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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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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lver Shining
——传说见到曼朱沙华的人可以看到死去的时空。
那么,你会在繁花之后对我微笑么?
In the moom
止痛药,每天用来喝水的玻璃杯,一支蓝色水笔,日记本,钱。安琪看了一眼木地板上散乱堆放的CD盒子,在某一秒她产生了一丝犹豫——她清晰地记得每一次拆开一张崭新的包装时的喜悦——各种字体,颜色的L'Arc~en~Ciel,仿佛年幼时暮春的庭院里,外婆种植的樱桃树上红宝石般的果实,昭示着她,饥饿的喜悦。下一秒,安琪拉上了背包的拉链。
若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好在安琪需要割舍的东西并不多。
此刻安琪攥着一张火车票——这是安琪为自己十六岁生日准备的礼物。再次核对发车时间,抬手看表,距离零点还有一刻钟。父母仍然各自在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貌合神离的家庭至今没有土崩瓦解。小保姆坐在楼下的客厅里看电视,偶像剧里煽情的背景音乐以及千篇一律的的对白正牢牢地吸引着小保姆的注意力。安琪提起笔想写点什么,五分钟过去,纸上仍然一片空白,她叹了口气,取出家里的钥匙,压在纸上,关了灯。月色的浸染下,房间里的一切都泛着清冷的光泽,肃穆宛如仪式,有关告别和重生。安琪拉开窗,晴朗的星空融化在夜风中迎面扑来,对于安琪,这是思念幻化的风,又一个春天即将结束,樱桃已经成熟了吧?
安琪先将背包扔到楼下的草坪上,再攀着白色塑料排水管,一跃而下,拾起包,避开监视器,翻过陈旧的黑色雕花栏杆,像一只夜色里的猫,优雅的踏上别墅区路灯昏暗的街道。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它们已在安琪心中预演了成千上万次。没错,您可以把整件事定性为: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她甚至没有回头,身后,阴影中的老房子默不作声,将她的过去遮蔽在不透光的帘幕之后,尘埃落定。
街道的尽头,那陡然喧闹起来的地方,便是火车站。
Want to sleep
火车摇摇晃晃驶向南方,终点站是一个小镇,因此火车到了终点站是不会停留而直接往回开的。车厢中十分拥挤,夜灯被睡觉的乘客关掉,只有窗外透进零星的光线。安琪踏进陈旧的车厢后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车轮颠簸着加速,安琪坐在车窗边看站台渐渐后退,想起小时候,父母带着她离开外婆时,也是这样的情景。六岁那年,外婆年纪已经很大了,又生了这一场很重的病,无法继续照顾年幼的外孙女。安琪是被领养的。一别十年,再无联系。然而人有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比如一棵枝繁叶茂的樱桃树。
火车是神奇的交通工具,窗外的场景和车厢里的乘客不断变换,每一次停留,都是离去与归来微妙的交点。每个人经过不同的旅程,不同的面容覆盖着不同的故事,安琪是其中很微小的一部分。火车的旅途一如安琪生活的心态,一切看在眼里,漠然接受,一言不发,始终以某种即将告别的立场对待她所拥有的一切,以隐忍的姿态生活在世界上,云淡风轻。过分的淡漠使她成为了一个偏执的姑娘,那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比如每天早晨必须用凉水洗脚,比如写字必须用蓝色水笔,比如听音乐只能接受hyde的嗓音,比如每天凌晨三点醒来,必须光脚坐在窗台上吹着夜风喝完一杯凉开水,再比如无论何时何地每走一步都必须默默计算步数……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安琪听之任之。它们在纵容下不断抽出新的枝叶,日积月累,开花结果,逐渐蚕食着安琪空虚的内心世界。安琪与之相依为命,否则,她就无法吃早饭,无法写字,无法聆听,无法入睡,寸步难行。时间如风,过无痕,这些习惯成为灵魂行经世界留下的真实印记。安琪过去从未主动追求过任何东西,一味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渐行渐远。如今看来,过去生命的全部意义便是,她仍然活着并且将继续活下去。安琪相信,会有人在冥冥中拨开云雾,在她对生命感到彻底厌倦前,为她指引一条新路。
