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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风雨入帐烟入怀 ...

  •   没有骄阳西斜,尽是乌云积蓄头顶。可见,这场雨终于临近。显恪玄衣长袍如旧,压低的密云下静等显恺和庄江的两队人马回营。
      显恺和唐非同乘一骑,远远望见那抹墨色的身影,显恺手上不由自主地拉紧了缰绳,而唐非则侧过头一副不想见到那个黑衣清雅的三公子的模样。
      起初,碍于庄江在,唐非不愿和他坐在一匹马上,无奈显恺一直坚持。说什么要赶在下雨前赶回营中,还说不想因为她一个人耽误行进的速度。
      不过,庄江心里清楚,四公子是故意做给他看,用行动让他知道,以后不要在三公子面前说唐非一二。明白地告诉他,不要对唐非有任何看法。这分明是在用公子的身份来压制他。
      显恺没有想到显恪会亲自迎出来,在见到显恪时也是一惊。随着他的停顿,身后的一万精锐也一同停了下来。众人下马,在三公子面前叩首行礼。
      显恺和庄江几乎同一时间下马,不过还是显恺先牵马走过去,唐非也只能硬着头皮,压低了头跟在后面。
      显恺笑呵呵地迎过去,喊了声:“三哥。”
      “恭喜四弟凯旋,非常时期不能设宴,等拿下彭城之后再一并补给你。”显恪上前一步,拍了拍显恺的肩。眼睛无意识地扫向他身后的跪着一万精骑,其中还有与一万将士相比略显娇小的唐非。
      “大家都辛苦了,营中已备好饭食。”显恪对着将士们含笑道。
      不愧是精骑,一夜突袭两日奔波,在他们脸上不见丝毫疲累之色。显恪侧身让他们先行,显恺与他随行。唐非本想趁机加紧离开这里,却听显恪悠悠道:“这位小兄弟四弟一直带在身边吗?”
      唐非的步子一顿,进也不是退更不是。感觉显恪站在她背后,距离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无形的压迫感。
      显恺一把把她拉过去,胳膊随意架在她肩上,半是袒护地搂在怀里好像怀里的真是个男子。脸上挂着类似于平常玩世不恭的笑:“他是唐非,心比较细,所以被我留在身边打点些细碎的东西。”
      谁知,一向冷漠的三公子更是语出惊人,神色散漫道:“哦?这样啊……我身边恰好缺少这么个人,不如让给我可好?”
      显恺很是为难,说什么都不想把她让出去。抓着她肩头的五指不由收紧:“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样不大好吧。”
      “看来他对你确实很重要,既然如此……”显恪淡淡地掠过唐非,让人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察觉到了什么,“唐非,你就随四公子去吧。”
      得到三公子的大赦,无论是唐非还是显恺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明月羞藏,夜静无风。
      三公子的大帐内掌灯直至深夜。帐内的人依旧端坐在桌案前。双手持一纸文书,眼眸微垂,像在细细读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又像是沉思着什么。微微抬眼,慢慢卷起手里的文书低声道:“究竟是什么事让庄江犹豫这么久?”
      寂静深夜,帐外的人自然是听到里面人说了什么。索性不再犹豫,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有事?”见庄江进来,随口问道。
      庄江虽算不上个性豪爽,却也不是说话含糊不清的人,况且当初得到三公子的举荐入朝为官就是凭借刚正不阿的性格。
      于是把今日晌午看到唐非放走章朝,四公子首肯的事如实叙述一遍,又不顾四公子颜面,照实说了唐非在军中所受特殊待遇。
      “嗯。”显恪点点头,“唐非的事,不要张扬,以免军中生起什么流言。至于放走章朝,其中缘由我自会调查清楚。你先下去吧。”
      三公子当下也不见什么裁定,只得就此作罢,退出营帐。
      显恪的视线再次移到卷好的文书上,盯着上面的两个字“战书”呆了一会,才对外面吩咐道:“去四公子那里,把一个叫唐非的叫来。”
      守在帐外的士兵到四公子那里叫人时,却不知帐内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唐非不满地瞪着显恺,“不知道唐威在程辉那里怎么样,我想去看看她,我保证马上回来!”
