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离别》弓长小伍

21、第 21 章

　　仙尘渺渺。此时的九重宫阙已是入夜，伴着那月光下的点点银辉,偶见几只仙鹤长鸣于空，剩下的便只有这一片渺无人烟般的寂静了。世人皆道神仙好，赞那琼楼玉宇堪比蓬莱，叹那仙岁遥遥不知何终。可你看，此时这茫茫天阙与那人间又有几重分别。不及的，怕倒是这高处少了些凡尘的喧嚣，才尽得了不胜寒的本意。至于长生吗？若无寄托，长生，又有何意？
　　这九重天的宫殿却是富丽堂皇的。即便云雾缭绕，到底也遮不住金砖碧瓦琉璃玉砌的万千姿色。可这乾坤无际之地却只有一处特别。宫内宫外皆是四方的墙，是故自内而望便也只有四方的天。若说别处是尽显流光溢色，那此地除了黑便也只剩下一星半点若有似无的白了,想来倒是与那宫殿主人的朝服颇为相衬。殿外只见两座烛塔便再寻不得他物，其实连那内堂也是没什么旁的装饰的。若一定要有，便姑且算上那几屡无论白日抑或黑夜都浊浊不灭的烛火吧。如此的格格不入，明明不是独居九重天却胜似遗世三界外。只是若问这天宫深处哪里会有这样一个清冷之地，只怕也独有那司法天神的宫邸了。
　　月色皎洁下却见那宫殿主人于高台处凭栏而望。今日他并未着银装铠甲，只换了身常服。而他从未与外人说过，其实那身衣服，重的很。
　　杨戬将手附于那玉栏之上，夜幕下的九重天他只依稀看了个大概。倒并非因为看不真切，只是不知该望向何处罢了。其实，他并不偏爱这一袭幕色，苍茫世间又哪里会有人喜爱孤独？不过是那300年里，也唯有身在这茫茫黑夜中他才能真正做回自己。
　　而此刻，杨戬的思绪甚乱。那一日，千年往事终如前尘涌上心间。是，他到底还是忆起了一切，与那人的一切。
　　敖寸心，这个与他有着千年夫妻之情的女子。可二人结局不爽，和离而终。说到底,有一点是他不得不去承认的，当初允她为妻时，自己的想法并非单纯。那时，寸心的心思杨戬亦非不知，她于自己全心相助，为了他更是有家回不得，本就心非顽石又怎能不被感动。而天庭无情，虽屈于自己的武力却是处处逼人。他欲与寸心成婚，可天庭不允，杨戬不禁付之一笑，自己决定的事，又哪里是由他们说了算的？既是不许，他便偏要逆天而行。如此说来，这段婚姻里便也带了些挑衅之意。
　　可到底是他错了。
　　那一千年他二人苦苦纠缠，相聚而乐的日子屈指可数。最后到底还是在天庭的出面下和离。虽然决定这一步还有太多缘由，可到底也是为了放她也是自己一条生路。
　　寸心离开的那晚杨戬一夜未眠，脑中想的全是她问自己的那句话。千年之情，真心究竟占了几分？只可惜待那夜幕归沉，鱼肚初生他却也未曾想明半字。杨戬无奈苦笑，罢了，想又何意？这段日子于她于己已是如此不幸，那自此之后，又还有何事会比这样的千年更加令人痛苦？既然如此，那离了自己岂不甚好？
　　只是本以为自此之后二人必是不会再见，或者至少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可谁知最后一次相见，却是那瑶池之上，她为他拦下私挖沟渠之罪而被永禁西海。杨戬从未想过她竟能这般信他。千年不幸，他本盼她离了自己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可为何却又再一次让她深陷囹圄。西海分别的一刻他竟有些后悔和不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错了。可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却仿佛是在告诉他，这条路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