似睡非睡间,安琪看见夏夜的星空,篱笆上缠绕着的合拢的牵牛花,夜风吹来声声蝉鸣。安琪靠着外婆,手里捏着的一把樱桃,红宝石般溢出安恬气息,充满幸福浆汁的果实。外婆轻声讲着关于星星的传说,琪琪,天上的每一颗星,就是地上的每一个人。如果有星星掉下来了,就预示着一个灵魂将要重生。安琪在那片清澈浩瀚的星空下渐渐睡熟了。
with the silence
凌晨三点时醒来,安琪摸索着自己的杯子想要倒水喝。车厢已经空空荡荡。一排排整齐的椅子延伸到车厢的尽头,静悄悄的崭新的深绿色皮质坐垫显的有些寂寞——除了自己车厢里只剩下一个人,不知何时上的车,坐在安琪对面,一声不响的乘客。他用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侧着脸打盹。这时的窗外,另一列火车迎面驶过,车灯的光线穿透玻璃照进车厢,从那人流畅的锁骨扫到柔和的眉梢再到稍长的黑发。他沉静的面容在突兀的光照下苍白却极为优美,薄而浅的唇在睡眠中抿成冷漠的弧度。
光晃疼了安琪的眼,她的手一抖,玻璃杯摔落,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玻璃顷刻碎成一地的星光,夺目又嚣张。那一刻,安琪沉寂了十年的世界骤然天光大亮,她有些仓皇,蓦地抬头,撞上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的惺忪,清澈浩瀚,如那片星空。对面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
安琪重又低下头,一片一片捡拾玻璃的碎片。有时过分美丽的眼睛,比破碎的星光更刺眼,让人无法直视。光明过尽是更为深刻的黑暗,死寂的黑暗。火车快要到站了,在穿过最后一个山洞后。
“有车票么?”清冷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响起。
安琪将玻璃碎片重新放回包里,闻言有些诧异。“呃?”
“我是说,这班车马上要查票了。”少年仍是面无表情的陈述着。
他应该是经常坐这班火车的人。安琪在口袋里翻了一下,动作忽然停止了,她的车票不见了。
“坐这班车的很多人都是这这样。。。”少年看向窗外,顿了顿,“意外的丢失车票。”
“你呢?”
“我啊。。。从来不买车票。”少年猛地推开窗,风立刻灌进车厢,瞬间填充了所有的空间。“在进山洞之前,火车会减速,很慢很慢。”他漆黑的碎发凌乱在风中,修长的手指暗示性的指向前方。
安琪顺应着向不远处望去。车轮碾过铁轨,有节奏的“咔嚓”声果真愈趋平缓,山洞黑黝黝的入口正缓慢的放大着。“咔嚓咔嚓”,辨不清是行驶的振动还是,空旷的车厢另一端,列车员不断走近的脚步声。
“就是这里。”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窗台,向安琪伸出手。安琪拽起包,飞快地拉住,一脚蹬在窗框上,随着少年跳出了车窗。两人一前一后落了地,随着惯性向前跑了几步,渐渐在铁轨边的草丛中放慢了脚步。
“哈。。。难怪你从来不买票。”在一次犹如飞翔的降落后,安琪心跳的还是很快,语气里却透着少见的轻快。“你是一个画家么?”她注意到少年背着一个黑色的画夹,却没有带画笔和颜料。
“不,”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她微笑,“你可以叫我,海德。”少年的笑容在夜的蓝紫色映衬下,浮现出清冷的温暖,如同溺水者透过层层水波看见的天空,他吐出的每一个词,迅速生长为茂密而柔软的水草,缠住了安琪的意识。
“海德。。。”安琪喃喃的重复道,“你要去那里?”
