“你们都是他的夫人,关心他是自然的。如果不是为了我的事情,他也不至于进宫后没了音讯。说不定三弟已经查到了凶手呢!”趁着文絮低眉的瞬间,露出了得逞的眼色。
她还是她,绵里藏针,一点都没变!
文絮牵了牵唇角:“不管怎么说,好在长翁主有惊无险,好好将养身子总会恢复的。”外间燃的檀香飘溢到卧房,文絮又道,“不过,长翁主伤了心肺还在屋子里上香,对身体不利。”
苏仙音叹息着回答:“公主不知,香为信心之使。早晚上香,只盼着能多洗刷一份罪孽才好。”
多读几本经书,多上几次佛香,什么都改变不了!心性是根深蒂固的。
文絮眉心微动,笑了笑说:“既然长翁主一心向善,何必拿过去的事情自扰?况且,有伤再身,万不可再想这些了。”
“公主说的是。”苏仙音眉眼舒展开来。
文絮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了,出来的时候霞草亲自把她送出了后宫。而姜成蝶则借口自己要去探望君夫人,不愿和她同行。
相信苏仙音心里十分清楚她的来意,是探病还是探虚实。可疑之处不是没有,只是都不能作为证据。长翁主喜欢焚香,可明明伤了心肺还在点香,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如果说姜成蝶和苏仙音走得远,为什么姜成蝶会来芳墨居?如果说姜成蝶和长翁主走得近,为什么姜成蝶和她起争执?
“我告诉过你,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姜成蝶,如果这次被她听到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你这辈子都别想见苏显恪,即使他有本事出来,我也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苏仙音扔了佛珠,对着姜成蝶缓缓道。
姜成蝶不为所动,问她:“如果怕她知道,不如杀了她。长翁主不是说要除掉文絮吗?你迟迟不下手,显恪不再正是个机会。”
苏仙音莞尔一笑,看着新修的指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姜夫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狠毒也不在我之下啊!”她这么说,是因为她没有和别的女人抢过同一个男人。对于她而言,男人没什么可稀罕的,跟在她身后的何止一个,要多少有多少,干嘛非要去抢呢?
她,唾手可得的,一个是权力,一个就是男人。
“不是迟迟不下手,而是没有合适机会。不如,姜夫人替我代劳,如何?”苏仙音挑眉相问。
霞草会意,从床头取出一个小木匣子来,递给了姜成蝶。
姜成蝶打开匣子,才打开一条缝就吓得她差点把盒子抛出去。
苏仙音讥笑她:“虽有决心但胆量还不够,这是西域最毒的蝎子,它尾巴上的毒汁一滴就能让人肝肠寸断而死。你仔细着些,全中原也就这么一只。它要是死了,你打算赤手空拳杀她吗?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东珠呢!”
一炷香之后,姜成蝶从晨晖门里走出来。她万万没想到,文絮竟然在宫门口等她。
她从车上下来,走过去笑道:“进宫时没和姜夫人同行,姜夫人又没预备车驾,不如我们一起走吧。”说着,就把她请上了车。
姜成蝶心虚,没有反对,左右看了看,默默上了车。
车驾缓缓前行,驶离了晨晖门。
进了闹市的街道,文絮才把心里的话拿出来问她:“姜夫人见到君夫人了?不知君夫人她好不好?”
姜成蝶一直看着窗外,扭过头来:“啊?哦,好,好。”
文絮冷晒:“姜夫人是怎么见到被禁足的君夫人的?”
“你……”姜成蝶慌了神。君夫人因为替显恪求情,惹怒君上,不仅被禁足,还不准任何人探视。她从高荀那里得知,姜成蝶去给君夫人请安竟然不知道?
姜成蝶再也藏不住瞒不了,原本娇生惯养的她如果不是因为在显恪身边,养成了凡事不声张不多说的习惯,否则早就装不下去了。
“这个我没必要告诉你吧!别仗着慎远宠你,你就敢来审问我。别忘了,就算你我同为妾,我也比你早嫁给他!”姜成蝶忿忿道。
只有不确定在他心里的地位时,才会去计较妻妾大小吧?在这之前,她从没说过这种话。文絮收起一瞬间的怜悯。
“好,姜夫人不喜欢我问,我不问就是了。”姜成蝶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一个棘手的问题迎面而来,“进门前,我听到姜夫人和长翁主提到庄江,没想到姜夫人也认识他。”
谎言被拆穿,姜成蝶依然不服输:“你一定是听错了!”
“有吗?”文絮边说,边观察着她一丝一毫的变化,“姜夫人贵为翁主,深居简出,却对显恪在唐国的举动一清二楚。这么说来,认识庄江也不足为奇。”
姜成蝶错愕地看着她。
芳墨居。
苏仙音端着难以下咽的药汁蹙着眉看,也不喝。
“这一次长翁主赌上太多东西,连自身性命都不顾,翁主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快把药喝了,身子才能调养好。”
“如果我不对自己狠一些,刺下这一剑,又怎么能让君父相信呢?”她苦笑着,想起从前那个跟在她身边,比霞草还要关心她的人。如果他知道她对自己都下了狠手,会怎么说她?会不会骂她是个疯女人?
她本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周子歆离开翁主府之后,你们有没有查过他的下落?”
周子歆走的那天,长翁主特意嘱咐,不准追他回来也不要打探他的消息。她们哪里敢查!
