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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 ...

  •   她被窗外如玉珠砸盘的雨声惊醒。

      明明已经入夏,这天却没有丝毫热起来的意思。夜晚入睡,还需盖张薄衾才方觉得好。她素来怕热,前两日才见了暖意便贪凉未关窗入睡,一不留神便染了风寒。身边两个贴身丫鬟被母亲安氏发落挨了板子,她求情不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入夜赶忙打发奶娘给那俩丫头送了些药品吃食,这才稍稍心安。

      一晃又睡了大半日,她只觉头脑昏沉,嘴里干的发苦。正瞪着眼睛望着床帐出神,丫头清水端着香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待走近了,清水才发现自家小姐已经醒了,连忙放了香炉在案上,转身倒了杯水走了过来,“小姐,你怎的不叫婢子。”

      她被清水扶着坐了起来,轻抿了一口清水递到唇边的茶水,才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刚才醒,还没寻思着喊你你就进来了。前两日才挨了板子,你不必急急赶来服侍我,多休息两日不打紧。”

      清水也是一笑,将杯子放好,又抱了床杯子让宋衾宴靠着,才缓缓道:“知道小姐疼奴婢。虽说夫人让奴婢去挨板子,但那板子打的真心不重。小姐如今病着,奴婢不放心让别人来服侍。”

      宋衾宴心头着实一暖,香炉中袅袅轻烟升起,她渐渐闻到了一股清甜之气,“这是什么香?味道着实好闻。”

      清水闻言将那香炉挪近了些,“这是四小姐给奴婢的,许是四小姐看小姐病了,专程练的。”

      自家姊妹之中,她和四小姐宋衾霜感情最为亲密,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却胜似嫡亲的姐妹。知道是宋衾霜送的,她用起来自然无所顾忌,估摸着大约已近傍晚,老太太容氏应该已经回来了。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清水轻声道:“老太太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知道小姐病着,就遣人来传话免了小姐的请安。晚上,老爷替老太太在荣华苑摆宴,夫人姨娘还有其他小姐们也都一并过去了。”

      “哦。”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若是以往的她怕是会失望的,毕竟她对这个祖母还是存了不少感情,可现在除了凄凉,倒也没有旁的了。

      清水小心地瞧着宋衾宴的神色,见对方并未表现得太过难过,才继续道:“近日舒国都在疯传宁王要回都城了,且皇帝有意为宁王选妃。咱们宋家也为十大世家之一,家中适龄女子又多,老太太匆匆回来,怕也是因为这件事。”

      听到宁王时,她有片刻的失神,沉默须臾,便问:“祖母属意的是谁?可是三姐?”

      宋家当家老爷宋祁共有七个女儿,其中妾室柳氏之女宋衾池容貌最为出众,也最得老太太容氏欢心,如今宁王选妃,老太太自然也是最希望这个孙女得选。

      然而清水却摇了摇头,“奴婢本也以为老太太中意三小姐,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太竟让夫人这两日好好教导七小姐礼仪,三小姐闻言当场就红了眼睛。”

      “七妹妹?”宋衾宴也奇了,宋衾莲容貌自是不差,可和宋衾池比起来还是逊色许多。且宋衾莲平日在老太太跟前并不得脸,怎的宁王选妃容氏却挑了她去?
      “奴婢也不明白。”清水歪了歪脑袋:“听老太太房里的怀月传话出来的时候,奴婢怎么都不信。别说奴婢,怕是府里都没一个信的。不过老爷虽然错愕,倒也没驳了老太太,只嘱咐夫人好好教导。这件事下午在府里已经闹开了。”

      宋衾宴完全琢磨不透老太太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内院的事向来由容氏一手掌控,自己的母亲虽是当家主母,不过空有其名罢了。无论大事小事都得上报了容氏,没有容氏点头,府里哪怕添置一两个下人也是不行的。唯一在打理内院的事情上能在容氏跟前说的上话的就是宋衾池的生母柳氏了。不过碍于宋祁的偏护,府里的人倒也不敢怠慢了安氏,毕竟她是宋祁明媒正娶的夫人,宋家名义上的当家太太。

      宋衾宴还在出神,清水低低地笑了起来,“小姐你是没看到柳姨娘那张脸,再是花容月貌也架不住她说话时的那股酸劲,老爷一个下午都没有正眼瞧她。”

      宋衾宴瞪了清水一眼,“你这丫头满嘴耍滑,也不怕别人听了去。”不过柳姨娘历来盛气凌人,对她不假颜色,想到对方吃瘪的模样,她心里也痛快了几分。

      清水吐了吐舌头。主仆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外头李嬷嬷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老太太身边的金嬷嬷来了。”

      宋衾宴蹙眉,这个时候其他人不是已经在荣华苑吗?金嬷嬷来做什么?

