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汀与信》一炉雪

2、消失的信

　　这是间低矮逼仄的卧室，常年充足的阳光将人的脾性折磨的燥热起来，我躺在安乐椅上，仿佛看见这栋楼的墙皮，被潮湿的空气腐蚀着，发出呲呲的生长声音，不对，那是苔藓吸收了老鼠留下的粪便，顺着墙角往上攀沿，它们要爬上我的眼，我似乎感受到了它，它使我的眼皮睁不开了。
　　已近深夜，炎热的空气中流动着果皮垃圾腐烂的酸臭，还有口水，人在吵架吹牛哄笑骂人留下的，或是在啃完的肉骨头上，黑暗里老鼠蹿动着，长长的尾巴拖着晦暗的印迹。昏黄的小巷中，路面上坑坑洼洼的污水，闪着黑亮的眼睛，让人不安。灯下有根晒衣绳，晾着件灰色衬衣，微风吹来，带着腥臭，投下巨人的影子，仿若在夜间游荡。我轻了脚步，害怕惊扰了沉睡的猛兽。忽然之间，楼上的窗子亮了起来，我脑子一空，那是温暖的光，我想，只是有人渴了，想要寻水喝。顿时，两侧楼的窗子全都亮了过来，它们有橘黄色的，炽白的，微蓝的，还有红色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在我心中炸了开来，冷汗从我背后流过。眼睛清楚着呢！当屠夫掩藏血迹时，静谧的树林，低语的鸟雀，颤抖的露珠，甚至每面镜子，每扇窗子，每间房子，都在瞧着呢，眼睛无处不在，无不知晓。我开始拼命的逃，巷子却像没有尽头，一双双眼睛都睁了开来，直瞪着我看。沉重的负罪感压在我背上，像给我铐了脚镣，扑向地面。那是混着脏水的头发丝，还有发酵的饭菜，我吐了口水，望向前去，地面上有具女尸的头对着我，我慢慢起了身，发现她在对着我笑，笑得阴森又诡异，晦明不清的牙带着血闪着光。
　　忽然刮来一阵风，将窗户砰的一声吹了开来，暗红的帘子也跟着飞舞着，已近傍晚的阳光闯了进来，温暖着我的身子，像是点亮了我这根黑暗里的烛芯。我愤而起身将窗户关了起来，我恨太阳，无论是温柔的暴戾的，它总给与我希望，但这是个陷阱，太阳下到处可见的不堪与罪恶。而黑夜不会骗我，就算隔着帘子，我也知道，影子越拉越长，即将吞没光亮。
　　我并没有朋友，或许当我有一天消失，也没人会记得我曾存在过，除了每天上午挠我家门的小黑猫，找我要点肉干。但我依然有着牵挂，在每个周三，一封来自家乡父母亲的信总是如约而至，给与我仍活着的证据。而今天，在我门口的右侧信箱，理应有封信静静躺在那，等待着我。
　　楼道上有个落满灰尘的窗口，洒进一片橘黄色的光，晕染在又滑又臭的粉红瓷砖上，这让黑暗中的空气通透起来，我几乎能看到楼下墙壁上丑陋的涂鸦。信箱内的铁皮上沁出些许的水珠，就像腐烂的手纸一样恶心，但里面空无一物，今天没有信。我感到我的心似乎被一双手猛地按住了，停止了跳动，我想，或许邮递员偷懒去喝了个小酒，明天，再迟下个周三，它就会到了。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在那把摇摇晃晃的安乐椅上，但我需要清澈的水，将身上的灰尘与油渍洗净。
　　当蓬头的冷水冲下来时，我大脑如同虚空，这让我想起了许多的旧日时光。那时也正是初夏，夜晚凉爽的风送来瓜果的甜蜜与清香，田野里飞舞着闪着暖光的萤火虫，就如同天上浩瀚璀璨的星空，我的眼睛亮晶晶的，也闪着纯真的光芒。我大口大口喘着从不停下，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仿佛一切都不曾惧怕过，草丛里吐着信子的小蛇，满身癞子的□□，吸血的水蛭，快乐让它们统统消失了。湿润的泥土有我的脚印，两侧绿油油的庄稼和满池塘的莲叶荷花正弯了腰，互相悄声的细谈着。我直奔到了河堤上，却累的直喘气，仍抬起了头眺望，远处的白鹤，飞入了水雾缭绕的沼泽地中，栖息在芦苇里。我注意到那儿也有片树林，不知是否有座山神庙，也不知是否会有鬼魂在里面游荡。美丽的幻想在我心里盘旋着，我开始了憧憬，到很远，到很久。
　　恍惚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忽然，闹铃声在我脑里炸了开来，我烦躁的伸出手猛的掐断了它，却依然有耳鸣声嗡嗡的叫。我将全身都打了肥皂，细细的冲洗着，唯恐遗漏了哪里，身体是很脏的。手臂上有个微紫的凸起，我想着，或许是碰到哪里肿起来了。但我心里莫名的害怕，灯仍是昏黄的灯泡。门外悉悉索索，使得我心紧了紧，僵硬的慢慢转过身去看，却唯恐撩动了水波。透过那扇模糊的毛玻璃，我仿佛看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坐在床上直盯着我看，似乎笑得直晃，像在玩弄猎物的猎手，我心里猛的一沉，突然间耳鸣声变得越来越刺耳，还间杂着尖锐的汽笛声，施工噪音和小孩的哭叫声。我感到脑袋疼得都要废掉了，急忙抬起手紧紧的捂住了耳朵，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脑子里止不住的想，想那些诡秘阴暗的事。我害怕到了极致，不敢睁开眼，却感觉到他们离我越来越近。然后，灯泡烧断了铁丝，浴室扑通一声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