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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菁华蒹葭浮光扬 ...

  •   拿到唐国让出望国国土的诏书后,文絮想了想,没有急着把它交给显恪。如果他重得望国,一定会急着回国。她私心想着让多留他几日,过了上元节再走。毕竟,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国丧才过,除夕不得奢华铺张,一切从俭,便不在太极殿设宴群臣。除夕宴设在后宫东北处的弱水阁。
      席上除了唐王、王后和两个少妃外,还有两个未出嫁翁主。文琬疯癫不见好转,出宫没人照拂。现下刘彧的那座大宅已经空闲下来,准备入春改作太庙学府。这样一来更没了去处,只有留在后宫。
      文絮很久没有出席过宫中的宴席,答应了唐王一同守岁才拉了显恪一起过来。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除夕。去年在盈国,显恪入宫参加宴席。她因为和显恪置气拒绝入宫,在子衿园和伊莲碧荷她们一起过的。回想起来,他们之间还是争吵多,心平气和的时候少。
      自从到了洛阳,他们总算是学会了和平相处。再细想想,也没什么好争吵的。本来么,各自的目的达到,还不是各奔东西?
      唐王和显恪已酒过三巡,文絮和文琬同案,哄她用膳。
      文絮对面的两个姐姐瞧着,各有感怀,曾经文琬是怎么欺负她的,她们都心知肚明。如今文琬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文絮的做法也算是以德报怨了。
      宴席将尽,暖阁外的大片空地上燃起熊熊篝火,鼓声先起。
      大家知道是逐傩仪式开始了。逐傩仪式,击鼓驱除疫鬼,聚集童子百余人头戴面具装扮成方相及十二神将。
      方相是驱疫辟邪之神,执戈领着十二兽绕着篝火跳着逐傩的舞蹈。
      方相和十二神将奔腾跳跃,舞姿激烈诡黠,气氛神秘而威严。
      文琬害怕地往文絮怀里缩了缩,文絮像哄孩子似的:“别怕,他们都是带着面具的人。”
      “那十二个真的很可怕。”文琬想伸手指给她看,奈何被他们吓得连伸手的胆量都没有了。
      她笑了笑:“你说的是那十二个神将?他们依次是甲作、胇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
      “他们都是做什么的?”文琬痴痴地问。
      和她曾经问她母亲一样,她有些恍惚,回忆着母亲的话,一一为她数着:“甲作食歹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眼前的情景和回忆重叠又分开,分开又交叠……
      交错重叠中,有人轻唤她:“小絮。”
      她迟钝了很久,确定不是记忆中母亲喊她的那句“絮儿”,木讷地寻着声音望过去。
      显恪见她双眸有些迷离,脸颊染了红晕,以为她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就递了杯茶放到她的食案上。
      随口的称呼,随意的动作,看似寻常夫妻一般。脑袋里悄然浮现了令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想法:留在他身边,尝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忽然,文琬摇晃着她的衣袖道:“听,是爆竹的声音。”
      文絮回过神,专心地听着,摒除古怪的想法。鼓乐之后果然有爆竹的声音。
      文琬吵着要出去瞧,唐王向王后递了个眼色。王后率先披了狐裘起身,领着所有女眷出去看爆竹。文絮帮文琬先穿好狐裘,文琬按耐不住地跑了出去,顾不上吓人的十二神将。
      不消片刻,暖阁里只剩了文絮和显恪两个。
      显恪为她披上素色的云锦毛边披风:“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她回头看他。
      他微微皱了眉,看她眉间似有愁云轻拢,似有似无。她的喜怒,表现出来总是这么淡淡的。平常时候,对他来讲都不难看懂,今晚却是第一次觉得探不到底。
      而她却一直觉得他“深不可测”。
      他是在奇怪自己看他的眼色吧?希望不要被他看出她的留恋才好。随即粲然一笑,这一笑笑出了声。三公子揣测起别人的心意来,神色委实好笑。
      可她却不知道,他从来不需要揣测别人的心意,此生供他揣测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怎么?难不成真的醉了?”他的眉头蹙得紧了,离了她半步端详着,双手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肩。
      她反手拉下他的手臂,圈了一只手在怀里,仰起头,依然笑着:“不知三公子可会放爆竹?从前父王给我放过一次,但只有一次,那些大臣们见了吓得跟什么似的。”
      他点头道:“不足为奇,一国之君肩负国之重任,自然不能碰这些东西。”
      瞧他答得认真,手从他的左臂上滑下,兴致落了下去:“我差点忘了,三公子现在虽不是一国之君,但也是国之栋梁。一旦有什么闪失,我就是盈国的罪人。”
      他听了觉得好笑,扶着额,轻笑出声:“果真是祸水红颜。”
      “你说什么?”
      外面的鼓乐声止住,爆竹声大了起来,嘈杂得很。
      他瞬时握住了她凉凉的右手,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凑在她耳边,抬高了声音:“没什么,我带你去放爆竹。”
      她顿顿的,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会当真。被他拉出暖阁,他找宫人要了香火和爆竹,和她绕开唐王他们,甩开周围的宫人们,领着她到偏僻处放爆竹。
      宫灯隔了三四丈才亮一盏,这里虽然有些偏僻,却只有他们两个人。上一次,单独相处是在彭城的民间小院,不过有小铃铛在,还算不上正真意义的两个人。
      她站在假山下,含笑看着他用香火点燃一支爆竹,她好似回到了十二岁时的无忧女孩儿。他,全然没了三公子的架子,此刻不过是个讨心上人喜欢的情痴。
      他说他小的时候不碰这些东西,所有儿子当中父亲对他最为严厉,不许他玩物丧志,也就自然而然地成就了他凉薄的性格。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是悲是喜从不表露出来。
      相反,父亲很宠爱显恺,显恺从小就懂得讨人欢心。就连自为薄情的他都没有办法距他千里。至于那个不争气的世子,身为长子,盈侯对他可以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长翁主在他身边料理,才免了他不少的责骂。
      所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十分愉快。随着长翁主借着世子的名头拉拢人心,手里的实权越来越大,他不想像大哥一样任人鱼肉、不思进取,想脱离被摆布的命运只有舍弃更多。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眉心,两道眉虽是舒展的却隐约有着哀伤。如履薄冰的生活她也有过,和他比起来,至少她十二岁之前是快乐无忧的。
      她没来由地想要安慰他,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浅淡的,就像他茶色的瞳眸。好像能包容一切,好像什么都可以沉到底,不让人察觉。隐藏着的他,让她找不到宽慰的语言,然后鬼使神差地够上了他的眉心。
      他侧目而望,以为她是酒劲涌了上来,无心之举。眼睛里蕴着浅浅笑意,把她的手抓住,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隐隐绰绰地喊了声“小絮”。
      火光耀眼,且短暂。但好在她并不贪心,也很懂得满足。有他,只一次,只这一次就够了。
      那一夜,他们相依,挑灯夜话,一起守岁。共同迎接的,却是即将失了彼此的天明……