霞草恭谨回答:“禀公主,没有。”
苏仙音点点头,没有赞许,反而有些失落。看了看她问:“你怎么还不下去?还有话和我说?”
“奴婢以为,长翁主不应该让顺安公主进来。”
“不让她进?她只会更加怀疑我。让她进来,就算看到姜成蝶又怎样?再说,要杀她的是姜成蝶,又不是我。”
霞草领会,难免不安。她毕竟是苏仙音的心腹,凡事替她着想。就算主子不爱听,她还是要提醒:“长翁主让姜夫人去杀她,这件事能不能办成除外,只怕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苏仙音把喝了药,把碗递过去。拒绝了霞草送来的蜜饯,疏懒地靠在软枕上,支着头,“放心,苏显恪的命在我手上,她只会唯命是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自有分寸。”
姜成蝶呆了很久,最后急得眼泪都掉下来:“我不认识他!文絮,你是不是故意找理由要慎远怀疑我、疏远我?你太狠毒了!”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文絮想问也问不出个什么,两个人再没过话,姜成蝶一路上都在哽咽抽泣。当桃琐把她搀下车的时候,偷偷看了文絮好几眼,心里奇怪文絮把她主子怎么了,却又不敢问。
阴暗的地牢内,只凭着寸园的小洞投进一缕光亮。
微弱的光柱之中一个黑衣男子盘膝而坐,双眸微闭,眉宇舒朗,完全不像身陷囹圄之人。好像周围的环境,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瓜葛。
地牢的豁然打开,尘埃浮起,粒粒可见。一个宫中侍卫拎着食盒进来,蹲在牢笼外,喊铁栅栏里俊雅的青年。
“三公子,该用午膳了。”
显恪缓缓睁开眼睛,侍卫隔着栅栏递过饭碗。他接过碗,扣下碗底的暗格,一小卷纸条掉在他的掌心。
——夫人已将诏书呈给君上。逾明回府不见令牌,疑失于营中。望早日脱身。
随后,纸条被丢入汤碗,瞬间化为乌有。
他微微皱眉。
“逾明?”
逾明为人忠厚,一定是让人有机可乘。丢在军营,可以推测营中有长翁主的眼线内应。
果然,不是子衿园的问题。“内府呢?”
“姜夫人频繁出府已经很长时间了,之前是去云居寺,之后又经常出入盈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从前的云居寺,现在的盈宫,都是苏仙音所在的地方。显恪不由自主地把疑点锁定在她身上,吩咐他:“盯住她,不可松懈。”
侍卫点点头,接着说:“长翁主进宫以后,我们的眼线安插不到芳墨居。倒是世子在宫外,经常和楚仪走动。”
机警的公子恪早已经把真相摸个清楚,胸有成竹道:“楚仪?很好。云居寺一案,不用查也知道背后的主谋是谁。她想栽赃嫁祸、混淆视听,我们就如法炮制。他们可以为子衿园的人制造证据,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白国那边也要看紧,不能让他们趁乱起兵。”
“公子放心,属下自会安排。只是……”
显恪知道他是担心万一伪证不足以让狡猾的长翁主心服怎么办。“只要我们有翻案的机会,证据就在长翁主身上!”又问,“四公子到都城没有?”
“还没有。”
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天色微沉下去。狱卒守在外面有掌灯,地牢里渐渐黑下来。侍卫刚要起身去点腊,却被他按住,冰冷的声音响起,一如从前冷漠的公子恪:“切记,城外驻兵,让程辉留守。至于庄江……安知逾明丢失令牌不是人为?当时出兵匆忙,让他钻了空子。去查一查,是谁把他的名字写到点将簿上的。”
侍卫一听便懂了,低声道:“是!属下这就去查。”顿了顿又道,“文夫人上交国书,为何没人阻拦?”
她居然不经他同意,把望国交了出去。未来的盈国还不知道会落入谁手,如果是显恒即位……
为了救他,她要将一国民众掷入火中。
而且,他对她承诺过,不会取唐国一寸土地,望国也包括在内!
侍卫忙低头,回道:“主上的意思没人敢违抗,是夫人执意为之。夫人还有话带给主上。原来这侍卫竟是子衿园的人。“夫人说,当初一心想归还望国是为了离开盈国,现在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走了。”
紧抿的双唇有了柔和的弧度。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还想着走吗?这么说是想让他安心接受罢。
才在这呆了两天,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他无声一笑。
正领兵赶回都城的显恺接到高荀的消息加快了行兵速度。眼看夜幕降临,大军举着火把前行,好似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
程辉来禀:“四公子,还有五个时辰我们就到都城了。”
“嗯,到了之后你们先驻扎在城外,没有我和三公子的指令决不可擅自行动。军中事务交由你来负责。”
庄江就在旁边,听后脸色一变,被火光遮掩。然后,插话进言:“四公子,末将以为不妥。三公子下令驻扎在城外,想必城内一定有变故,如果四公子先行进城,只怕到时军中无人主持大局会出纰漏。”
显恺以为庄江是因为重用程辉,心中不平,摆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不听程将军军令者杀无赦!”
当下,程辉升至将军之位。
程辉还没想起谢恩这回事,显恺又吩咐他:“恐怕三哥那里有变故,我先行。其他的就交给你了。”
“臣领命!”程辉叩首。
庄江极力要去阻止:“四公子,不妥啊……”
不见显恺停下,他快马上前阻拦。程辉觉得不对劲,但军中只剩他一人,不能跟过去看个究竟。下令道:“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