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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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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暮色已落,寒风更浓。苏何依拉紧了身上的衣裳,与青枝加快步伐。
长长的沿廊上已点上灯,晕黄的灯色中隐隐传来细细的哭泣抽气声。
苏何依放缓步子,四下查探,寻找哭声来源,很快便就看到廊下园中,有个婢女跪在冰凉湿冷的青石板上。看不清面目,但能看到她抽动的双肩与瑟瑟发抖的身子。
是个犯了错的婢女,却是不知被哪个主子罚跪在这里。
苏何依朝她走了过去,青枝懂得她的心思,便也上前询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被罚跪在这边?”
那婢女见终于有人过来,惊喜的抬起了头,她识得苏何依,眼中很快有掩不住的失望,但还是嚅动了被冻得青紫的双唇:“奴冲撞了三少公子----”
是王徇。苏何依心下一叹,冲撞了他,那一顿罚定是少不了的。
“三少公子啊。”青枝也是见识过王徇的为人的,同情起了眼前的侍女。
“奴走的有些急,没注意,撞在了公子身上---”说着,那婢女又哭了起来:“公子说跪在这里,他不让起便不能起,---”
在这样湿冷的地上再跪下去,这双脚怕就要废了。
“姑娘。”青枝听了,把目光看向苏何依。
苏何依懂青枝的意思,她其实也作不了主,这府里的人都知王徇的性格,哪敢越过他随意饶了那婢女。
苏何依带着青枝更快的回了崔夫人的院子,把情况告诉了她。崔夫人听了沉吟道:“下人犯错,自然是要罚的,可这天寒地冻的,让人跪得久了,万一出了事,倒也会落得个苛刻下人的名声。”说完,便就唤来杨姆吩咐:“你去把这事告诉苟夫人,她自会拿主意。”
苏何依本想着这是件举手之劳之事,不碍什么,但她却是低估了王徇的脾气。
看着青枝高高肿起的两颊,听着她委屈含糊不清的话:“奴不过是在院子采花是哼了两句曲,公子便就让管事婆子打了嘴巴子。说正经主家后院要的是正经清静,而不是南院般多嘴多舌的----吵杂的靡靡之音。”
南院,那里养着的都是家妓。
但这并不是王徇想要侮辱青枝的最终意思,他更多的却是在警告婢女背后的主子苏何依,让她不要多嘴多舌,不要多管闲事。
苏何依一下对他有了更多的认识,原来他除了无礼、骄傲、自大之外,还很小气记仇。
活泼好动的青枝,却是因这事受了不小的打击,她这才真正的认识到府邸新奇背后的残酷,富贵之余的贵贱之分。她变得有些沉默谨慎,两眼的光芒也有些黯然。
苏何依心下不忍,但她不能说话。不能讲开心的事让她开怀,便就教她习更多的字。
青枝刚开始有些欣喜,但她终究还是不爱这安静的事情,过不了多久,便就扔下笔,有些苦恼的道:“奴还是却做别的事情吧。”
苏何依也没有更多的法子,只能依她。但怕又遇到麻烦,她又恢复了少去院中走动的日子。虽然心底还是有些渴望,但她心想,若有缘,终究还是会遇到那人的。
冬日的时光有些难熬,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还是临近了年关,又一年又要过去。
这一日,院子里来了位年迈的御医,他是来给崔夫人诊治的。冬日天冷,崔夫人一日受了凉后便一直咳嗽不停,吃什么药也不见效。太保大人最终还是请来了御医给她诊治,请御医这样的殊荣再次让苏何依见到了崔夫人受宠的程度。
御医诊了脉,开了方子,叮嘱了吃药的注意事项,准备告辞之时,崔夫人开了口,让他给苏何依诊治:“张太医,烦请您看看这孩子的嗓子。”
她把苏何依哑了的嗓子一直放在了心上,只是没等来好时机,遇到好大夫。
当张太医苍老却有力的手指放在苏何依的手脉上时,她的心猛地跳了跳,原来一直以为不在意的事情,只不过平时埋在了心底,刻意忘却而已,终究还是在意的。
看着太医低垂沉思的眼帘,苏何依心中生出了希隙。
若是能开口说话,她要做什么?
是如青枝般歌唱动听的小曲,还是如崔夫人般说些温婉动听的话语,亦或只是用来开怀大笑?
