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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秋千风华忆蒹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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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文夫人相继传出好消息,盈宫对新生命翘首以待,这个冬天似乎有了春意。
而最不想听到文絮有孕的人,非姜成蝶莫属。
“两个多月……在我去延政殿之前,他们已经有了这个孩子!”姜成蝶怒,一掌拍在身前的桌子上。桌上的灯火摇曳起来。
桌案的另一侧,坐的正是那晚在树下的神秘女子。
“几天之差,姜夫人何必介怀?”女子在面纱下轻笑,眼中冷意不减分毫,“怀孕又如何?能不能生下来还要看她的造化!”
“你是想……”姜成蝶脸色顿时煞白。
“才两个月就让她没了孩子未免太早。母子情深,时间越长情才越深,不妨先让她多尝尝当娘的滋味,再去体味丧子之痛不是更好?”说完,看向姜成蝶。
姜成蝶被她看得心惊肉跳,不知为什么,惧怕她的那双眼睛。她究竟经历过什么,竟然比长翁主苏仙音还要狠毒。如果说苏仙音绵里藏针,那么她就是不加掩饰的毒辣。
神秘女子直直地看着她:“倒是你,要想尽办法接近盈君。”
“可是我怕……”姜成蝶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怕?你以为他会碰你么?”一句话,戳中了她的最痛之处。那双寒冰的眼睛映照出火的光芒,即便如此,也融不化眼睛上的冰封,“你接近他的目的是在他们之间设立更多的隔膜和屏障!瓦解相恋的两个人,到时候随你想摧毁哪一个都可以……”
显恪依然不准文絮回舞雪宫,除了朝议,她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饮食起居都是韩采依照他的嘱咐妥善安排,不敢疏漏。只有东珠从舞雪宫调派到延政殿来贴身侍候。
在此期间,文琬跟着伊莲她们来过一次。伊莲碧荷听说文絮怀孕的消息非常高兴,开始着手给小公子赶制衣物鞋袜。
文絮笑她们:“才两个多月,等他出世还早呢!而且怎么笃定就是公子?”
“君上说是公子就一定是。”碧荷把挑选好的布料收起来,应道。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小腹:“我倒希望她是个翁主,世间纷争战乱皆与她无关。”
一直都是伊莲最明白她的心意,开解道:“不管是公子还是翁主,都好!君上是治国有方的明君,兴许等这孩子一出生天下就太平了呢?”
可惜伊莲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文琬凑热闹地挤过来,问:“你们一直说小孩子,我没见这儿有小孩啊!”
伊莲碧荷轻笑,她们不知道文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解释说:“孩子现在还太小,在娘亲的肚子里呢!”
文琬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试探地摸上文絮的小腹:“你们说,他在肚子里面?絮儿,你要当娘亲了?”
身怀六甲的文琬,在文絮的脑中一闪而过。如果她的孩子保住了,或许就不会疯吧?悲切地看着她,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宝宝你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从娘亲的肚子里出来啦!”
“伊莲!”显恪从殿外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夫人累了,把文琬翁主带回去吧!”
文琬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为此,文絮和他又免不了一场争执。表面上是以他的妥协退让而告终,实际上文琬再没来过。
假设,文琬是清醒的,以她的为人。她的孩子没有了,会如何对待文絮的孩子?他不敢想象,更不能告诉文絮他有这样的揣测。否则,他们之间的隔膜只会越来越深。
这一天,晚膳沐浴过后,他亲自把她抱到榻上。
“你放我下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拿我当什么!”她几乎不主动和他讲话,一张嘴就是抗议和不满。
他的脾气好得出奇,不但不生气还眉眼含笑。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会不高兴?又怎能不小心?
“别闹!仔细再动了胎气。不想睡便不睡,只要不出延政殿,干什么随你。”
她毫不领情,转身从小榻一侧的书架上抄起一本书看。寝殿灯火稍暗,他怕她伤眼睛,作势要把书夺回来。
奈何她垂着眼皮,不冷不热道:“你刚说我干什么都可以的!君无戏言!”
怀了身孕口齿越发凌厉,他撩起袍角挨着她坐下,幽幽道:“在你面前我半点国君威严都没有……”说着命人挑亮了烛火,拿起一卷读了一半的册子。
心中憋闷,又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只瞥了他一眼。眼神收回时,看到了书名。不想说话,还是忍不住说了:“难怪君上领政之后愈发难以捉摸,竟然学起了《鬼谷子》。”
她愿意和他说话,他喜不自胜,按捺喜色,板着一副俊冷的面孔:“你以为治国者不可学鬼谷?那什么才是效仿治国的参考?”
他这是明知故问!他虽不是世子,不是从小培养的国君人选,但治国之道一定偷学了不少。
她把手里的书压在他手中的《鬼谷子》上,念出了两个字:“尚、书。”
他做出恍然之态:“相传汉光武帝中兴汉朝,他专攻《尚书》。为夫定然不负夫人厚望。”
“汉光武帝是怀柔治国的明君,而你是!”她的话戛然而止。
他低头扶额,无力笑道:“而我是满怀私欲的霸道暴君,是不是?”
他当然不是!她咬咬唇,没有说出口。
悄然一声叹,从什么时候,他在她心里的形象竟然体无完肤!
这时,韩采来报:“禀君上,相国太尉求见。”
他料到是白国那边有消息了,拿着两本书出了寝殿,去了正殿。
见了显恪捧着两本书走出来,二人刚要行礼,被他制止:“先说白国形势如何?”
“自从上次白国战败之后,主力军所剩无几。壮年多战死,只剩老人孩子和妇人,无人事农、买卖,国力一落千丈。近来还发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高荀先把从白国打探来的消息讲给他听。
“竟有这种事!程辉呢?”
