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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城下拜将召天下 ...

  •   九月,红日初升,夏风徐徐。建康城下,聚集了十五万大军。墨黑的旌旗展展,随风轻扬一角,旌旗上展翅的朱雀像是活了一般,几欲重上云霄。
      依照盈国礼制,出师前要经过祭天、祭地、告庙、祭军旗。
      祭天,柴燔燎牲、币等把即将征伐之事上达天听。祭地,在坎中瘗埋玉币牲犊为礼祭土地山川。告庙,告祭太庙。杀牲祭军旗,用牲畜的血涂军旗、战鼓。
      “唐国丞相邓叔淳、大将军刘彧,慢侮天地,悖道逆理。幽禁唐庄王,篡夺其位。矫托天命,欺惑众庶,震怒天帝。豺狼野心,扰乱山河。孤唐弱文,背叛故主。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善敹乃甲胄,敿乃干,无敢不吊!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
      今任命三公子恪为骠骑将军,四公子恺为车骑将军亲率十五万大军讨伐邓叔淳、刘彧。”
      经过这些繁琐的礼制后,由盈侯亲自在城楼上宣布檄文。揭露刘彧欺压吞并各诸侯国,和邓氏外戚干政篡权狼狈为奸发动政变,幽禁唐庄王的罪行。期间东征西讨使得天下动荡不安,孤立唐国削弱文氏政权。外戚专权,当下新王即位不过傀儡。发动众将士,披胄擦剑,讨伐唐邓叔淳和刘彧。
      《讨王莽檄》(朝代:西汉作者:隗嚣出处:《后汉书隗嚣公孙述列传》)《讨贼檄文》陈琳
      显恪站在三军前听着冠冕堂皇的檄文,身穿墨色铠甲,手握佩剑,目光看向城楼之上,沉郁凝重。
      听说他请命出征,显恺也一同跟来。对于这场战争始终是两难的态度,他知道正义的说辞之下,隐藏着盈国想拓展领土的真正用意。他既希望保全自国利益,最好能收回望国;又抵触这场战争,怕文絮会难过伤心。
      显恺在国家和儿女私情上左右为难着。显恪则在出征前夜,嘱咐高荀密切关注苏仙音在云居寺的一举一动。
      “还有,”他斟酌再三才道,“你在子衿园,府上发生什么事也要留意。”
      “尤其是舞雪小筑。”高荀语气淡然,眼中却透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权当没有看到,走到落地的庭燎前。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闲闲地拨弄着灯芯。高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这么放心不下,是在担心什么?”
      “楚仪极力举荐我率兵出征,由谁指使自不必说。我不在盈国才是对她最有利的。”清风入室,烛火忽明忽暗。茶色的眸子也明暗难辨。
      高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暗藏深意:“这种情况下你本该留在都城,看来你是为了她才铤而走险。”
      为了她?手上的动作微顿,他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唇边瞬间闪过孤寂的笑。同样的笑,再次露出,此时的他看到了前来送行的姜成蝶。
      高高的城楼上,姜成蝶一身淡青色绢云形长裙,裙摆散散垂地。逶迤在地的是一朝分别一夕等待。她站在高处一隅,远望着城楼下将要率兵出征的他。专注于墨色铠甲下的他,贪婪眷恋眼中的他,沉沦陷入有他的建康城。
      他的视线扫过姜成蝶和守在她右侧的婢女桃琐,再向左是小七,在和显恺摇手示意,小七挨着母亲萧夫人而站……所有的女眷,惟独不见文絮。
      他略有失落地收回寻找的眼神,或许她还在和他置气,再或许他们之间就连这点情分都不存在。低头自嘲似的笑笑,伸手扶额,无奈之举却依然不失优雅。她不来也好,假设听了讨伐刘彧的檄文,又会是什么感受?
      不知城楼上的盈侯说了什么,耳边响起振聋发聩的宣誓声——
      “必胜!”
      显恪和显恺就在这一片震天的呼喊声中,翻身落在马背之上,一左一右率兵出了城门。
      十五万大军宛若游龙在古道上蜿蜒盘行,不计其数的辎重战车扬起百里尘土滚滚。

      唐国,将军府。
      夕阳斜照进室内,几近落地的窗子敞开。艳阳将近,晚风送爽。梨花木的矮榻上雕刻着和合二圣的图案,榻沿上坐着一个女子,只穿了轻薄的淡粉色直裾长裙。一双美艳的眼睛干瞪着榻上的突起的浮雕,眨也不眨一下。只有角落里的滴漏发出滴答的声响,时间从滴落的水珠中溜走。
      一天、两天、三天……直至一年!