时间过得很快,在苏何依走神幻想时,张太医的手从她手腕上撤了下来,他脸色慎重的让苏何依张开了嘴巴,观察了她的嗓子,最后让她试着发声。
可苏何依用尽了力气,嗓子里却还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连最简单的“啊”字也没有。
苏何依有些难堪的垂下头。
半晌耳边传来张太医的声音:“夫人,恕下官医术粗浅,不能诊治姑娘。”
崔夫人脸上难掩失望:“张太医您医术高明,可是众多御医中的翘首,可能想想法子?”
张太医回道:“承受不了夫人如此夸赞,若其它病疾,下官倒可一试。只是这哑疾,下官从未接触,实在是无把握。”
崔夫人叹了一气:“若太医您都无法,这---”
“夫人倒不必如此,这天下医术高明者比比皆是,说不得就有人能有此本事情。”
“可我又从哪里识得这些医者。”崔夫人怜惜的看向苏何依:“这是个好孩子,我真心实意想要她身体无疾健全。”
苏何依上前握住崔夫人的手,无声安慰她。
张太医见此状,心下动了动,犹豫了下:“若夫人信得过,下官但倒可推试着一人,说不定他有些法子。”
这话一出,苏何依忙抬起了头,榻前的崔夫人眼中也露出了惊喜。
“长沙郡公之孙陶淡公子。”张太医说出了一个名字。
“陶淡公子?”崔夫人显然识得此人,她有些意外,脸上的喜色渐渐退了一些:“他年才十六,虽听说他识得一些导养之术,可毕竟太过年轻,太医怎么会提他?”
在崔夫人说话之时,苏何依也想到了此人,她在阳平郡曾惊艳见过他一面,谁知竟会在此时再次听到他的名字。
“若夫人知道他师出谁门,便不会说出此言。”张太医慢慢说道:“他五岁那年便被抱朴子道人收到门下,教导他岐黄之术、丹药之道,虽说深得真传有些过,但他真有几分本事的。只是此事,知道的世人少之又少,再加他并不爱帮人诊治,所以名声不显。”
“抱朴子道人?”崔夫人神色有些震惊,喃喃道:“若是他的门下,那倒不能小瞧----”
说到抱朴子道人,张太医露出敬慕之情:“道人内擅丹道,外习医术,研精道儒,学贯百家,思想渊深,乃当今世上,难得的高人。众多世人想入他门之下,可却没有这机缘---”
“若是道人亲自来,姑娘的嗓子定是有望的。只是他形踪不定,身影难觅,能见的便就是这陶淡公子了。夫人尽可派人前去,只是听说他性子寡淡,不太与人亲近,就看姑娘与这陶淡公子的缘份了。”
“这医病也是要讲个缘法的。”
苏何依对抱朴子道人却是第一次听闻,也许知道她的疑惑,崔夫人在张太医走后,便对她讲道:“抱朴子道人医术了得,关于他医术的传闻有许多。”
“听说有一种恶疾,就是人被疯狗咬了后所得,得此病之人会非常痛苦,受不得一点刺激,不然就会抽搐痉挛,甚至听到倒水的响声也会抽风。”
“这病,前人无一人能医治。是抱朴子道人想到一个法子,他以毒攻毒,把疯狗捕来杀死,取出它的脑子,而后敷在犬病人的伤口上。”
“果然有的人没有再发病,有的人虽然发了病,也比较轻些。”
“如此出神入化,所以他又被许多人尊称为仙翁,葛仙翁。”
听到这里,青枝失态的惊唤了一声:“是葛仙翁啊。”
抱朴子道人这样的称号苏何依第一次听,但葛仙翁她却早已听青枝说过。这样一个被世人传颂之人的徒弟,应该是能给她带来希望的吧。
崔夫人央太保大人写了信去阳平郡,陶淡公子如今便住在那里。
路程不远,回来的信很快,内容是拒绝的。
这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算陶淡是抱朴子道人的徒弟之事不多人知,但总归还是有人知的。若他轻易就诊,怕名声早已传开。
悬壶济世,这样的事情,陶淡公子显然不想做。他学了道人的医术,却没有学他的医德。
苏何依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她消沉了几日。青枝见状,却倒过来开始安慰她。
崔夫人也安慰:“一次不行,便就多试几次罢。”
这话倒是点醒了苏何依,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哑疾,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心结,如今有了希望,又怎么能这般轻易放弃?