      随她怎么说,他就是不挪半步。顾不上她是否高兴,因为她已经被三哥注意到了,再不能让她出现在三哥面前。至于唐威,他相信程辉一定会比照顾自己还要细心地照顾唐威。
      “难道这几天折腾得还不够累吗?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吃得消。”说完见她还是一味地摇头不肯,最后只能选择粗鲁的手段。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揽,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并吓唬她说,“你执意要出去我也只能把你绑起来了。”
      她还是没有放弃挣扎,他不禁挠头。这么顽固的姑娘,之前三哥是怎么把她禁在子衿园的。就这样,一个拼尽全力也想要起床,一个狠下心就是不让她遂意。最终,她不停挥舞的手被他钳制在两侧。她不甘心就这么屈服,两条腿乱踢一气,却撼动不了分毫。他无奈之下,只能栖上身用膝盖顶住她的双腿。就这样,他们两个四肢相触相抵,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大帐里只有一盏豆大的火苗,昏暗的光亮下,四目相对。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显恺的头上布着细小的汗珠,初秋时节,唐非莫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闷热和湿气。距离太近,能清晰地听到彼此起伏未定的喘息声。
      没来由地,二人周身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纵然她此时用再倔强的眼神怒瞪着他,他还是沦陷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再没能错开。身下的佳人双眼如杏,倔强任性,微翘的眼睫映在润白的肤色上透着难言的可爱。如果不是她故意在脸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大片红色,那么现在的她会是怎样的风华绝色。
      上帐外大风忽起,吹散了一丝闷热,湿气却愈加明显。显然,伴随着风起,押后的大雨终于要洒落在这片土地。
      或许是她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停止了反抗,转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他的手感觉不到她的挣脱,于是没来由地想要进一步,稍稍抬起作势想要轻抚她的脸颊。又极其克制地缩回了手,五指攥在掌心。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她看懂他的心,让她接受他不再躲避。
      白天,当着她的面笑得再稀松平常,可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这段本该属于他,却又被他错过的姻缘。可到了现在……他似乎有些克制不住了。
      “你可知道,自从遇到你,从前或不可一世或没心没肺的笑,在你面前竟都成了伪装。狂放不羁的我,多想被你牵挂束缚。可惜……你如烟投我怀,难道切实地拥有你就这么难吗?”
      他含糊低语,她秀眉微动。
      这时帐外有人传话进来:“禀四公子,三公子下令召见唐非。”
      洪亮的声音闯进军帐,打碎了两人间弥漫的怪异感觉,尤其是听到“三公子”这三个字害她猛然惊醒。望见显恺眼里的惋惜幽怨时,又是一惊。
      一时忘了方才听到的是梦还是真,张嘴才要问显恺有没有听到什么,就被他捂住了嘴。
      他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扭头朝帐外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外面的人为难回应:“三公子说只召见唐非一人。”
      显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唐非本来也是纠结。但转念一想,该来的迟早会来,如果被他发现,怎样也是躲不掉的。于是,起身穿好外衣。离开时小声安慰他一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就转身和传话的人去了显恪的军帐。
      看着她离开,他开始不安起来。这时,夜幕上惊现一道闪电。
      文絮迈进大帐,低头瞥见显恪一手支头,闭目养神。
      他明知唐非站在面前,就是不睁眼瞧她一眼。
      只要他不拆穿,她就要努力装下去。抱拳朝三公子行了军礼,静等着三公子发话。
      “听说相城一战你们活捉了章朝,为何把他放走了?”
      还以为他是为了揭穿她才找她来的,原来是在责问她放走章朝的事。脑袋里浮现藏在树下的那双眼睛,一切都已经了然。
      她尽可能地把嗓音变粗变低道:“此事是我擅自主张,与四公子无关。再敢问三公子,留一个对刘彧愚忠的将军有何用?”
      “所以你们就放虎归山?”
      “我们是仁义之师,总不能取他性命。”
      “哦?”眸光闪烁,眼帘微抬,“我们何如称作仁义之师?”
      “助唐国扫除奸佞,恢复文氏疆土就是仁义。”
      她语气中肯,好像也在提醒着什么。他的唇角扬起不屑的浅笑。
      唐非始终低着头,虽对答如流却不敢抬头。一来,不想泄露蛛丝马迹,二来,她怕一旦对上他的眼睛,就没有信心去应对。
      好一会儿,帐内寂静无声。想必三公子是被她气到了,万一对她施以军法……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撑下来。无论怎样,章朝是她放走的没错。
      咔——
      雷声乍起,从头顶滚滚而过,紧接着外面响起了瓢泼雨声。
      雷声一过,显恪磁性低沉的声音伴着哗哗雨声入耳:“如果我告诉你,刚刚刘彧派人送来战书。你们放走的人被任命为前锋将军,再次与你上阵对峙,你当如何?”
      “沙场之上,两军阵前,无非是敌我之分,生死一战。难道没有章朝,就不会任命其他人为先锋了吗?”