      她以为,她的韶华,她的一生将会在等待中流逝,迟早有一天会淹没在汪洋的大海。
      作为唐国的长翁主,刘大将军的夫人,拥有着天下女子向往的地位,却得不到女子应有的丈夫的疼爱。屋里太过安静,她会不自主地胡思乱想。会想为什么她和文絮同时遇到他,他爱的却是文絮。会想起如果当初母后没有安排文絮嫁到盈国,那么他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她、躲着她。
      自从她嫁给他,他一直都极力的回避。
      新婚夜,他酩酊大醉,她守在空房望着红烛。一夜燃尽,他都未曾出现。
      贵为长翁主的她何时受过这般冷落?气急之下,终于不自制地向他大声控诉,凭什么冷落她嫌弃她。妄想勾起他的惊涛拍岸,面对的却还是一潭死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骂他还是打他。他都无动于衷,然后离开将军府,征战于天下各处。
      她不懂他。他手握兵权征战天下,又不愿自立为王,甘愿被舅舅母亲利用,那么一揽江山还有什么意义?
      她看不懂他,至今不懂。她自信唯一了解他的就是对她的厌倦。想到这,她无声而笑,不见凄凉却有得意。
      那又如何?她爱他,为什么不嫁给他?即使用劲一切手段。为什么不留住他?即使她得不到他的心。
      一年过去了,作为翁主的孤傲,文琬没有让它缩减一分。即使他不爱她,即使她清楚他心心念念地想的人是谁,也丝毫不影响她本该拥有的东西。
      一个中年妇人挡在房门口,地上映出她的影子。“长翁主,刘将军被王上叫到宫里去了,还是不要等他用膳了。我这就叫人把饭菜送过来。”
      她微闭着眼睛向里侧靠了靠。他到底还是躲着她,自那一夜之后他越发地不想见她。轻叹一口气:“不必了,你出去吧。”
      “长翁主,多少还是吃点吧。毕竟是有身孕的人,自己不想吃也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啊!”老妇人瞧她脸色很不受看,苦口婆心地规劝。
      她好像是被说动了,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准许他们把饭食送过来。低下头,双手轻轻地抚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唇角含笑,眼梢尽显幸福神色。
      两月前刘彧在邓氏的支持下,攻入都城发动宫变。在新帝即位的夜宴上,刘彧又一次大醉。如果当夜他没有喝醉,她就不会有机会怀上他的孩子。但一想起他将她拥在怀里时,一声声不停喊得是谁的名字,笑容立刻消失殆尽。或许是上天怜悯她,所以才赐给她这个孩子。

      唐宫,立德殿内,掌灯的宫人刚刚从殿内恭敬地退了出来。一袭月牙白的长袍出现在庑廊下,七尺长剑悬于腰际。即使面见王上也不解下,堂而皇之地迈入大殿。
      “臣刘彧……”
      殿内身穿冕服的新任唐王埋头在公文里,抬头一见来者,既不因为他不卸下佩剑而不满,也不在意他是否对他真的要行跪拜之礼,立刻迎了过去,好似迎接盼了很久的故人。
      “刘大将军终于来了,寡人看唐国昭示天下的战书看得头疼。”唐王文璟见了刘彧喜出望外,如得到大赦一般。
      “盈国终于忍不住出兵了,他们到底还是惦记着望国的疆土。”不见他温润的眼眸,只见久经沙场锐利如兵刃一样的他,眼中闪现轻蔑与嘲讽。
      他很清楚,唐国和盈国之间必有一战。即使他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处境而退让,他们也会趁此机会兴兵北上,一举夺回望国土地,找回昔日丢失的颜面。
      “大将军。”唐王看出他的心思并不在战书上,试探地叫了一声,期望能听听他的决定,“你看我们……”
      “太后和邓丞相对此有何提议?”刘彧忽然问道。
      “他们派了冯晟良抢占彭城。”唐王急忙脱口而出,说完又讪讪而笑不知该怎么遮掩好,只道,“太后和邓司徒一向信任大将军,所以让寡人问问你的意见。”
      刘彧手扶剑柄,抬眼,幽深漆黑的眸子迎上唐王询问的眼神。
      信任?
