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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郑平 ...

  •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燕衔春泥,处处花红柳绿,空气里弥漫着催人欲睡的甜香暖意。

      隅中时分,王婆门口,柳树下三两个妇人边摘菜,边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零碎逗乐。正说的高兴,一个妇人嘴一撅,眼神一瞥,众人一看,道路尽头走来一个男孩,立刻心领神会,停止说话低下头弄自己的菜,与刚刚的热闹相比显出一丝诡异的寂静来。

      那男孩看上去七八岁大,瘦瘦小小的,长的唇红齿白清秀可爱,鸦青的头发整齐扎在脑后,眸子清澈灵动,真真如同观音旁侍奉的玉童子。

      年轻的妇人是嫁来这边村子的,看到这种场景虽也保持了沉默,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为何能让众人色变,看这孩子双手费劲的拎着菜篮子,想是要去塘边洗菜的,此时怯怯的看了她们一眼,慌慌张如同被吓到的兔子般加快脚步,路过她们时因为过急还差点摔了一跤,看着男孩小小的背影在柳树后消失,新媳妇心中又怜爱又疑惑。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

      每个村子里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却必须遵守的秘辛,正打算回去问婆婆,王婆先叹了一口气,新媳妇连忙竖起耳朵。

      “王婆您可别这么说,这种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就是他亲奶奶不也深信不疑,何况我们这些和他无亲无故的呢?”

      “对啊,您也是亲见了的,光天化日,没风没雨,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可那道士一出门就被雷劈了。”妇人双手一拍,惊惧的睁大了眼睛,目光扫向那些惊诧的妇人,“你们是没看见,哎呦喂,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真是把我的心都吓出来了。那一天……”

      **

      十几年前,郑家村搬来了一个新夫子,前不久邻村有个目不识丁的农民被黑心商人骗着签下卖身契约,前车之鉴,村民们仍心有余悸,村民们不指望着孩子读书参加科举光耀门楣,能认的几个字数的了数也好啊,勒紧了裤腰带也要把孩子送进私塾,只能说新夫子赶上了好时候,顺利的融进了原本排外的小村子里,收入也能养活自己。

      新夫子是个鳏夫,据说父母已经去世,家乡离此遥远,带着个女儿相依为命,村子中的人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女,又白又嫩,不仅长的漂亮,性子和顺温婉,做的一手好绣活,还能识文断字。一家有女百家求,万丹红成年时,附近村子的媒婆连门槛都踏坏了。

      最后娶得美人归的是郑列松——郑家的小儿子,人长的英俊,做的一手好农活,还会上山下套子捉野兽,风评上佳,也是十里八乡女儿们想嫁的好归宿。

      如此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郑母并不太满意这桩婚事。

      郑母年轻时丧夫,却不愿另嫁,为了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将女儿嫁给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做填房就为了多些彩礼钱,大女儿从此视她如仇如寇。可是她不后悔,她的两个儿子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成家立业。

      在两个儿子中她最喜欢小儿子,不仅因为小儿子能干,还因为他长的像他爹。她不喜欢万丹红也是有原因的,首先万丹红长的好,但太娇弱了,一看就做不了重活,也不像能生养的,其次,万丹红背后没有可依靠的娘家,对儿子没有任何帮助。娶了万丹红,儿子以后无疑会很累,年轻人总是贪图颜色,目光短浅,看不长远,郑母劝过郑列松,看他不以为意甚至反过来劝说,她只好放下成见以观后效,大不了以后她多帮衬着儿子些。

      不管怎样,她到底是希望小儿子能幸福的。

      郑列松和万丹红就这样成了亲,婚后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这可把郑母高兴坏了,没想到万丹红这么能生养,还一生就生个大胖小子,抱着生下来还皱巴巴的婴儿高兴的说不出话,请来的妇人围绕着说着添喜的吉祥话,屋子里喜气洋洋。

      就在这时,门口不知何时路过个道士,众人就撺掇着郑母给小孩子算个命,看他以后怎样大富大贵。郑母犹豫了一下,但想着喜庆日子,添个道长的吉祥话也不错,便喊住了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一身半旧不新的道袍,拂尘也破破烂烂,颌下留着三缕山羊胡,听到喊声便凑了来,听众人说请他给新生的小孩算命,灰蒙蒙的眼珠中闪过一丝亮色,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胡乱泄露天机,老道可是要遭报应的。再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知道未来未必是件好事。善哉善哉。”

      说完一挥拂尘打了个手势,转身便要走。

      他一个道士却说什么善哉善哉,不伦不类的,惹的众人发笑,但见他要走,便拦住他,非要他给算个命,算好了,好吃好喝的招待他送他上路盘缠,若不然便不给他走了。周围都是些不讲理的妇人,男女有别,那道士推也不是,搡也不是,束手束脚,兀自苦了脸,无奈之下只得抱了婴儿掐指测算,口中念念有词,脸色越来越严肃,又见他开始煞有介事的又摸又捏,众人不禁凝神屏气。

      郑列松深爱万丹红,顾不得产房污秽,连儿子也没看一眼就冲进房里,和万丹红耳磨厮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刚出门便看见一个道士高举着眼熟的襁褓就要摔在地上,顿时目眦欲裂,飞身上前扑倒在地。

      “哇………………”

      婴孩尖利的哭声响彻周围,妇人们还呆在原地,郑列松从地上爬起来,摸着孩子见他未受什么伤害,把他往自己母亲怀里一塞,操起身旁的长凳子便向那道士砸去,“兀你这道士,是疯了吗?我儿子如何招惹你了,你要害死他。”。

      周围妇人见他下手毫不留情,唯恐他真杀了人,纷纷拉住他。

      老道士东躲西藏,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连拂尘也掉在地上,却奇迹般未被砸中,他看着怒气冲冲的郑列松,辩驳道:“那孩子天煞孤星,注定爱他者皆受其累,所爱者皆因他而苦,与其将来害人害己,不如在红尘尚未入眼之前趁早归去。不如归去啊!!”