只是付诸她念头的时机不到,因除夕到了。
这是苏何依第一次在庄子外渡过除夕,吃食多了,人多了,屋子里也温暖许多。但她还是想念在那狭小院子里,跟母亲和阿姆一起守夜的情景。
她那时年少,总是会熬不住夜,更不能克制自己,常常早早的在母亲怀中睡去。待醒来时,新的一年又到了,日子又如平日无两样,流水一般平淡过去,然后又是一年,又一年---
这个除夕先睡去的是崔夫人,她身子一直没有大好,熬不住漫漫长夜,也不能熬。
在她睡去后,苏何依也回了自己的屋子。到底身份不同,她没有跟府中其她女眷一起守岁过夜。
青枝不在,几天前让她回了庄子过节。
青枝听到这消息时,脸上的活泼的笑意终于回来了。在庄子时总想着出去看看其它风景,待真正离开了,却日夜期盼回去。
侍候她的是另一个侍女,名唤珠光。是一个比年苏何依年长,性子沉稳的女子。
她也很聪明,侍候苏何依不长时日,与她之间也少默契,但她却还是能很快从苏何依无声的眼神中读懂她的意思。
她也尊重着苏何依,没有像其他下人那般表面尊从,心底蔑视她:一个本该如同她们般卑贱的下人,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
新年过去,苏何依十四。
寒风终于散去,但却迎来了湿冷的春雨,整日潮湿的天气也让人心烦意乱。
有了太保大人的吩咐,苏何依在春日里便与其她姑娘一起在后院一处,跟着先生习书识字。
琴棋书画,原来真正的大家贵女,除了书,还要学习许多。苏何依也不敢怠慢,认真的吸收着新的东西。
转眼到了三月,一日,身体康复了不少的崔夫人带着苏何依出了府,往城外的寺院而去。
在寺院里,崔夫人递给苏何依一束香:“你母亲的忌日便就是今日罢,除了拜佛祖外,你也去拜拜你母亲罢。”
苏何依心底升对崔夫人感激之外,很快就漫起了伤心难过,她隔空往东面燃香祭拜。她的母亲被葬在小庄子外的一处矮山上,旁边陪伴她的是阿姆。
崔夫人还拿来许多纸钱,神情也有着悲凉:“苏家,怕还有许多亲人也---,阿笙啊,你也一块祭拜了罢。”
苏何依不知自己的身世,究竟还有哪些亲人不在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她来祭拜,她也不知道。但还是接过纸钱烧了起来,起码她还知道她还有一个父亲。
映着纸钱的火光,崔夫人看着苏何依垂首的模样,沉声道:“不管怎么样,苏家还是有一个阿笙你。”
苏何依听了,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向崔夫人,她的目光深沉悲伤,意味不明。
苏何依呆了呆,她总觉得崔夫人背负着什么秘密,这似乎还与她有关。这样的认知,让苏何依的手僵了下。
苏家,崔夫人总是会提到这两个字眼。
苏何依不是个笨的,相处久了,她查觉得到崔夫人喜爱她,除了她无子之久的原因之外,似乎还藏着什么。只是她理不清头绪,问不出缘由。
苏何依深思熟虑后,在桃花开始凋落,继而长出青叶的一日,终于把年前心中的那个念头告诉了崔夫人。
崔夫人看了牍片上的字,有些吃惊:“阿笙,你竟要亲自去拜访陶淡公子?”
