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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

  •   我和妈妈很像,喜怒无常,就像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两个大相径庭的人,一个是加害者,一个是被害者。
      23点28分,狭窄的屏幕突然上显示一串号码,耀眼的光着实下了我一跳。我不禁皱眉,这么晚了,是谁啊。
      不耐烦的按下接听键,却听不到电话那头有人说话。听筒不断传来吱啦--兹啦的杂音,我猜想是信号不好。
      也许是打错了,亦或是,恶作剧。
      我正要放下电话,只听那头传来一句:明天,别去w山。
      嘟----------通话被人为中断。
      声线夸张变形,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余音在空荡狭小的房间不断回荡,不知名者的绝望与无奈刺穿我的耳膜,我竟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立刻播下刚才的号码,却听到规矩的职业性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浸在冰凉彻骨的海水里,惊慌失措,一瞬间,我只觉得窒息。
      突然想到什么,我发疯了一样去找通话记录。因为通话记录的数量寥寥无几,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刚刚拨通的,正是我现在的号码。
      偌大的房间,我握着手机不知所措。

      昨天发生的事我难以释怀,她如何用我的号码留下别去W山这样的信息,这样高深的问题一个十七岁的高学生怎么也不能理解。发生了这样夸张的事,我也没敢跟妈妈讲,我总觉得她最近有点心神不宁,我不能再让她烦恼了。
      十四号,天气晴朗的完全看不出昨晚大雨倾盆的痕迹,青蓝的底色与白色交织成画,苏阳,成画,姒玉,苏牧是这副巨作最好的装饰。
      我没有跟他们提昨晚发生的离奇事件,只是翻出泛黄的日历指着不宜出行的字样说服取消今天的出游。
      显然一切都不奏效。
      我甚至从他们不经意的眼神中读出轻蔑,仿佛我听到他们在心里嘲笑我。
      “你们要相信黄历,不宜出行就是不能出去,我妈妈说过这是很灵的。”
      姒玉冷哼一声,“你妈妈还说这个月要出大事呢,半个月过去了还不是相安无事。”接着说:“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求求你别再折腾我们了,你这样很让人讨厌。”
      “就是,我们跟你相处这么久,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你就别扫兴了。”
      “可不是吗,今天我看找你就是多余。”
      “如果不是一个区的,我们怎么可能和你做朋友。”
      “你就别这样了。”
      我望向苏牧,他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不打算理会我的无助,背上包第一个走了,其他人看他走了也相继离开。
      怀疑,否定,尖酸的,刻薄的言语让我毫无反击之力。我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一向的沉默。
      少年时代最真实的语言,钉子一样,挥动铁锤钉进我的心里。
      是青梅竹马的,只有四个,没有我。

      23点整,妈妈回来了。简单热了一下中午的剩菜作为晚饭,我盯着颗粒饱满的米饭,含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
      “听隔壁说,咱们县来了一批军队,又进山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说话,空洞的看着桌上的菜散发热气,若有所思。
      “你不是跟同学去玩吗?怎么没去,他们没来找你啊?”
      “我只是不想去,跟他们没什么话。”每次我都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我的尴尬。
      “也好,最近要出事,你幸好没去。”
      我疑惑的看着妈妈,妈妈若无其事的转身添饭,一举一动与平时无异,只是最后这一句,妈妈从六月初就开始说,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吗?
      晚上,我试着给他们打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山上没信号是很正常的事,何况有军队在山上,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世界上有多少事,人们用侥幸逃避。