      道士说的信誓旦旦,妇人们面面相觑,郑母脸色也阴晴不定,怀中的婴儿还在大哭,她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轻轻摇晃着。

      “妖道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谋财害命。”斜刺里万夫子突然冒出来,一个蜜饯罐子砸在道士头上,各种桃脯、蜜枣滴溜溜滚在地上,好几个妇人忍不住吞了口水,看来万夫子是气狠了,要不然也不会用带给女儿的蜜饯罐子砸了,不过,老道士的头真是硬,连罐子都碎了,他只晃了几晃,便若无其事的站了直,只是蜜饯粘在头发衣服上显得极为邋遢可笑。

      只见他厌恶的扯下头发上的蜜饯,塞进嘴里,哼了一声,“哼,愚夫愚妇,要算的是你们,算坏了生气的也是你们,这么个宝贝疙瘩你们就自己受着吧!”

      郑列松和万夫子自然又是一通骂。

      “道长,您德高望重不要和我们计较,可有什么改命的法子,我家虽贫,也是能拿出几个钱的。”郑母说。周围的妇人们一齐点头,这才是常见的套路啊!她们都是被道士摔孩子的举动吓着了,看来这个道士招摇撞骗的功夫还不到家,哪有上来就摔孩子的?还得再学啊!

      妇人们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出戏,期待老道士改口。

      “改命哪有那么容易的,真当我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啊。”老道士吹胡子瞪眼,捡起自己的拂尘,掸了掸灰,“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老道我可改不了。走也……”

      话音刚落,一眨眼的功夫,那老道士便消失了,众人齐齐惊呼,抬头一看,门外桃花树下站的可不是那老道吗?

      怎么一眨眼就跑那去了?

      又是一晃眼,突然一道亮光,一声巨响,等众人再看,那老道已倒在地上,全身焦黑,满树的桃花雨一样落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向郑母的方向。

      “你们不知道,那时候,老道还没死呢?我离的最近,那老道眼睛一直看着郑平,还眨了一眨呢!”大婶夸张的说,“然后啊,一阵风吹来,那老道长就变成灰了,真的全变成灰了,一根骨头都没留下。可吓死我了,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去郑列松家那边了。”

      “可不是吗?我看那老道士是泄露了天机,才被雷给劈了,要不然好端端的,哪来的雷。”

      这么说,那么可爱的孩子是来讨债的?新媳妇唏嘘不已,然而也是不敢再去接近那家人了。

      爱他者皆受其累,所爱者皆因他而苦!

      这道批命实在过于悲惨,让人不想沾染上一丝。

      **

      郑平洗完了菜,黯然的回到家中,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平时也大门不出,默默发了一会儿呆,委屈的流了几滴泪,擦干眼泪便去做午饭,爹爹娘亲一会儿就赶集回来了。郑家很快燃起了炊烟。

      正午时分,郑列松赶着驴车回到家,远远听见车轮的声音,郑平开心的就跑出门外,喊道:“爹,娘,你们回来了。”

      “吁……”郑列松放下车速,一把捞起郑平,一双大手按在郑平脑袋上,把他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笑道:“平儿做了什么好吃的,隔着老远就闻见香味。”

      郑平大笑着躲开大手,气喘吁吁的倒在父亲怀里。

      万丹红目光温柔的看着这对父子玩闹,从怀中拿出油纸包的糖葫芦递给郑平,“看,平儿,爹爹又给你买糖葫芦了。午饭后再吃知道么?”

      “嗯。”对村里的孩童来说,糖葫芦是比较贵的零食,很少有大人会花这种钱,郑平冲母亲点点头,拿着糖葫芦,蹭蹭父亲,后仰着头甜甜的说:“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怎么像个小丫头似的,羞答答的,跟爹爹不用说谢。”

      郑平红着脸,他才不是丫头呢,跳下车往屋里跑去,不一会儿就端来脸盆毛巾,“爹爹娘亲累了吧,先洗个脸解乏吧!”

      他个子小小的,端着盛着水的大木盆摇摇晃晃,郑列松吓得连忙接过。
      明明已经十岁,看起来却像七八岁大,还是小时候被那一摔吓着了吧!想起那个妖道,郑列松就生气,至今仍耿耿于怀,被那一摔,郑平刚生下来就大病一场,多日高烧不退,差一点就……

      而母亲她?自从那个妖道的一番话,平儿烧退郑夫子却猝死,母亲便一直视平儿为祸害,多次想致他于死地,小婴儿极为脆弱,一点风就能要了他的命,他发现母亲的用心和她大吵一架,过后不久便搬出另建房子住。

      平儿明明是这么乖、这么懂事的好孩子,怎么会给人带来不幸?!

      郑列松怜爱的弹了一下他的脑袋,郑平郑平,要是能一辈子平平凡凡平平安安就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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