苏何依点头,提笔写道:“夫人说过不能放弃,但我总觉得写信不是长久之计,我要亲自前去。见了陶淡公子,或者他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崔夫人叹了一气:“他性子孤淡,听闻也不爱与人来往,更不畏权贵。不然,以大人的面子,他怎么也不会如此不留余地的驳回。就怕,你前去,也无济以事。”
“我想试试。”苏何依写道:“总归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崔夫人同意了,太保大人同意了,苏何依带着青枝与珠光往阳平郡而去。
陪同她们前去的,还有王徇。
崔夫人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一人出门,太保大人便道:“那就上徇儿陪同罢,他总爱往外跑,熟悉路程。有他在,总是要放心了罢。”
苏何依宁愿自己上路,也不愿他跟着,可这是太保大人的意思。她不能拒绝,王徇也一样。
受了王徇罚的青枝,更是怕见到他,一路上她躲在苏何依身后,不与他有一丁点的接触。
被派来跑腿,看得出王徇也是万分不情愿,但不能违背,一路上都能看到他紧绷着的黑脸。还好,也没有找什么麻烦。
一路,只闻车轮碌碌,马蹄笃笃。
到了阳平郡,天色已暗,苏何依她们还是住在上次的私宅中。
而王徇他却没有进府邸,策着马不知去了哪里,苏何依当然也无心去打听。
虽很困乏,但梳洗过后,苏何依还是不想歇息。她心情有些激动忐忑,拜帖早已送去陶淡公子府,但能不能见上还是未知。
正当苏何依思虑着时,眼光却是瞄到青枝正竖起耳朵聚神听着什么。
珠光笑着上前,对苏何依说道:“过两日便就是寒食节,这几日晚上都有放灯习俗,如今正热闹。”
听到热闹,苏何依也有些心动了,于是披上外衣,领着珠光与青枝出门去。
珠光有些不赞同:“街上人多,若是冲撞了可不好。”
青枝听了,紧依着苏何依:“我会护着姑娘的。”
苏何依也是第一次看这样的热闹,街道两边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不管权贵还是平民,人手中都会有一两盏纸灯。那都是准备放在城内外的河流中的,以表对故去亲人的哀思。
苏何依还是第一次在城中放灯,前去买了一盏,回头见珠光手中也多了一盏。
三人顺着人流往城中枊河而去,到那里时,河中已飘有不少的纸灯。苏何依她们选了一处低地,也往河中放去。看着灯远去,正要起身之际,却听到一串动听的琴声从头顶洒落而下。
叮叮咚咚,如玉珠落盘,又清柔如风,拂过耳畔,让人再听不到其它声音。
动人的琴声总是让人沉醉,岸上的人群也安静了许多。
半晌过后,琴声消失,河岸两边响起叫好声。
苏何依也在这时才直身抬头,便见一女子曼妙的剪影映在前面一条小船的布帘上。
“是月月姑娘。”不知岸上谁叫了一声。
然后便更多的声音响起。
“是月月姑娘啊。”
“再来一曲,姑娘的琴声听说千金难买。”
“是,再来一曲,让我们再聆听姑娘动人的琴声。”
“是,再来一曲。”
“再一曲。”
不论众人如何呼唤,琴声还是没有响起,船中帘上的人影不知几时多了一道,高冠宽袍,明显是位男子,正举杯与那曼妙身影之人共饮。
看到此景,岸上的人有羡慕,但也有人不服。
“说是千金难买,还不是出钱就能听到,装什么清高。”
“就是,等老子有钱了,让她弹到手软,哈哈,当然能让她床榻之上软更好。。”
“不要你软了,哈哈。”
“去---”
“说到底,不过一个妓女而已。”
污言垢语一阵阵传来,伴着还有轻佻放荡的大笑声。
但这些言语还是无法激出帘中的女子再弹琴,只见小船轻轻飘过,很快没入了夜色中。
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可惜只是位妓女,人们恭维追捧她的同时,却还不忘找机会狠狠踩上几脚。
一夜无梦,醒来天气正好。
苏何依带着两位侍女,往陶淡公子府而去。到了府门口,才知道这位公子的府邸并没有想像中的豪华高贵。他的居所在一条巷子深处,门庭不大,胜在清幽。
珠光前去敲门,前来开门的是位老人,他微眯着双眼,似没有睡醒,精神倦怠,听了来意,他慢慢回道:“我们家公子这段时日正闭门学习,不见外客,姑娘请回吧。”
拒绝见面,苏何依心下失望,但又觉得情理之中。若能轻易见到,她今日也不用亲自前来。
每日清晨而到,暮时而归,如此一段时日,苏何依都被拦在了门外。
不是故作姿态,是真正的绝然,苏何依能感觉到。
好脾气的珠光的耐性,似乎都有些磨光了:“姑娘,要不,我们过段时日再来。怕那公子真正的闭门学习了,我们日日等在这也不是办法。”
苏何依摇头,没有听珠光的建议。除了耐心,她没有更多的办法。似乎也只有耐心,才能抵消一切拒绝。
在等待的日子里,苏何依把笔墨搬到了车上,她没有浪费时光。
渐渐,城中有谣言而起。
说有一位女子倾慕陶淡公子,日日守在他的门外,只为见他一面。心意坚决,情根深种。
有人赞她行为大胆勇敢。
但亦有人笑她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如此一来,苏何依等待的日子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好事之人前来围观,想瞧瞧是怎么样的女子。