　　一晃三百年，虽然这期间不知何因他竟将她全然忘记。可好在新天条出示，她的禁足已解。其实他本不该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可如若不是那晚的梦中相聚，他又怎会对一个陌生人心生好奇。谁说一切不是冥冥注定。可那日一见，他看得出寸心心中是有事的。私探西海的想法本是一瞬间，而这能不能管，该不该管他到底还是将这些排到后去。只是他虽旁敲侧击的问了，却是询之无果。
　　记忆复原本是意料之外，杨戬不知的是，这段记忆的凭空缺失究竟是何时又是何人所为。他本想许是王母，只是如此瞒天过海他竟分未察觉？杨戬摇了摇头，只觉心间又沉了几分。
　　新天条虽已出示，其实除却情的部分，也不过就是放了些冤定错判，允了一众多年苦别。玉帝并未对天条的拟定提出什么异议，倒像是放任为之。于此，杨戬心里是存着疑虑的。所谓创立新天条，救三界于水火，说到底也不过是他迫于救妹妹于危难中的一个手段罢了。他曾扪心自问，心中可有这有三界众生，他答之自然。只是如若当年这华山之下压的不是他那三妹妹，他还是否会选这样一条路便不得而知了。于此杨戬不禁只能叹笑自己唯凡人尔。
　　如今三妹一家刚刚合乐，他自是不希望有什么打扰的。只是外人看似的尘埃落定在他这里确是非然。杨戬深叹了口气，这短暂的停歇他便只当是他换下的这身朝服，不过是暂时卸下了重担，明日却又不得不再穿起罢了。他原以为神仙是不知疲累的，可如今的自己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怠。都说高处不胜寒，此刻他到真正感到了些寒意，不禁又轻咳了几声。
　　思虑间，月华已在不觉间悄悄倾洒进了整座神殿。就在昨日，玉帝准了嫦娥仙子下凡寻找后羿轮回的请求。众仙听闻后皆惊异不已。毕竟那番震惊三界的告白，只怕任谁都会以为这司法天神和月宫仙子必将成为新天条出示后的第一对璧人。只是此事一出，外人虽不敢多问，可私下里却是纷纷猜测。有人替二郎神伤神伤怀，有人叹嫦娥情比金坚。论言频频，比比皆有。一时间宫廷内外流言肆起。
　　众人皆叹华山真言却怜美人负？可旁人不知，这三千情义对仙子来说不过是那人的别有用意罢了。如此，负与不负又从何说起呢！
　　杨戬抬头向那月处凝眸。从前在灌江口，入夜后他也常常爱遥望那一轮圆月。月色到底是不比日光的。她温润如水，所以即便日日相望也不会灼了眼睛。可自他登上这九重天，月宫近在咫尺，却不想其实这月光也是如此耀眼的。望久了，便不能再望了。索性浸在这月色下倒也无妨，只觉心安。
　　世人或叹月光清冷，或赞月色溶溶。可无论清冷抑或溶溶，在他眼里，月光所能给予他的总是一份心宁和寄托，正如那月宫之上的仙子。少时，当他第一次听母亲说起嫦娥奔月的故事便暗自惊叹，这样的女子只怕世间少有，如此果敢不屈，只怕连男子都未必能及，怎不令人钦佩？他想大丈夫亦该如是。后来他突遇家变，在与师父学习腾云之术时，竟无意间撞见仙子于云间起舞，那是他第一次目睹其真容，却因那一舞而感时伤怀。只是同伤离别，却是一个思母，一个念夫。
　　对于仙子，他却是倾慕的。她纤尘不染，智慧高洁，仿佛总能在关键时一语惊醒他这梦中人。所以，杨戬视她为师为友更敬之重之。只是后来他意决肩负大任，怎奈路漫孤兮。虽是神身，却亦非神人。徘徊痛苦，彷徨无奈总有时，他曾多么希望有人能再为他指点迷津，只可惜那婆娑之光，三百光景却从未照进过他这真君神殿。失望与心伤到底是有的，不过时至今日都已成往事。如今柳暗花明，仙子也既欲下凡，若当真寻得后羿轮回也是幸哉。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杨戬收神望去，却见那哮天犬急急忙忙的奔他而来，却也不知是何喜事竟让他这般开心。
　　“主人，主人，仙子，嫦娥仙子来了。”
　　杨戬一愣，算来仙子也快到了下凡的时辰，此时前来却不知所谓何事。而那哮天犬大喘着粗气，杨戬见他这般不禁心下笑叹，摸了摸这傻狗儿的脑袋，转身往殿内走去。

　　世人常常形容月色如水，其实到底是不同的。只因水过留痕，而这月光，却终是抓不住，也溜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