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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芳心许谁子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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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显恺就出去了,军帐里只剩唐威和唐非二人。
唐威一边翻看桌案上码放的兵书,一边对唐非道:“四公子还真是狡猾。怕庄江给咱们惹麻烦,所以特意支开他。”
唐非为显恺整理着桌案上被他扔得乱七八糟的书卷和地图。他为她们着想,她又怎会不知道。想起他为她做的一切,心里无比感激,也有温暖,由衷道:“他的好,我都会记在心里。”
唐威合上手里的书,整齐地码放在左手边的书册上。歪着头瞧她,笑吟吟地问:“他这么好,就只是记得?没别的什么?”说着,随手抄起丢在地图上的笔,在五指间随意转动开来。半是提醒,半是引诱,“小翁主眼看就要十七岁了,总不能形单影只地过一辈子。我知道你答应三公子归还望国是想解除你们之间的婚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考虑考虑对你好的人呢?他可是一片痴心呢。”
她用眼神责备唐威的胡乱遐想,唐威还是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怡然模样。一把夺过唐威手里的毛笔,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端端正正地在笔架上放好:“我看你还敢胡说,不能因为他的体贴照顾就把他拖下水。”
“这怎么能说是拖下水呢?他喜欢你也说不定啊!”唐威就是不相信,四公子会对小翁主没有一点点的私情存在。
“唐威!”忽闻帐外传来程辉的声音。
唐威冲着她娇俏一笑,应了声,就起身跑出大帐。辰时一到,程辉都会在校场操练精兵,一有机会就叫上她。程辉不善言语,对她的心意却再明了不过。唐威方才说的那些话,她自己可曾参透?
唐威守得是一段未曾蒙面的姻缘,而她守得又是什么呢?
“这样的女子我此生再不会遇见。”
不知怎么,这句话无预兆地闯进她的耳朵,占据她的思想。经唐威的提醒,她大为吃惊。以为嫁给了显恪,他就不再执迷。喃喃低语:“怎么可能。”以否认来平复自己不安的心情,如果真如唐威所说,那么她注定亏欠他太多,唯恐今生都没有还清的可能。
人生在世有很多债要偿还,而唯一还不清、还不起的就是情债。她不是吝啬感情,而是再不愿寄希望于此。体味过被伤害的痛苦,又怎会让他再去经历?可是,她不知,与他维持现有的距离就真的能够做到不伤害吗?
或许一生中最巧妙的就是“情”。不知所起,不得所终,不能左右。唯有深陷其中,哭笑悲喜,不由自主。
“由此来看,已经到了我们出兵的时机了。”
显恪的声音突然在帐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唐非丢下收拾了一半的东西,一下子从座位上蹿起来,慌张地在搜寻着可以藏身的去处。
显恺拦下刚要掀帘而入的手,侧着身子挡住他的去路:“三哥,你那里有地图,不如我们去你那边再议。”
显恪奇怪地看了看他,只当阻止他的人是透明的。终于还是撩开帐帘,如闲庭散步一样迈了进来。环视一眼干净整洁的军帐,径直走到低矮的桌案前,书案一侧整齐码放着兵法书卷,一侧则堆着一些来往书信,虽然杂乱但也算是归类而放。
垂眸,拾起中间摊着的一张地图,拿在手里好像是在研究者上面的行军路线,嘴上却说着与它毫不相干的话:“我以为你的军帐会乱得不成样子,没想到连书案都这么整齐。”说着,把手里的地图扔给显恺,“既然你都把书桌清理干净了,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放了一副地图呢?”
显恺傻呵呵地笑着,不露声色地用眼神瞟向低头缩在帐门边的唐非。这种情况下,好在唐威不在,唐非右侧脸颊上的大片胎记不宜被认出,而且略大的头盔遮住了她半张脸。更重要的是,他的三哥从不会把目光放在无名小卒身上。想到这里,偷偷地吁出一口气,对着帐帘眯了眯眼睛,只盼着唐威不要突然冒出来。
“今夜我们空置大营,等章朝将军大驾。”他倒是没把显恺傻乎乎地表情放在眼里,自己说道。
显恺反应过来,把精力集中在刚刚他说的那句话上:“空置大营?今晚?”
“章朝为什么会派三千铁骑,这三千铁骑不是本相城而来你是知道的。他们绕道东边淮乡,阻断我们的粮道。其目的不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就是逼迫我们前去迎战。总之,他们就是想尽快结束两国的战争。既然阻断粮道未能成功,那么,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今夜会偷袭大营。章朝亲率大军也说不定。”
“我现在就传令下去,迁移粮草辎重。”说着,显恺转身就朝外走。
显恪伸手拦住他:“这些程辉已经安排下去了。”将地图丢给他,“灭掉章朝大军之后就进军彭城,相信不久刘彧就会亲自领兵作战。我们还是先计划下怎么攻下彭城。”
显恺眼眸明亮如炬:“好,我早就想会会刘彧,还有……当年他派杀手埋伏在彭城要一并和他清算。”
门边的唐非大为震惊。一年前,彭城遇险居然是刘彧一手策划,他想她死!