      “好个唐非。”他叹,慢慢说道,“看你身形弱小,却不想也是个有雄心之人。”语气平淡,不是戏弄也不是嘲讽。
      埋着头的她,不能看到他的表情,所以摸不准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失神的片刻,他已经走到她面前。
      “我又不会治你的罪,你不必害怕,大可抬起头来。”
      一大片的血色胎记刺目,茶色的瞳眸还是那么的浅淡。
      她不自在地看着他,还意外收获了疼惜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想要躲闪退后,却被他用力钳制住。再熟悉不过的白芷香沁入心田,又听他道:“虽相貌不佳,也不至于自卑到这种境地。听庄江说从都城到相城程辉一直对你照顾有佳,现今四弟亦是如此。此前不大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优待你,原来你也是有些想法的。只是身在军营就要处处依着军法行事,无论是谁也不能有特殊待遇,所以我可以轻饶你,惩罚还是有的。”
      愣愣地看着他,原来他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这让她慢慢安下心来。很快又闪出一丝浅淡的厌恶。要知道她最讨厌他的这种口气了,无处不透着警告与防备,这让她想起了曾经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不快。两道细眉微蹙,视线瞥向另一边,不再看他。
      一身男装的唐非,又黑又瘦,再加上右侧脸颊大片的胎记,任谁都不会一眼认出他来。但是,她还是让他恍惚一阵,这样细微的小动作像极了某个人。探寻着凑近几分,这样亲密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吐息。
      她终于局促不安起来,害怕地闭上眼睛,微翘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像蜗牛一样缩进壳里,可是这样就能回避不想面对的风险吗?紧闭双眼,屏住呼吸,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随着他沉默的时长,逐渐急促起来。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他冷而沉的轻笑声。他松开她,抬手轻抚额角,低喃一句:“我这是怎么了,与她再有相似之处,可你终究是男人。”
      随着他的撤离,她像是找到空气一样,终于可以稍作喘息。刚才那一幕,害得心脏差点跳出来。每拉近的距离一次,伪装的她都要随时做好承受暴风雨席卷的后果。
      雨势汹涌不减,浇灭了她深藏的焦躁和不安。稳住心神,平静道:“唐非甘愿领罚,请三公子降罪。”
      他负手踱步到桌案前,弯腰拾起才放下的战书,转身对她问道:“你可识字?”
      “识得几个。”
      她没有想到他会把战书递给她看,默默接过展开,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起来。其中一句话让她震惊,“倾国之力,扫平外乱”
      刘彧将亲领三十万大军驻守,这三十万肯定不仅是守住彭城这么简单。他,果真是野心不小。原来想成为天下霸主的,是他。
      如果不是她足够克制,险些把战书在手心里揉烂,他凭什么用夺来的一切去满足自己的私欲!这三十万将士都是唐国的国民,他有什么资格让他们妻离子散!
      他等她把战书看完,留意着她手上的小动作,慢悠悠道:“封你做我的副将,两日后随我上阵杀敌,一路攻至洛阳。”
      得到他的命令让她暗自欣喜。军中无戏言,这样一来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他面前,可以毫无顾虑地随军上前线。对于她来讲,这是和他相识以来,最高兴听到的命令。
      再高兴也是面无痕迹:“领命!”
      “三十万敌军,敌我悬殊太大。”他沉吟起来。眉头紧锁,不见慌乱与焦躁,而是沉稳和谨慎,心知刘彧死守彭城的决心和进攻盈国的野心,更知道有些东西他不可能弃之不顾。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人,问:“到那时,唐非,你怕不怕?”
      她拢起战书的卷轴,握在手心。启唇似是空谷里响起的悠然笛音,宁静而致远,淡泊而恬适:“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只一句,不关心生死,不过谈笑而已。
      茶色的瞳眸陡然收紧,慢慢暗沉下来,将将埋藏起了怒气和厉色。伸手把战书从她手里抽出,随意一掷,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立得端正的笔架子上。那些笔有的斜躺在桌子上,有的掉在砚台上,细小的墨珠溅在刚刚翻看的文书上,有的则滚落到地上。素来爱把东西归置整齐的三公子居然没有在意。
      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迈步,刚要绕过身后的木质屏风时指了指她,心不在焉道:“劳烦唐副将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既为我的副将,就该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闻言微愣,过了一会儿才醒悟到,她把自己放在了最最危险的地方。
      夜已三更,显恪去里间休息。她整理好书案困得不行,又没处可睡,实在没了精神趴在书案上,不一会儿就睡去了。

      雨帘中相对的另一座军帐,显恺提心吊胆一夜不能安。自从唐非离开,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在脑袋里设想着很多种可能和各种应对办法。
      很多次都想冲出去,把唐非拉回来。
      最终,在他撩开帐帘站在雨中时,眼前被烛火照得通明的大帐上投出两个影子。一个人伏在桌案上好像睡着了,即便天上滚过响声再大的雷声,也惊不得她半分。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把外袍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如羽,好像护着世间至宝。
      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两个影子,对打在身上的豆大雨滴全然不顾。直到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透了贴在身上,直到对面的大帐熄灭了几盏烛火变得暗淡起来,他才默默转身拾步,返回自己的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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