青枝与珠光把车中的车帘放下来,遮遮的死死的。她们都有些担忧,想劝苏何依,却又不知如何劝起。
一个女子的名声很重要。
苏何依也听到了那些谣言,她心中也有些在意,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哑疾。从未如此坚决的想要声音,苏何依也不知自己这样的心思几时有的。也许一直藏着,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那么光明的冒出来。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一日,天空下起了雨。雨势开始不大,渐渐却滂沱了起来。
“回去吧,姑娘。再这样下去,等下车中便会进水了。”珠光看着车外的雨势有些担忧。
苏何依听着雨声,知道珠光所言不虚。都这么些时日了,倒也不差这些时候。
正当想要车夫调头时,却是听到车后传来碌碌的车轮声,有车进来了。
那车经过苏何依的车边,在前面门口停了下来。
“姑娘。”透过帘缝往外看的珠光惊呼了一声:“守门的老人开了门,看样子车中之人要进府去。”
老人先开了门,有人要进府,那么,意思是可以进府。显然来者,似乎与府中之人有些交情。
苏何依念头急转间,她忙掀开前面的车帘,一阵急雨迎面扑来。
雨雾中,有侍者先下车打开了伞,然后迎下正主。
守门的老人恭声候在一边,那日夜紧闭的府门正四面打开。
正主下了车,便往门前台阶走去,待上了台阶,正准备进府之时,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往苏何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雨势更急,雨雾更浓。
门前之人的面目有些模糊,正如苏何依曾梦过的情景那般,但那人的目光清亮,透过层层水雾,如一道光朝她劈来。
苏何依认出了来者,心神震动之余,她做了个自己都没有意想到的举动。
掀帘,迎着雨,跳下了车,朝那人奔去。
“姑娘。”身后传来珠光与青枝的惊呼。
雨打湿了苏何依的发,然后是衣裳,最后她的鞋子,距离很短,但雨势很大,她跑到台阶下时,全身已湿,她抬头迎向那道目光。
是位年轻公子,他看着苏何依,目中有些惊讶,他也认出了她。
在苏何依站定之时,他忙拿过侍者手中的伞,先珠光她们一步把伞举在了苏何依的头顶。
“姑娘---”年轻公子清亮的声音从吵杂的雨幕中传了过来,似乎被她的举动震动,又似乎被她眼中坚毅的光芒所惑,却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苏何依微抬着头,与他对视了半晌,才知自己非常失态,她有些慌乱的转过头,看向珠光。
珠光读懂了她的意思,她大着胆子朝那年轻公子行了一礼:“公子,能否带我们一块进府。”
年轻公子见苏何依不说话,却要侍女传达,心中已经有些疑惑,再回想起上次见她似乎也没有说话。
一直没有说话,难道----
年轻公子的目光在苏何依脸上停留了一下,他才再次开了口:“府中主人性子有些怪,若无他准,却是我也轻易不能带人进去。。。”
苏何依一怔。
“然,凡事有例外---”
是的,凡事有例外,年轻公子在守门老人有些担忧的目光中带着苏何依进了府门。
一直拒绝苏何依的大门,在这个雨天,终于打了开来,虽然不是迎的她,但她进来了。她一步步跟着那年轻公子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堂而皇之,登门入室。
年轻公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穿廊走沿,他很熟悉府中的地势,无需人带路。而准确的来说,府中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不知是因下雨,下人都躲了起来,还是因府中本来就不多人。
在苏何依暗暗猜测他与陶淡公子的关系时,她已跟着他来到了内院。
进得一处屋子,只见暖风扑面。
苏何依一直想见陶淡公子,正端坐在桌案后看着案上的书册。
听到动静,他抬起了头,平淡的目光中带着对世人的疏离。他的双目不知是否因他的性情原因,并不怎么灵动,面容虽俊美,但在那样的眼神的映衬下,近处一看,却觉得他有些呆愣。
“带这位姑娘去梳洗下罢。”年轻公子对不知几时出现在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年轻公子显然是客,但他的举动却如主人般。
苏何依跟着侍女去了另一边,这边屋子传来了对话。
“听说有女子对你倾慕专情,在门外已守近两月,我心下好奇,前来一看,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几时好奇心这般重了?”陶淡的声音却是也如同他人般,显得有些呆板无趣。
“她来找你诊疾的。”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给人看病。”
“难道我不是人?”
“----又有什么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什么疾?”