他辜负她的等待,她可以原谅。他选择文琬送她出嫁,她可以体谅。可是,他想置她于死地,又是为了什么!
贝齿咬住樱唇,一手握紧刀柄。不知怎么,蹀躞折断,兵器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铛的一声,苏氏两兄弟都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她。显恺不知道她和刘彧之间发生过什么,当然不懂得当着她的面不应该提及此。
显恪终于注意到站在门边的缩头缩脑的小卒子,茶色的眼眸在他身上停留半晌,却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入得眼的只有右侧脸颊的一片血色。他眉宇微蹙,总觉得从他身上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打扫完还不快出去!没见我和三公子在商讨要事吗?”显恺此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抢先在三哥察觉出什么之前轰她出去,极怕被拆穿,情急之下大声呵斥道。
唐非惊得一抖。她深知,如果不是显恺呵醒她,她很有可能被认出。装作不知所措地正了正头盔,故意压低了头盔,将脸遮个严实只留尖尖的下巴。略弯了身子算是行礼,转身逃似的出去了。
显恺见她出去,转而对三哥赔笑道:“替我收拾军帐的小兵,总是笨手笨脚的。”
显恪不以为意,刚把地图铺平在桌子上,不小心瞥见遗留在床上的白芷香包。抑制住惊慌,假装镇定地望了一眼盯着地图研究作战路线的显恪。试探地说道:“三哥,程辉早前还找你来着,你不去问问他找你何事?”
显恪的视线不离地图,懒懒回答:“他是想告诉我庄江设伏成功,敌军五千铁骑一举歼灭。”
“那他现在如何了?”他还是没有放弃唬走盈国智谋堪数第一的三公子的可能。
“现在正在回营的路上。”显恪终于舍得抬眼看他,带有疑惑,“这些你不是知道吗?程辉禀报时你也在。”
他心里非常急,表面稀松平常。拍了拍额头装作恍然,“我想起来了,刚才怎么就忘了呢?”
“看来你是太累了,该多休息休息。”显恪的目光落到床上。
他健步挡在显恪面前,不让他发现唐非遗忘在床上的香包。
显恪很早就察觉他的不对劲,拂开他,悠闲地走过去,弯下腰把它拾起。长指触到柔软的锦缎时,让他想起了月夜宫门下,轻抚她眼尾那枚红艳泪滴的触感。拿在手心端详着,眼眸中是深不可测的幽暗:“你是怕我看见这个?”
显恺向着他手里的香包伸了伸手,还是放下了。不置可否、欲言又止,不知道怎样的反应才不会让三哥怀疑和误会。
“从她十二岁母亲离世后她就一直贴身带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使显恺心里一惊,站在门边的唐非更是一惊。难道……他发现了她藏在这里?
显恺极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心里叫苦。一会儿功夫还真是状况连连,叫他应接不暇。不得不找个符合常理的解释:“这个,是,是她……”等他开口时,才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不符合常理。
颓然想要放弃时,却听他恍恍惚惚道:“如果这是她的选择,我又能把她怎样呢?”
他似乎找到了以为她就在身边的因由,白芷香气,悄无声息地飘进他的心里,吹不散抹不去。
从小到大,手足间的勾心斗角是他应该接纳的,父王的多疑试探是他应该接纳的,前朝政治的阴谋算计是他应该接纳的……不知不觉,她闯进了他的生活。
接纳一个她,比起被动地接纳那些东西似乎更容易一些。做起来却比任何一件事情都难。
“什么?”显恺诧异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他那握着香包的那只手微微抬起,以为是要还给他,想也不想就把手递了过去。
哪成想他泰然自若地把香包揣进了肥大的袍袖里,重新走到地图前,再次研究起了上面的地势山川、古道城池。忽然对傻站在那的显恺说道:“不想被我发现的,我已经发现了。你现在总可以把心思放在这里了吧?”