      元日已过,正月里大节小节不断。两个人像是达成共识似的,谁也不提班师回盈的事情。
      正月还没出,文絮就忙着帮唐王草拟课税改制的法令。
      当然,改制的法令听取很多显恪的意见。她想找他帮忙,又怕他不肯,每次问到一半就打住了。而他也想帮她分担,终究身份尴尬,常常只是点到为止。说来奇怪,他们虽不甚清楚彼此的心意,却能正确理解对方想要说什么。如果说是心照不宣,看不懂的恰恰是一个“心”字。

      有诗云:二月春风似剪刀。
      今年,洛阳城的冬天却像是过不完似的,阴郁,不见朝阳。
      文絮一直没有时间来栖梧宫照看文琬。文琬也是一连两天没有好好吃饭,期间,只有逾明连哄带骗地让她吃了点东西。
      午时,文琬一见到她,心情大好,也终于顾及下饿了好久的肚子。
      文絮看着她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给她夹了菜放到碗里。
      文琬嘴里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含糊着对她:“絮儿姐姐也吃啊,你总看着我吃难道你不饿吗?”
      “你终于记得我叫什么了。”她似惆怅地叹了声,为她舀了碗汤。
      “记得记得。我叫文琬,你叫文絮。我们是姐妹啊!”文琬放下筷子,掰着手指说着,“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嘛!”
      她哭笑不得。不过,逾明能医治到这种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她柔柔一笑,把汤碗推给她。
      “小翁主,三公子来了。”东珠进门对文絮道。
      她刚要起身,显恪已经迈进殿门。
      他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眼光扫过文琬和桌上的饭菜,淡淡道:“几日不见公主,没想到公主躲在栖梧宫自得其乐。”
      “没想到三公子会找我到这来,可用过午膳?”她说着,对东珠道,“去帮三公子准备碗筷。”
      他听着她若远似近的言语,若远,她又开始称呼他三公子;似近,她邀他一起用膳的样子像很随意亲近。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对左右婢女吩咐:“长翁主用完膳,你们带她出去走走。”
      有意支开文琬和左右宫人。
      文絮讥笑他:“在这里三公子都谨慎得一丝不苟。”
      他不予理会,找了另外的话题:“听说是你下旨处死了邓叔淳?”
      “怎么?你不是说我比不上苏仙音的雷厉风行吗?我仔细想了想确实应该效仿她……”
      “可是你没有继任王位。”他打断,拆穿她的伪装。
      她眯着眼睛,狠狠道:“那是因为前朝的大臣都太刻板,以为一个女人坐不得王位。还好你及时送来了休战的文书,否则,一定会被他们剥皮抽筋不可。”
      她现在说得轻松,当时也是像这样云淡风轻么?
      他略微含笑看她,眼梢带了些喜色:“我当你是在谢我了。”
      周围静静地,能清晰地听到更漏声声。
      “道谢那是自然。”她恬淡神色渐渐敛起,浅愁浮在眉心,“如果我出生时,唐望两国的纷争不是邓叔淳为了坐实我荧惑乱国而挑起,也许我会饶他不死。”
      他微微挑眉。她不是计较前嫌的人,否则不会担起照顾文琬的担子。
      “父王死前查抄邓家。我比对着刘彧留下的名册查阅邓叔淳的来往书信,无意中找到了十七年前,也就是我出生时望国无故滋扰边境的真相。邓叔淳和望国大司马暗中勾结,策划了那场战争。后来被大司马的部下,剪兮的兄长发现,有意举报却先被邓叔淳暗杀。他们骗了剪兮十六年,剪兮一直以为是外公所为。一切起因,源于这一场本不该有的战乱。”
      他静静听完,才道:“更重要的是,你王兄妇人之仁、优柔寡断。纵然你不想手染血腥,为了他、为了文氏江山,你还是做了。”
      在他面前她几近透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自嘲地笑了笑:“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呢!”
      “朝堂之事本就不适合你们女人来做,何况你性情本就不善于勾心斗角,那种环境下受伤害的迟早是你自己。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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