“哑疾。”
“----身份?”虽然有意料到,但真正听到,年轻公子还是沉吟了下才再开口。
“王太保大人妾室养女。”
“你应该给她看一下。”年轻公子沉吟了下。”
“为何?就因她是王府之人?”
“这倒也不至于,只是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渴望,坚韧。”
“这是每一个病人都会有的眼神,久了,绝望了就好了。”
“---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她遇到了我,那么命运应该不一样。”
“---你是在命令我?”
“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从不会以身份压你。静之,除了你的这些爱好,你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你,还要学会一样东西。”
“什么?”
“爱。”
陶淡撇了撇嘴:“那是个什么东西。”
苏何依进门,便就看到撇嘴的神情。
“今日不行,你,明日再来罢。”陶淡抬头对苏何依说道,声音无波无澜:“但,我不一定能治好你。”
苏何依有些意外,但随着来的就是惊喜,早前对他的那些不满都消散了去。
只不过一个转身,便就让他松了口。她知道,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另一个人促成的。她把目光看向那年轻公子,他便朝她笑了笑。
“你先回去罢。”陶淡说完一句,马上就对苏何依下了逐客令。
年轻公子起身送苏何依出了门,迎着苏何依万语千言的目光,他似乎读懂了她目光里众多言语中最急切的话语,他道:“姑娘,我姓司马,司马世根。”
司马?苏何依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姓氏,也知道了眼前的公子的高贵,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司马,司马世根,苏何依没有多想,她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最后汇成无言的一声,司马公子。
“还不知姑娘闺名,虽然这般问有些失礼,但日后见了总好相问招呼。”司马公子说了这话后,似乎才意识苏何依不能开口,他正要再开口弥补,却感觉右手一凉,身侧之人拉起了他的手,他一怔。
苏何依习惯了在崔夫人手心写,所以在司马公子问了话后,左手不由自主的拉起了身边之人那负在身后的手。
直到看到那修长干净的手指,感觉到宽厚温暖的手掌,她才知道她再次失礼。还好那手先是僵了下,然后就很自然的让她握在了手里。
就此放下,似乎会更让人觉得尴尬,苏何依定了定神,在他手心下写下三字。
“苏何依。”
苏何依从没觉得自己名字有那么好听,从他口中念出来时,却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阿笙,我的小名,亲近之人都唤我阿笙。”苏何依继续在他手心中写道。
“阿笙。”司马公子抬起头看着苏何依,轻声唤道。
“阿笙”
“阿笙。”
苏何依坐在马车中,回想着司马公子唤他名字的模样,心中随着他的口形也默念了几遍自己的小名。
如此令人心生欢喜,令人激动,令人想大喊几声。苏何依的高兴,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但她们都只是以为,是因为陶淡公子答应诊治她。只有苏何依自己心中清楚,她那份内心最深处的心思。
有缘自会相见,缘,多么扑朔迷离的字眼,但又如此美丽。
苏何依第二日便就来到陶淡府上时,没有再见到司马公子的身影,显然他已经离开。她压下心中的悸动,没有询问他的行踪。
陶淡端坐在昨日里的厅中,装束跟昨日完全一样,束着发正经穿着袍衣,身前的桌案上还是堆着卷卷书轴,空气中有着阵阵墨香。
陶淡性子冷淡,话并不多,加上苏何依不能说话,厅里静得可怕。他先是给苏何依诊脉,然后让她张口。跟太医替她诊治时,并无两样。只是到了最后,他却打开一个布卷,然后从里面拿出长长的细针。
直到这时,他才慢慢的开口:“扎针时,你莫动。”
苏何依点头,但心里到度还是有些紧张,身子紧绷着。
陶淡让她微仰起下巴,然后在她喉颈间扎了几下,并不觉得痛。苏何依这才再慢慢放松下来。
半日过后,陶淡细细看了银针,然后说道:“你的哑疾并非天生,应是服食了不妥的东西,毒哑的。”
苏何依一怔,毒哑的?
“银针有些发黑,那些毒素还留在你的喉间,麻痹着喉咙,因此你发不出声音。”
苏何依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说的平淡但肯定。
苏何依紧张的看着他,可能医治?
“把毒素清出,你自然就能说话了。”
苏何依惊喜的看着他,这般简单?
“简单?“年轻公呆板双目看了她一眼,撇嘴:“深入了骨的毒,可没那么简单清除。再说还不知你中的究竟何毒,又如何入药?”
