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催人老》六玉

28、满园春色宫墙柳

　　殷寂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明明这么些年看他们你侬我侬的已经习惯了，更何况师父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早就是家常便饭——可是，那么究竟为什么会生气呢？殷寂离伸着手遮着眼睛，也许是那人的深情，激起了他所有的心有不甘，又或许是嫉妒，他嫉妒楚伯虞的好运，再或者是他对雁横塞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耐性，不再像曾经，那么愿意无条件付出——他好像一条红着眼的贪婪的狼，明明已经受了人的恩泽，却因为帮人打了几次猎又开始索求回报……
　　殷寂离想着，心里一惊，包袱从他剧烈歪斜的肩膀上滑落下去，殷寂离惨烈的呼喊一声，只可惜，羊肠小道百丈悬崖，跌落的青布包裹很快就被呼啸的山风和温吞的重力拉扯的无影无踪，殷寂离无奈地耸了耸肩，蹲在那安慰自己还好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并且又暗自庆幸自己身上穿的是临行前刚换的，梵卿筠送给他的新衣，否则那厮送的这件衣服，也要被猛烈的风刮得不知所踪了。

　　想着想着，殷寂离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立刻感觉到了那张锋利的脸孔上露出的柔和弧度，于是上面不甚熟悉的温和笑意很快僵硬起来，瞬间变的很难看。
　　梵卿筠。
　　这个施了恩，又被自己这条白眼狼陷害到需要千里逃亡的人，是不是也会偶尔心有不甘，希望自己能给一些回报？
　　殷寂离无聊的想着，自己又很快的给了自己答案。
　　——绝对不会的！
　　天知道那个人哪怕偶尔抱怨撒娇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有丝毫战场上铁面将军的威风八面啊！躺在帐篷里随便哈拉两句都能逗得他或是前仰后合红霞满面！
　　唔，早知道，他强拉着自己去看日出的时候，就该告诉他自己也很因为那场景而震撼的。
　　殷寂离迷茫着没有焦距的双眼继续纠结——当初和他一起去东湖的时候，也应该打起精神，陪他四处看看风景勘测地形；还有，默默笑了几声，想着那时候抱着他睡觉，应该抱的再紧一点，或许他那声无意识的嘟囔喊得是好冷也不一定，自己一直以为是好紧来着不敢太用力……

　　可是，他买不到早知道。
　　殷寂离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温和，他蹲在那，温和的气场像水一样，把原本已经被英气冷峻覆盖完全的那张阴柔漂亮雌雄难辨的脸重新打回原形。可是此刻的殷寂离并没有多在意，他在想，那个有趣的人到哪了呢？有没有接到他的家眷？他兄长留下的遗孀和几个子女，他体弱多病的二哥，还有他一直以来都很惦记的祖母是不是都还安好？还有，他一路上是不是吃到了他最喜欢的糯米团子？当时一直要抢他的，他好像一个也没给……
　　也许他也没意识到，梵卿筠当时被他骂很烦的喋喋不休，竟然一丝一缕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家人，他的嗜好，他的习惯，他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他更没有意识到，当他望着悬崖边上的夕阳发呆的时候，营地已经开始搭建，后来他险些迷路。最后，他没意识到，当他想起梵卿筠的时候，关于雁横塞的重如磐石的一切都淡的没有了踪迹……

　　也许就是从这时候起，那个轻云一样的梵卿筠，云淡风轻的在他心里埋下的种子，在那块名为雁横塞的执念上撬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然后就这样，慢慢地、不急不缓的、从容不迫的、一寸一寸的，生根，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