      6月15号清晨,我被一阵急促有力的砸门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的听了一会,才知道他们可能出事了。卧室的门被撞开,苏阳的妈妈冲了进来,身后是姒玉的爸爸,苏牧的妈妈和成画的妈妈。
      家长们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发颤,不约而同的沉默。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我被拉起,眼前是苏阳妈妈放大的脸。
      那位一向保养的很年轻的贵太太,野蛮如野兽。
      “你知不知道孩子们的下落,你有没有联系过他们?”肩膀被捏的很疼,尖锐的指甲在我洗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留下月牙的痕迹。
      我茫然的摇摇头,一大早头脑还没睡醒,被眼前的阵仗弄得更加混沌。
      半晌,我才反应到,“是不是他们,出事了?”
      家长们的沉默,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看着挂钟一格一格的移动,齿轮发出机械的钟声为妈妈们的啜泣打起哀伤的节拍。
      失去联系已经超过24小时了,县里的公安终于接受了报案。之前他们搪塞说可能是在山上野营耽误了时间,直到姒玉的爸爸气得单手劈开了木质办公桌,吓坏了在场的每个人。
      随即,调查人员开始搜查整座山,并没有发现孩子,就连昨天驻扎的军队也不知所踪。
      小县城里顿时流言四起,弄得人心惶惶。少年们的失踪,成了街坊茶余饭后讨论的重要话题。
      作为知情者的我也被叫去问过几次,我的实话实说却惹来家长们盲目无处宣泄的恨意。当我说出6月13号我不去的理由时,苏牧的妈妈直接掐住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当时不阻止。
      从那力度来看,我猜当时要是没有人拦着,她是真的想要杀死我。
      “你要是把你接到电话的事情说出来,他们就不会失踪了。”
      “如果不是你提议去山上露营,他们就不会出事了,你就是凶手!”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我当时说出来,就真的奏效吗?
      因为侥幸而幸存的我成了家长们的众矢之的,我每天躲在卧室,从窗帘的缝隙窥伺家长们神色慌张的进进出出,他们的眼神哀怨,无助。
      我曾问妈妈为什么不去帮他们找,妈妈很平淡的说如果我出去,他们一定会伤害你,我理解他们的感受,你要是丢了我想我一定会发疯,像他们一样没日没夜的找,可我从没想过伤害存活下来的孩子为自己遭遇不幸的孩子赔命。
      十七岁的我哭得像个五岁的孩子,仅仅是为了掉到地上的美味的糖果。
      躺在床上,我还是会想起跟他们在一起的美好回忆,毕竟是邻居又是同学,一起长大,童年的玩伴已然蜕变成玲珑少年,朝气蓬勃,年轻的不可一世。
      说好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如今,只是我一个。
      二零一三年六月,我在老房子里长大。这片居民区将要划给城里来的房地产商建造花园别墅,我不得不另寻出路。
      十一年,我的日子颇为难过。一向和蔼可亲的老人们见到我路过会下意识地别开脸,待我走过,会朝我的方向吐口水,夹杂几句脏话。
      在学校,我没有朋友,老师也会故意地绕过我的座位。高中午餐会发小零食,我的份大多数都会被同学扔到垃圾桶里,同样在垃圾桶里躺着的还有我的书本和试卷。然而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直接欺负我,只是婉转的表达对我的不满,我宁可他们对我大打出手。被打了我可以直截了当的还手,只是被捉弄了,却激发不了我反抗的意识。
      高三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他们不打我的理由。隔壁间的女生闲聊,我顺便听了几句。他们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魔女”什么的,他们好像惧怕我,毕竟小镇从来没有发生过接到诡异电话的灵异事件。我瞬间觉得我的身份高贵了一些,也同样庆幸因为他们畏惧我,我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事实上,我还是很难过的。现在街里街坊都流传,因为只有我接到奇怪的电话,只有我没去W山,只有我没失踪。
      没人会因为我是幸存者而宽慰,还好有一个孩子没事。大多会因为我是幸存者而怨恨,为什么只有这个孩子没事。
      苏牧妈妈来我家闹了几次,她还在怨恨我隐瞒接到电话这件事,看到妈妈被家长们推推搡搡,身影颤了颤,仿佛站在我的心尖儿上,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失踪,是我一手造成的。情感一旦走进迷宫就会丧失理智,既然找不到真相,不如孤注一掷,一旦找到暂时认为正确的出路,拼命冲出去就好了,哪里顾得上思考。
      撕扯开的口子,只会越来越大,不会愈合。
      卧龙县依旧风景如画,只是徒增了沧桑。
      林间的树木不知长高了多少,枝叶浓密,挡住盛夏刺眼的日光,我仿佛能看到四个少年推推搡搡,苏阳与姒玉手拉手说成画讨厌,苏牧笑嘻嘻的捉弄成画的长发。
      老宅四周只剩爬山虎的枯藤,当年我种的花,早已不见了生命。我家的铁门坑坑洼洼的,玻璃碎了一地,四下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我何尝不是被愧疚包围,我从不向妈妈提起每晚我都会梦到那年的场景,如果当时阻止大家的不是我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他们就不会遭遇可怕的事情。
      可接到电话的为何是我,偏偏是我。
      如果可以,十一年前,我拼命也要挽回。
      我曾幻想他们可能随军去了,在军队战功赫赫。亦或者,随着往来的商人,漂洋过海,富甲一方。
      有时候,我甚至想跟他们一起失踪算了,这样我就不用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舆论的指责让我永远抬不起头。像极了被巨石砸中,无法挪动身体,气息尚存,深处漆黑的海水已打湿我的头发,我还活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海水慢慢的,蚕食鲸吞般夺取我的呼吸。
      越是挣扎,死亡就离我越近。
      家里的陈设很多年没有变过,妈妈失踪了以后那个人也不再来了。在我失去生活来源的同时,我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弃婴,鬼使神差的我收养了她,生活上更是拮据。所幸之后我读完了大学,在城里找了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
      我曾以为清新自然的小镇空气,如今浑浊不堪,我嗅出的是丑恶与自责。
      县城里到处贴着失踪少年的画像,糖果公司在包装纸上也印出寻人启事,电视台雷打不动的播出相关报道。这件事甚至惊动了高官,总统派遣军队四处寻找,一无所获。
      他们被称为月光少年。
      然而我知道,他们不是在月色迷离的晚上失踪的,而被是记者误报成夜晚。很美的名字,也很凄凉。
      事情过去了十一年,当年的怨恨也被冲淡,岁月只留下苍老与不可饶恕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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