      多想无益,宋衾宴拥了被子坐好,吩咐清水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叨扰五小姐了。老太太想着五小姐还病着,实在是牵挂的很,特意让奴婢送了补品过来。”金嬷嬷满脸笑容地走到宋衾宴床前,对于沾染了自身湿气之后宋衾宴微感不适似是不觉,将手里的包裹拿给清水,她扯着嗓门高声道:“只是五小姐,虽说您病着,可给老太太请安也不是小事。奴婢看您气色不错,晚上老爷夫人姨娘和其他小姐都在荣华苑,您不如也去一同热闹热闹吧?怕是五小姐还不知道吧,宁王爷马上要回都城,皇上要给宁王选妃。宁王是什么人,他要选妃定然十分隆重,除了咱们舒国,就连朝义国和梵启国都跃跃欲试。这次咱们十大世家都会有适龄女子去参加选妃,老太太为人选十分苦恼,五小姐不如也去帮着寻思寻思?”

      不是传过话来让她静养免了请安么?宋衾宴心下冷笑,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她还没有说话,清水抢先笑道:“嬷嬷果真是年纪大了眼神都不好使了,您是哪只眼看着小姐气色尚好了?怎么的主子病了还要奴才来指手画脚?再说,宁王爷选妃,那是皇上皇后该着急的事情,嬷嬷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作甚?”

      清水历来泼辣,金嬷嬷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宋衾宴的面也不太好发作,但她毕竟是容氏身边的人,且比清水多吃了十几年的盐,当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衾宴,“都说五小姐好教养,脾气最是温和,却不想教出的丫头这般伶牙俐齿。”

      “你……”清水一急,她虽然口才好,却没想到这金嬷嬷当着宋衾宴的面也如此不敬,以往五小姐得宠时她可没这副胆子。

      宋衾宴递给清水一个眼神,清水只好退了两步站在一旁,眼看着宋衾宴翻身下床,她又连忙上前去扶住,“小姐你这是?”

      “更衣,去老太太那里。”宋衾宴淡淡开口,顺势捏了捏清水扶住她的手。清水到口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金嬷嬷满脸得意,“那五小姐可得手脚快些,总不能让老太太和老爷夫人等着你。”她说完就兀自站在一旁,像是全然忘了主子更衣她理应避让这回事了,又或者她是打定主意,这个嫡出的五小姐根本不敢“请”她出去。

      清水咬着唇满脸不忿,宋衾宴不过一笑而过,对金嬷嬷的举动视若无睹。有些人你不值得与之计较,自掉身价。而还有些人,却是你无法与之计较的,俗话说的好,狗咬了你一口,难不成你还反过去咬狗不成?

      从宋衾宴所住的香林苑到容氏所居的荣华苑虽是不远,可这会子外头雨势正大,即便清水极为护着宋衾宴,她还是染湿了裙角和鞋袜。到了容氏门口,看门的婆子瞧着她来了也未通报,她正寻思着是否要去先换身衣服,容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五丫头来了,那就赶紧进来吧。”那语气已经相当不耐。

      宋衾宴心下轻叹,稍稍扶了扶发髻,就抬步走了进去。

      容氏的居所颇大,所以即便是站了一屋子的人也不觉着拥挤。宋衾宴抬眸看到容氏正坐在居中的红木椅子上看她,旁人就连宋祁都是垂首站在一侧,心下微觉不妙。

      走上前去行了礼,容氏却没有让她起来。

      “莲儿你过来。”容氏朝宋衾莲招手,看着对方腼腆地站在了自己跟前,又亲昵地握了她的手,“宁王选妃不止是我们宋家的大事,更是舒国举国之盛事,你且跟着你母亲好好学习礼法规矩,祖母给你找了宫里的退隐嬷嬷,过两日便能过来。”

      宋衾莲满是娇羞地应了一声。她本就生的娇弱文静,这般笑起来,更是惹人怜爱了。容氏极为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宋衾莲也算是个知礼的,看着宋祁和安氏以及其他长辈都站着,说什么也不肯坐下。

      容氏心情极好,这才吩咐大家入了座。如此一来,跪在地上的宋衾宴倒格外醒眼了。

      容氏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端了金嬷嬷递来的茶杯正要饮茶,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哼”了一声,还未等众人反应,那茶盏已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在宋衾宴的身上。滚烫的茶水浇得宋衾宴一个激灵,她却咬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宋衾霜想要说些什么被其母慕容氏拽住,众人的眼光或莫名,或幸灾乐祸。宋衾宴极快地抬头看了满脸冷漠的容氏一眼,在接触到安氏事不关己的目光之后,又极快地低下头来。