      轻蔑之色一闪而过。太后看在文琬和他的关系,也许会信任他。但,邓司徒如果真的信任他,就不会急忙派冯晟良赶往彭城。和往常一样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王上可还记得你最小的妹妹?”
      “你是说文絮?”唐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刘彧自顾沉吟:“她离开这么久,也该回来了。”随后转身朝殿外走去,也没说是应战还是求和,更没有理会唐王不解的神色。
      唐王离开座椅身子前倾伸出一只手,好像想马上抓住什么是的,赶紧问:“太后和司徒主战,丞相怎么看!”
      这么问,是想在刘彧口中听到“和谈”两个字。他不适合做王,天生的王者嗜血不怕战。而他,天性纯良到懦弱卑怯。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强势百倍千倍的母后,让他不得不谦卑下来。
      刘彧微微侧首,没有转过身去。声音平淡而沉稳,眼中暗含精光:“战,派章朝前往彭城,我们就在彭城迎敌。”
      章朝自十八岁起跟在刘彧左右,这两年所经过大大小小近百次战役。今年刚好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虽然有时做事鲁莽不周详,但还是想让他多历练历练。

      十天后,盈国边境,相城。月昏星暗,夏夜无风,闷热难捱。正值深夜,盈国军营,各座军帐内鼾声四起,除了巡逻和守在岗哨的将士。还有坐在军营内最偏僻的土丘上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影子摘下头盔,挽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密汗。另一个则穿戴整齐,即使夏日炎炎也不愿摘下头盔,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但也能清楚瞧见他右眼及脸颊周围长着一大片红色的胎记,丑陋无比。原本晶莹剔透像女子一样的肌肤,就被它这么毁了,着实令人觉得十分惋惜。
      摘了头盔的人停下了手中擦汗的动作,凑过去为身边的人锤着双腿,一边说道:“军营的日子你怎么能吃得消?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到唐国就要累趴下了。”
      身边的人拂开那双手,任性地摇摇头:“他拒绝带我出征,我就只有这个办法。这还多亏程辉,所以……”纤长的手握住她的,“东珠,不要为我抱怨了,这些对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起初程辉也拒绝带她上战场,他怎么也不愿看对自己有恩的顺安公主置身于危险之中。最后她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他,将心比心,当初他程辉为了救父亲一命,差点硬闯翁主府。同样的因由,他又怎么会不理解她呢?总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她。
      今次一战,他被显恪任命为都尉。为掩人耳目,把文絮和东珠改名为唐非和唐威编入麾下。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吃苦是在所难免。幸亏一路有程辉照顾,能骑马绝不让她们走路,能执戟站岗绝不让她们在校场上操练,能在军帐里做些打扫的差事绝不让她们做斥候冒着烈日去打探敌军的消息。当然,安排这些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地躲开二位公子。
      程辉既要过问军营里的大小事宜,又要为文絮她们处处想得周道。实在是劳心劳力。
      “你是怕三公子会趁机击垮唐国?还是怕刘彧和邓氏联手,三公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能帮忙救出王上?”东珠问,她这样坚持一定有放心不下的东西。
      她默默收回手,抬头瞧了瞧多云漫天的黑夜。神态似乎是在衡量着东珠说的哪一种符合她心里所担忧的。是啊,究竟更怕哪种情况发生。她想不到答案,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想看到,更不容许它发生!
