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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暮华迷离千百折 ...

  •   寝殿悄然无声,只见他走到窗下,推开窗子,仰头看了看头顶的一轮圆月。他想起那个冬天,残雪覆在宫灯上,只有微暗的光。那夜,她为了他冒险假扮苏仙音和姜长缨见面;那夜,他抱着受了惊吓的她走过狭长的盈宫甬道……片刻,仿若一声轻叹就着夜风拂过耳畔,又仿若一阵白芷香在幽暗中一掠而过。
      他以为是太过想她才有的错觉,却不知,文絮已经朝着寝殿走来。
      而后,听到他重重吐出两个字:“苏陌!”
      姜成蝶愣冲冲地望着他。
      “形同陌路的陌。”
      形同陌路……
      此生,他们只剩陌路吗?她不情愿,不甘心,更不会放弃!
      不管怎样,她施礼道:“贫妾,谢君上赐名!”
      “如果你把孩子当做牵制孤的武器,那么你错了。孤可以让你生下这个孩子,如果你没有能力抚养他,孤自会帮你令找合适的人选。”
      闻言,姜成蝶不禁把抱着孩子的双手收紧,生怕下一刻,孩子就会从她怀里消失。

      薛采守在殿门外,见文絮走来,喜形于色。才要进去通报,殿门豁然打开,姜成蝶抱着孩子出来。
      抬头瞥见文絮,立刻收起脸上的悲戚,把孩子交给殿外的桃琐。唇边挂着好看而满足的笑,下巴微微扬起,走到她面前停住。
      “贫妾给君夫人请安。”嘴上说是请安,行动上丝毫没有臣服的样子。
      文絮本来也不在乎虚礼,眼睛不看她,视线却落在桃琐怀里的孩子身上。
      姜成蝶察觉,微微一笑:“君夫人也不必如此,多个孩子便多了许多麻烦。从前贫妾一人在清泠殿倒也清闲,如今有了小公子,君上再忙也要每天见上一面方可安睡。”
      “是吗?那么姜夫人何不留宿延政殿呢?”
      面对姜成蝶的胡言乱语,她本该当做没有听到。可是,奈何苏显恪亲手把她变成了一个“善妒”的女人!她的孩子没有了,姜成蝶却有了他的孩子!第一次,深刻体会什么是嫉妒,嫉妒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姜成蝶被她拆穿,说话更加不留情面:“贫妾明白,君夫人才经历了失子之痛,最见不得孩子、见不得贫妾得宠于君上。但不管怎么说,贫妾给君上生了第一个公子是事实!如果君上不喜欢贫妾为他生孩子,大可命令贫妾打掉!可偏偏,君上让贫妾生下来。君夫人别忘了,人都是念旧情的,有句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总是听过的吧?至于贫妾是否留宿延政殿,相比唐国频吃败仗的惨状,君夫人应该更关心哪个?”
      打量在文絮身上的那双眼睛,不时闪出怨恨之气,不时又闪出几分快意。
      薛采见姜成蝶的话越说越不受听,婉转地劝她快抱着孩子离开。
      文絮反倒笑起来:“看来你是忘了,你曾和我说过,不论是唐国还是白国,都是君上属意的东西,你我也不过他手中棋子。如今,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姜成蝶忍不住高声反驳:“什么棋子!你是我可不是!胡说什么!”
      突然,襁褓里的婴儿大哭起来。这样的哭声,觉得十分熟悉,就在她分娩的那天晚上!哭声牵引着她的心,不自觉地朝着孩子迈进两步,姜成蝶吓极,慌慌张张地抱过孩子走远了。