      “出去在雨里头的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容氏开口说道。

      宋祁皱眉,宋衾宴脸色不好谁都看得出来,这么大的雨她如何受得住。他想开口求情却被容氏给瞪了回去。宋衾宴站起身来,身形微晃却是稳稳地站住了,朝宋衾霜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身往门外走去,没有半点停留。

      雨势倾盆,宋衾宴跪在雨中不用瞧见那一屋子的人反倒觉得轻松了继续。雨水在眼中有些刺痛,她索性闭了眼,曾经那些往事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

      她曾是容氏跟前最得宠的孙女,没有旁的想法,她只想安安静静本本分分伺候容氏承欢膝下。可后来,是她的生母安氏设计于她,让她失宠于容氏,并被容氏彻底厌恶。她从来不知道这至亲的感情竟可以脆弱到这种地步。她没有辩解,而她曾经最是敬爱的祖母也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世人惯会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她得宠之时香林苑的门槛都几欲被踏破,可失宠之后,人心被剖了个干净。

      意识有些游离,她却硬撑着那口气不肯晕倒。若她这幅样子是容氏、安氏,甚至这一大家子人都乐意看的就让他们好好看个够。她知道安氏恨她,恨她的出生没有改善反而更动摇了她在家里的地位,那为什么不在她生下来就狠狠心掐死她,难道非要她任人践踏遍体鳞伤,她这个为人母的才会开心么?

      宋衾宴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这些年已经努力做到心平气和,可真正想起这些事来,呵,心平气和?她不是圣人,她也会怨的。

      有两个男子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宋衾宴以为自己意识不清醒幻听了,依旧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可身上的雨募得一小,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一身团纹锦袍,精雕细琢的眉眼,身如玉树,唇角轻扬似笑非笑,扑面而来的华贵气息之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掺杂,让眼前这人多了几分玲珑,又有些许住摸不透的尖锐。

      她应该是从未见过此人。

      “五妹妹,你怎的跪在这里?”男子身后又走出一人,样貌虽远不如眼前这人,却也称得上俊朗,只是那笑容里透着些许邪气。

      宋衾宴移开了目光,说话那人是柳氏之子宋敏,因宋祁无嫡子,所以庶子宋敏在家中地位颇高。他看宋衾宴并不搭理他,略讽刺地撇撇嘴,朝这锦袍男子一笑,“子歌,叫你见笑了。祖母就在内室,我们进去吧。”

      她突然知道眼前这人是谁,魏子歌,字逸帧,当朝丞相魏莫远次子,在都城邺城令闻帛锦,除却宁王,当属他最为出众。他虽无官职,可皇帝都宝贝他宝贝的紧,他终日无所事事,却依旧声名广誉,不知羡煞了多少皇族世家的公子哥。

      魏子歌朝宋敏点了点头,绕过宋衾宴往屋子里走去。门口之时,他将伞递给随行小斯,却还是回眸看了一眼。

      宋衾宴也在看他。

      他微微一愣,已有人替他掀开帘子,他转身走了进去。

      传闻中宁王极是冷漠,难得有人能在他面前说上话,可能与他称友的,魏子歌算一个,礼部尚书长子书墨又算一个。

      魏子歌为人洒脱不拘小节,宋敏在众多世家公子中资质平平,他是如何结识魏子歌的她虽有疑问却并不感兴趣,但魏子歌今日前来怕是也与宁王选妃之事有关。

      宋衾宴忽然想笑,平日她在闺中不问世事,都城男子怎样她本不会知晓,可那日宋衾霜去上香回来,说是买了一本在邺城闺中女子之间很流行的小册子,上头罗列的赫然就是邺城名门望族中出色的公子哥,还有所谓美男榜、最佳夫婿人选榜之类的,她微微瞟了一眼就面红耳赤再看不下去,宋衾霜却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看的津津有味。虽说邺城民风开放,可这已经不算开放,而是奔放了。

      她还在出神,清水却撑了雨伞急急跑了过来。

      “小姐,老太太让您回房歇息去了。”

      “什么?”她有些错愕,容氏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可抬眼间不经意间撇到门帘后微微晃过的锦袍,不禁蹙了蹙眉。

      清水扶着她起来,她本就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方才胡思乱想倒也没觉得什么,现下突然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的事情就不大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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