高荀接着道:“程将军按照君上吩咐,以白国软肋炬州为突破口,炬州令不战而降,由此直插白国腹地——都城成邑。如今正围困成邑,程将军先阻拦流经成邑的河道,百姓听闻战事将起四散而逃。程将军把军粮分给出逃百姓,还派一个小分队把他们送到盈国安居,和盈国人一样也分了田地。当然,这些百姓都经过官府排查,没有姜氏余孽或可疑之人。”
显恪略微点头。
“三哥,我终于明白你只围不攻的战术。”显恺突然说道,“与其攻池掠地不如先攻人心。其他州县听说盈国的仁义之举纷纷出城请降,即使没有这五万人马也能平定白国。”
“如果我们每攻下一座城池就屠城掠夺,就是逼他们反盈。再者,他们今后会成为我盈国的子民。”
自古以来,每攻一座城池,就少不了屠城的惨剧。他苏显恪不然,他要待天下万民都像盈国子民,他不要暴政专制,他要万民归心!
垂眸,看了看手上的两本书,想了想寝殿里还在和自己置气的人。问他们:“你们说说这《鬼谷子》如何?”
显恺自小同显恪一起在太学读书,所学都是一样的,诸子百家唯有鬼谷一派没有涉及。只因……
“先生曾说,鬼谷一书推崇者甚少,讥诋者颇多。不类正派学说。”
“若尘以为?”
“臣以为,鬼谷一门人才辈出,且不拘一格。其纵横捭阖之术,不失为当今治国之手段。君上素爱取百家之长,去糙取精,审时度势,自然对治国有大用处。”
“哈!不愧是若尘仙人,见识就是不一般。这书你一定也读过!”显恪难得笑了笑,微蹙着眉又说,“可是有人说《尚书》才是治国正道。”
此言一出,显恺和高荀明白“此人”是谁。高荀淡笑:“那么此人一定希望君上做个绝世名君。”
显恺虽笑,面容似有惆怅。听说文絮身怀有孕,他还在为那天的冲动而自责。也在为某种说不清的东西而哀伤,也许这种东西就是她和他渐行渐远渐陌路的事实吧!
“显恺。”
一声惊醒,他道:“臣在。”
“只要成邑有新情况立即向我来报。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转身折回寝殿,文絮就站在他面前,而且站了很久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有些不高兴,她为什么就不能听他一次呢?不由分说,弯腰把她抱起。
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看够了没有?”他低沉着问。
“看不够。”
“为何?”嘴上问得严肃,心里沾沾自喜。
“因为看不懂,所以看不够。”有的时候,她是真的不懂他。
他心情随着她的回答沉重下来:“我在你面前,不曾伪装。何来的看不懂?只是……看懂了也不信罢了。”
他刚刚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对白国还是心怀仁慈的。他不想见到生灵涂炭的白国,或许他推翻的是对百姓而言本该覆灭的国家。
“也许是我太固执坚持。”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感觉她惊讶置疑的目光,他又说,“你会固执地坚持爱我一生一世。”
她轻笑低斥:“自以为是!”
把她轻轻放下,他倾身上前,低喃着,薄唇轻擦在她的眉眼处:“并非自以为是,是一直都相信!”
他的吻密密地落下来,带着霸道的占有。她推了推他,侧过头去:“我还没说不生你的气呢!”
他不疾不徐地说:“那你听了这件事,一定很高兴。”
她斜着眼睛看他,带着怀疑。
“文琬离不开逾明,逾明也是一心放在文琬身上。那天离开舞雪宫之后,仔细想过了,倘若逾明能让文琬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当真这样想?”她抓着他的衣袖,认认真真地问。
与其让文琬留在文絮身边一辈子,害他提心吊胆,不如成全了她和逾明。
他苦笑:“那还有假?一切都按着盈国翁主的规格来办,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样样少不得。”
她听后,掰着指头算着:“这么一算,婚期最早也要在明年春天。”
“春天不好么?”他蹙着眉问。
“好,当然好。”她一口答应,兴冲冲说着,“‘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出嫁那天落樱漫天,想想都觉得漂亮。可惜我嫁你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不过……”
他没有给她一个完满的昏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亏欠:“不过什么?”
“不过,那天你亲自驾车接我入府。天尽头暮色微垂,眼前有星火引路,好像天上的星子都坠落在眼前一样。当时我就想,如果,你是真心。如果,我爱你。这样的昏礼该有多圆满。”两年前的一景一幕,重现眼前,樱唇露出微微弧度。
“小絮。”他低声轻唤,“我初次见你,你还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洛水一别之后,我时常在想,那个倔脾气的小姑娘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到水深火热的唐宫,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四年后,我去唐国求和,当初是想显恺娶文琬联姻。阴错阳差,我娶了你回来。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把文琬换成了你,我还是答应了婚事么?”
她静静地听着,她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我忘不了那个临危不惧的倔强到让人心疼的小姑娘,我想把你带回来。”
他真心待她,自始至终、一如既往。她却不知误会过他多少次!
双手悄悄地环在他的腰际,头靠在他的心口,闭上眼睛,感受着彼此一致的心跳。他说她性子倔,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把自己的真心深深地藏起来,什么都不说,由着她误会、控诉、伤心、怀疑……
他刚刚抱住她,她就从他怀里钻出来,朝着他摊开一只手。他不明所以,她说:“我要你以国君的身份发誓!以后再不许有什么瞒着我,好像我总让你受委屈似的。”
沉谧的眼神,看着她的右手手心许久,才伸出自己的左手。双手交握、十指相扣。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