看来他并没有发觉文絮躲在军营,暗地松了口气。
夜色沉寂,夜风清卷,月朦星暗。
唐非随盈国大军埋伏在寸草不生的山丘上,从日落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山丘下的军营如往常一样除了几十个巡逻和守在岗哨的将士,其余的好似都已经酣然入梦。瞧不出任何端倪。
如果不是手里紧握的兵器,还以为今夜会平静地度过。身边的显恺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比月色还要晴好的目光笑着看她:“别怕,有我在。”
他们兄弟二人商议的结果就是,由显恺率兵八千埋伏在军营北侧的山丘上。其余的由他和程辉率兵连夜撤离大营,由东面和西面向彭城进发。一切都部署妥当周密,今晚会是一场必胜之战。因为唐威一直和程辉在一起,所以没有参与这次伏击行动。
她本以为可以像他一样笑得轻松,却不知自己的笑十分牵强。她的头忽然被他按了下去,奇怪地偏过头看他时,不见刚才的晴朗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锐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营帐里闪动着几个黑影,在黑幕和灯火下,时隐时现。他们动作敏捷,出手干净利落,一眨眼的功夫,门楼和瞭望台上的哨兵无声倒地。
他们全部潜进军营之后,不知怎么一处营帐忽然起火,有三丈之高。不一会火势汹涌起来,一连烧起几十座营帐,火光滔天。火势一起,照亮了营外数以万计的兵马。人衔枚,马裹蹄,上万兵马如翎羽一般降临在夜幕下,如果不是盈盈火光,恐怕很难发现他们。
唐国将军章朝,年约二十,容貌俊朗,古铜的肤色,银白色的铠甲,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地坐于马上,一看就知是个青年才俊。过万的将士以章朝为首包围大营,只等着营帐起火逼出盈军,一举歼灭。
不过半刻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当即下令:“撤!”
庞大的军队还没来得及移动寸步,只听山坡上震响一片喊杀声。八千将士如潮水一样奔流而下,气势汹涌喊杀声震碎了寂静的墨夜。这时的章朝再想到这时盈军的请君入瓮之计为时太晚。
唐非和显恺同乘一骑出现在阵中,指挥作战。章朝见敌众我寡,不可能全身而退,立刻下令只攻不退,退一步者,斩!
长戟为鞭驱马战在最前,目光瞄准了阵中将领显恺。左右难逃一死,先砍下敌军大将的头颅再说。
章朝一路砍杀而来,左右盈国士兵都进不得他的身,纷纷倒在他的如蛟龙游走的单刃长戟下。猛地朝显恺冲过来,长枪横扫。唐非坐在他身前惊骇地闭上眼睛,只觉温热的一只手死死地圈住她的纤腰,身后一股强大的压力把她的腰背压了下去。
显恺把唐非护在身下,二人一起躲过了扫来的长戟。身下的骏马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反击,抬起前蹄。耳边是战马的嘶鸣,唐非觉得自己好似围困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有可能被浪涛击碎。
“睁开眼睛,有我在!”
身后传来显恺的一句低语,声音不大,却有着无比的坚定。睁开眼睛就见到一剑一戟僵持在头顶,章朝双手握戟,显恺单手持剑,另一只手依旧用来护住她一直没有离开过。显然,这种情形下,章朝占了上风。千钧一发之际,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成了他人的拖累。这么没用的她,她不要!不甘地握紧手里的冰凉的铁器。
低下头,看到手里的兵器。她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手握轻便□□,这是显恺给她用来防身的兵器。章朝突然大喝一声,眼见长戟就要落在显恺的肩头。
他不能为了她而葬身于长戟下,哪怕是受伤也不行。没有片刻的犹豫和迟疑,□□直刺过去,正中章朝腹部。枪头和银白的铠甲相碰,发出冰冷的声响。她的力气太小没能刺穿坚硬的防御,这是她的意料之中。却是章朝的意料之外,也是显恺没有想到的。
章朝一眼认准了盈国的将军公子恺,想也不想地就冲过来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哪里有心思去计较坐在公子恺身前的小兵?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瘦弱无能的小卒,竟然朝他挥枪过来。
急速收回长戟,策马躲过,向后移动不过半步再次迎面袭来。显恺来不及称赞她出手灵敏,更来不及谢她救他于危难,就要专心应付章朝的下一招。
章朝终于感觉到他很碍事,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公子恺,而是瘦弱的小士卒。
“你专心应敌,不要管我。”
她偏头喊出这句话时,一定没有瞅见合着砂砾席卷重来的长戟。显恺锁眉,她对眼前的危险都不自知,他怎么能不管她?
手腕一转,冰冷的剑气擦过耳边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剑身横挡在了她面前。长戟点在剑身,两只兵器在火光中闪出耀眼的红光,虽为红色但还是厥冷刺眼。长戟一划,显恺猛抬手臂,长剑趁机反转,一招挑起长戟腾空而起,而剑尖正好直飞对方的眉心。
“章朝,你输了,你的一万精兵全军覆没。”当显恺说出这些时,一手握剑直逼对方,一手保持着把她护在怀里的姿势。
章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万将士的性命,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全部葬送荒野。
“我见你勉强算个将才,如肯归降于我盈军尚可留你一条性命。”他用居高临下的眼色看着章朝。
章朝不顾指在眉心的长剑,跳下马背,弯身从唐国士卒的身上拔出箭。“誓死不降!”四字掷地,以极快的速度反手刺向自己的喉咙。
唐非还没来得及反应,显恺已经出剑,箭矢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