“可有听长辈说过,你是因何而哑?”陶淡问道
苏何依摇头,年幼时吃了什么,以至于哑了嗓子。苏何依不知道,母亲也没有告诉她,又或者母亲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陶淡沉默了下来。
苏何依看着他的热切退去,这如何是好?
陶淡看懂苏何依眼中所有的意思:“既然替你医治,我定会尽全力。”
苏何依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终于大定。
但终究不是件简单之事,苏何依每日进陶府,喝些陶淡配制的药物,有浓烈苦臭的药汁,也有简单易吃的药丸。
一段时日过去,但却无进展。苏何依也知急不得,且耐心的等候着。
城里的传闻很快变了风向,那日日守在陶府门口的痴心女子终于得到了陶淡公子的怜惜,不爱女色的公子竟让她进了府,还日日都去,只是没有留宿。
如此一来,一些爱慕陶淡公子的女子竟也开始在陶府门口长久停留,一时之间,门口竟比平常热闹了几分。
陶淡既然不想让世人知道他有高明医术,自然不能解释其中原因,只好任谣言四起。他其实还是那个不爱女色,不解风情,只身沉浸在书卷中的性格有些古怪的书呆子。
正是年少好时光。他却淡然的如同走过许多岁月迟暮老人。
一日,苏何依进到陶府时,却在正厅门口的院子,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夺去她的光彩,反而更添她的艳丽风采。
年岁也不大,明媚动人的目光中却似乎含了些许悲伤。那悲伤却也没有夺去她目中的光彩,只是令她更有了些楚楚可人的气质。
“城中都在传那位可进陶府的姑娘,我心下也好奇,便来看看。”她打量着苏何好一会,然后笑了起来,一时之间,苏何依只觉得眼前有些花,她忍不住抬手挡了挡那道光。
“阳光太烈了么?那,我们进屋去罢。”她见苏何依的举动,却是亲热的上前来拉过苏何依的手;“我们进屋说说话。”
苏何依没有抗拒,凭她拉着,心道,哪里是阳光烈,明明就是你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
只是,她又是谁?
厅中,陶淡坐在桌案后,埋首在层层书卷中。说实话,他的名声与才气,并不是白来的。
“月月。”进到厅中,苏何依听到陶淡这样唤那个女子,似乎知道那女子的目的,他难得先开了口:“她只是个病人,你莫要胡闹。”
月月,听着名字有些耳熟。
月月并没有理会他,她只是拉着苏何依坐了下来,浅笑着热情的细细的说了很多话。她看上去温柔沉静,但性子却是热情。她的话认真听下来,都是一些关于陶淡的生活习惯与爱好。显然,他们之间很是熟稔。
只是,为何跟她说这些?
“月月。”陶淡终于听不下去,抬起头无奈的又道:“她只是个病人。”
“那也是个不一般的病人,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尽心的诊治过一个病人,而且还是女子。”月月反驳:“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显然,她误会了什么。
陶淡叹了一气解释道:“忘了告诉你,她是世根带进来的。”
世根两字一出,苏何依心下一跳,但她很快发现月月的神情也有些变化,笑意收了些,口气似乎也变得有些谨慎:“他,来过了?”
陶淡用他有些呆愣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月月,然后点头。
月月愣了下,似想着什么,但好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目光中的悲伤似乎更浓:“啊,算起来,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既然来了,也不来看我。”自顾自的说完,不等陶淡回答。她又转过头看向苏何依,目光中已全无了笑意:“你认识他?你们很熟,他竟然带你进陶府?”
月月的心情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坏了起来,她不等苏何依有所表示,便就站起身来:“啊,我忘了,你是哑巴,又怎么能回话呢。”
苏何依一怔,方才对她有着热情之人,一下子对她似乎又有了敌意,态度转换如此之快,全因陶淡说出了那人之名后。
苏何依只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茫然。
月月甩了甩衣袖,一言不发的出了厅。
苏何依看向陶淡,后者似乎料到了此情况,他神色平静的拿出细针,继续帮她诊治。
待几针下去,苏何依才忽想到,这月月的名字为何耳熟,寒食节的那个夜晚她曾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琴技出色的妓女。
苏何依有些意外的看向陶淡,那晚帘上的男子身影,似乎倒与他有几会相似。
“月月心肠不坏,只是脾气有些不好。”在苏何依看向陶淡之时,他还是替她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