      很快她清醒过来,失落地看着殿门,心一阵疼过一阵。之所以她不愿再踏进这里,之所以他没有反对她搬回舞雪宫,正是因为这里有她不想面对的回忆吧!
      薛采安慰她几句,抬高嗓门冲着大殿里喊了声:“君夫人到——”
      沾了墨汁的笔尖才落在折子上,右手重重一抖,大滴的墨色渲染开来。他的眉心微蹙,她终于肯见他了吗?
      书案旁的灯火太过明亮,刺到了文絮的眼睛。就着刺眼的明灯,她不敢看他,目光一垂,恰好落在了那方玉质印玺上。
      她正想着怎么说开场白,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他却先说了:“夫人前来所谓何事?”
      是在疏远她么?心,在顷刻间凉透了。
      他是气她的,半个月以来,她就是狠心不见他。东珠生死不明,她却不愿给他时间等他查清楚就诬陷他是凶手;孩子没有了,只要他们在一起,还是会有的;和唐国开战,作为一国之君,他有不得不的理由。为什么她对所有人都能心软接受,唯独对他狠心不见呢!
      世人都说公子恪无情只讲利益,却不知天下有比他还要不念感情的人!
      “我……”她顿了顿,压制住所有的情绪不在他面前泄露一丝一毫。今晚,她要的无非是他的手谕和她母国的平安,“无聊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哦?你不恨我了?”他故意这样问。
      恨?如果不是他,她此生都不会明白“爱有多深就有多恨”这句话。
      “君上不想见贫妾,贫妾……”
      他绕过书案,渐渐走近她,眼光平淡却带着难以隐藏的炽烈。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她的话止住了。
      “你要怎样?”
      茶色的瞳眸定定看着她,害她无处遁形。她惊诧地望着他。
      他又问一遍:“如果我不想见你,你要怎样?”
      “如果君上不想见贫妾,贫妾永远不会出现在君上面前。”这是句谎话,她从没想过他会不想见她,她会永远不见他,尽管她是恨他的、恨他的不择手段。
      可是,他相信了。默默退后一步,扶额轻笑。不想见的人,天天绞尽脑汁在自己眼前乱转。想到发疯的人,却说出老死不相见的话。真是……可笑之极!
      她假装没有看到他无可奈何的神色,因为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让他察觉,她再没有成功的可能。于是,她靠近他,伸手揽住他的腰。一碰到他,就变得不舍起来,不由自主地坦白道:“就算你我一辈子不相见,可我还是会想你……”
      如果一场预谋之中,所言都是谎话,那么这一句是真心。
      白芷香萦绕不散,好似她的声音缠住他的所有思绪。他捧起她的脸,对着她的唇,难以自持地重重吻下。
      触碰到才明白,有多想念,有多留恋。
      春风再莽撞地闯入也是轻柔,灯火摇曳起来,把映在窗纸上的两个亲密影子照得忽明忽暗。
      这一夜,让他等得太久,粗重的动作尽显霸道和占有。这一夜,让她猝不及防,柔情的回应只当是另一种道别的方式。
      深夜,丑时。
      她侧身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凉薄的唇似有似无地藏着一抹安然的笑。用痴缠的眼神望着他英俊的眉眼,默默道:显恪,等到天明的时候,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无论是两国的兵戈还是你我的爱恨。
      悄悄地和衣起身,轻手轻脚地点燃床头的安息香。一次,逾明无意跟她说起,最近君上整夜无眠,入睡全靠燃香。这不是一般的安息香,是添了五种催眠的草药在里面,一次只能燃半支,否则会误了早朝的时间。
      半支安息香足以让他沉睡到天亮,她点燃了一整支。
      在书架的暗格里找到一只有着精致雕刻的木盒,里面躺着一只鎏金通关令牌。
      收好令牌,不敢再多看榻上的人一眼,夺门而出。
      沉睡的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舒展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等显恪沉沉地睁开眼睛,已经接近午时。还来不及因为不过一场梦而庆幸,就开始因为文絮的不辞而别心惊胆寒。延政殿,没有她。舞雪宫,没有她。整个盈宫,都不再有她!
      韩采查问了余晖门的禁卫,向显恪禀报说:“伊莲和碧荷说君夫人昨晚从舞雪宫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今天是卫公回国的日子,宫门早早就开了,可能君夫人就是趁着卫公离宫,偷偷跟着卫公的车驾出宫的。”
      显恪这才意识到,昨晚她是来偷通关令牌的!大步迈出殿门,吩咐守卫备马。昨晚她的反常举动,他竟然一丁点都没看出来!