      “唐非。”程辉在她们的军帐里找不到她们,四下寻找着,终于在小土丘上并肩而坐的她们。几步迈过来:“营里的人都睡下了,现在正是换岗的时辰。你们快去我帐里休息吧。”
      女儿家在军营本就有很多的不方便,又是盛夏时节,自然不能和那些士卒一块睡在营帐里。更何况唐非还贵为公主,除了偷偷让出自己的营帐给她们,也没别的办法。
      唐威站起来,极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这么热的天,身上汗腻腻的怎么睡得着。”跟着指了指前方的一片小树林,“前面有条小河,我去那洗个澡。”
      唐非刚想叫住她,程辉先喊住她:“唐威,你这样成什么样子。我已经在营帐里备好了热水。”
      唐威闻言,眼前一亮,高兴非常:“果然是个细心的人。”说着在他左侧的胳膊上赞赏地拍了拍,转身拉起地上的唐非,“阿非,我们快走。”
      程辉看着她们走远,弯下身子坐在了她们刚才坐的那座小土丘上。手臂随意搭在双膝,低头,目光落到左臂。刚毅英俊的脸上,散开柔柔的笑来。
      此时的他没有注意到藏在暗处的庄江。庄江亲眼看见叫唐非和唐威的两个人进了程辉的营帐,他并没有立刻跟上去,对他们呵斥一番。他已经对他们两个注意很久了,先是每逢校场集合点名的时候他们都不在,一问就是被程都尉叫走了。如果他们犯了呼名不应、点时不到和为期不止的罪,那么程辉一样有罪。想到这,默默转身走向显恪的营帐,决心告他一状。
      身为将军的二位公子没有注意到的,位于都尉程辉之下的中尉庄江却早有留意。从上次硬闯四公子府就能看出他是个刚直且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即使身为三公子门客的程辉官职要大于他,他也要把这些天留意到的告诉三公子。现在他们二人正在都尉的营帐里,看程辉怎么解释。
      军营正中两座较大的营帐并排而立,其中一个营帐里还亮着灯火。有亮光的这座正是三公子的营帐。
      “唐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进入彭城,我们为什么反而驻扎在这。”显恺黑色的甲胄依然在身,双手支撑在木台上。低眉深锁,注视着眼前插着黑白两色旗子的沙盘,道出心底的疑问。
      唐盈两国合约之时,唐军退出彭城永不进入。而今,刘彧派五万大军入城,这分明是在挑衅。盈国出兵,打着为合约国清除内患的旗号,实则却是为了趁机抢回望国的土地。可即将到原属于望国的彭城时,显恪居然停滞不前。
      三哥心里想着什么,显恺想不明白,也猜不明白。
      显恪身着黑色中衣,在炎热的盛夏显得清爽宜人。腰身微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腕从衣袖里露出,从一个叫彭城的城池上拔出一只白色的小旗子。捏在手里,在指间转了转,眼神放在这枚白色的旗子上:“如今占守彭城的是冯晟良,不是刘彧。”
      “你在等刘彧?”显恺不明。
      他轻嗯一声:“如果刘彧守在洛阳,那么洛阳很难攻克。而一旦刘彧来到彭城,就会集中兵力在彭城,这样一来,攻下彭城虽费时费力,却也一劳永逸。”
      显恺大惊:“你的目的是唐国的都城洛阳,而不是夺回望国!”
      显恪没有去看他惊异的表情,放回手中的旗子,那只手又重新背到身后。“我答应过她,要帮她救出她的父王,所以,我们必须攻进洛阳。”
      显恺离开沙盘,快步走向他,眯了眯眼睛:“原来,原来是她要你攻打她的国家。”
      “确切地说,我们是在交换。”显恪纠正道,眼中掠过一丝嘲笑与讽意。
      前一刻还在感慨唐非对三哥的信任,下一刻他就失了心神:“交换……”
      庄江迈上木质的阶梯,才走完最后一阶,就见帐帘掀动。走出来的却是四公子。庄江低下头,抱拳给他行了礼,就要走进大帐。
      “三公子休息了,你找他何事?”显恺叫住他。见他不语,又道,“怎么?你还在因为我把剑放在你脖子上的事而记恨我?”
      庄江埋头,拱手回话:“属下不敢。”
      “禀报三公子或是告诉我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你就直说吧。”他想庄江也不是个吞吐犹豫的人,摆了摆手催促。
      庄江无法,不想四公子误会,只能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照实说了一遍。庄江强调的是他们三人,慢军当斩的罪名。听到显恺耳朵里却把重点放在了,唐非和唐威究竟是何许人,程辉怎会对他们照顾有佳。最终决定亲自去程辉的营帐里瞧个究竟。

      程辉的营帐里,水汽弥散。酷热的天气,能在军营里好好个澡简直是莫大的恩赐。
      显恺只身一人来到程辉帐前,缓缓地揭开帐帘。帐帘被揭开的刹那,他仿若闻到了女子身上散发出的芳香。而这种香他是记在心里的,那是和文絮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芷香。脚步轻移,进入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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