      最先知道文絮离宫的人是文琬,她每天和文絮在一起,又怎么会体察不到她的反常?文絮一离宫,她就偷偷跑去通知姜成蝶。
      “什么?她离宫了?”姜成蝶大吃一惊。
      文琬看了一眼惊讶的她,淡淡提醒道:“她现在离开了苏显恪的视线,正是你斩草除根的时候。”
      姜成蝶固然讨厌她,但从没想过杀了她。听文琬这么一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真的,一定要这样不可吗?”
      文琬就知道她没魄力,总是要逼一逼才肯做:“你又不是没杀过她?苏仙音不是叫你给她投过毒药吗?反正杀人这种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做!当初你为你兄长报仇的时候怎么就下得了手呢?你仔细想想,如果她不死,她还可能回来。你继续过着备受冷漠的活死人似的日子,一辈子都是这样,等到老,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不!我不要,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姜成蝶拼命地摇头,孤老至死,是她最怕的下场。就此下定决心,命苏启派人跟踪文絮,找合适的机会动手。如今战争不断,死在战乱中的人又不止她文絮一个!

      策马扬鞭,一个晌午,一身男装的文絮早已出了建康城。
      山野郊外,四月的尾巴,迟暮的春色,不远处出现两条岔路,岔路旁长了一棵已经掉落大半的花树,
      下面站着一个紫衣青年。她忙着赶路,原本是无暇其他的。如果不是那个紫衣男子突然冲到山路中间,她必定不会注意到他。
      马一受惊,前蹄高高扬起。文絮到底是骑术不精,狠狠地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紫衣男子牵制住了惊吓中马,否则她一定会被倒退的马蹄踩死。
      忍着浑身的疼痛爬起来,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发泄,就被惊讶取代:“萧绎!”
      萧绎安抚地拍了拍马背,悠闲地走到她面前,看着灰头土脸的她,忍着笑意,眼尾还是漏出了马脚:“文絮?盈国的君夫人怎么骑着我卫国的马匹,出走盈国都城?”
      文絮不明所以:“你说这是你的马?”这匹马分明是从盈宫马厩里偷出来的。
      “嗯……”他懒懒地回应,“盈宫的人说我的坐骑不见了,所以才勉强骑了盈国的这匹老马。否则你能跑这么快?否则,也不会现在才追上你。”
      “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出宫的?又是怎么肯定她会走这条路?
      他当然不能跟她坦白是文琬告诉他的,于是趾高气扬地吹嘘道:“怎么?只许苏显恪有斥候,不准我萧绎有暗卫?我的暗卫不仅能暗中保护我的安全还能打探各方消息,同时还有反侦察的本领。我是不是比你的苏显恪厉害很多?”
      说完,还不忘冲着她挤挤眼睛,尽显狐狸般的狡猾。
      “不过一匹马而已,还你便是。我还有要事,没空和你废话!”她绕过他,去牵花树下乘凉吃草的老马。
      “说来也是,现在有什么要事能与营救唐国还要紧?”他故意把话题转移到她最感兴趣的事情上。
      谁料,她根本不理睬说风凉话的他。翻身上马,长鞭将要落下又被他一手抓住。
      “只要你开口求我,不用千里迢迢地赶去边境,我立刻出兵援助唐国。”
      她回首看他,不客气地讽笑道:“盈国出城迎战并非意味着我唐国将会全军覆没,何来‘营救’之说?再者,卫公如果想趁火打劫,请不要打着‘援助唐国’的美名!”
      马鞭猛地抽回,又重重落下。鞭子的末端不巧正抽打在萧绎白净的手背上。
      萧绎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背上淡红色的鞭痕,目送她扬长而去,邪邪一笑,露出狭促的目光:“真是个泼辣的女人,苏显恪那种冰冷的人怎么受得了……不过倒是很和我的胃口。”
      不紧不慢地骑上自己的坐骑,拍了拍马鬓。身下的马好像全然懂得他的意思,向另一条岔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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