海德的微笑不置可否。凌晨时铁路边特有的苍凉的风,吹来流浪者带有些悲伤的意味,以及空虚的失落感。顺着铁轨一直走的话,前方是什么,身后是什么?他们可以前往任何地方,又无处可去,无路可退。
You heal me again
此时,他们已经绕过山洞,站在星空之下的小山坡上,浅黄色的野草在月光下泛着茂盛的,干躁的,温暖的,柔韧的银光。海德打开画夹,取出他的画稿,向空中随手一扬。一张张泛黄的画稿在夜风中四处飞舞,舞蹈着犹如夜的精魅,张开双翼落向光之彼岸。他自顾自地说,“我和画家的不同之处在于,我的画上没有颜色和线条,只有,我的灵魂。”
每一张画都记载了一部分的灵魂。正因为如此,我才无法离开。
一张空白的画纸拂过安琪流散在空中的长发,有些熟悉的场景在安琪眼前一闪而过,那是外婆家附近的孤儿院,安琪看见破旧的大门和萧条的铁栏杆。灰色的墙壁以及低矮的小床。空气中似乎飘来了甜腻的开水在锅炉中沸腾的气息。再待捕捉时,一切都飘远了,随着泛黄的纸张一通消失在山坡的尽头。
远处,山坡的近头,启明星点燃了大片大片的血红火焰。曼朱沙华肆意怒放,开在冥界边缘的彼岸之花,渲染着生的壮丽和死的凄美。传说见到曼朱沙华的人可以看到死去的时空。
那么,你会在繁花之后对我微笑么?
“安琪?”
“恩。”
“我终于找到你了。”
“恩?”
“没什么。。。你来找你的外婆?”
“恩。”
“那么,跟我走吧。”
In the moon, want to sleep, want to sleep, with the silence. You heal me again.,through the long and trying days. You save me, in the moon.
There is nothing I want, I stay with you, and lose all. I stand still.
安琪感到海德在引领他经历一个诡异又迷幻的梦,一切充满虚假的存在感,以及不稳定的安全感。而她一味深陷,不愿清醒。正是因为她的生命如此荒芜,所以任何一次奇迹的绽放都显得格外震撼人心。
花海的前方,横亘着一片曾经是游乐园废墟。他们必须穿过才能够抵达彼岸。
摩天轮锈迹斑斑的庞大轮廓融化在即将破晓的灰蓝色天光里,呈现出带有暖意的桔红色。从生的野草淹没了膝盖,幕天席地。安琪和海德一前一后在草丛中跋涉,安琪的眼光忽然迷离而柔和起来,仿佛在追忆什么模糊的往事。“这里。。。我记得。”很多年前,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安琪走近了,伸手抚摸残留的朱红色油漆,想象从前光鲜亮丽的情景。暗淡的铁锈,腐朽的铆钉,一定有很多幸福的表情沉淀在里面。
海德从身后掩上安琪的眼睛,用温柔的不可思议的语调说,“你记忆里的景象,是像这样吧?”很难想象,想他这样清冷的人也可以让人感到莫大的温暖。他忽然放开了手。
只在一瞬间,满目灯火通明,烟花绽放。
人群,小孩子的嘻笑,卖棉花糖和冰淇淋的老爷爷的吆喝,穿着彩色充气衣服的米老鼠和白雪公主和着叮叮咚咚的音乐拍手,熙熙攘攘。与十年前的夜晚,在安琪即将离开的那一夜,如出一辙。外婆将她送上逐渐上升的摩天轮,霓虹灯和烟花将眼前缭乱成模糊的光晕。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这样,外婆不见了,等安琪再度回到地面,等候她的已成了陌生的父母。从此,再也未见。
海德拉着安琪踏上摩天轮。装饰的五光十色的转轮缓慢的转动起来。不断上升,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游乐场,可以一直望到很远很远。在盛开的火红花海之后,安琪看见外婆熟悉的慈祥的面容,她在繁花之后,一直一直,对安琪微笑着。原来,长久以来,你都在另一个时空对我微笑着阿。一直一直,我都不是一个人。
安琪那样专注的看着,以致没有发现身旁,海德已经站起身,走到了窗边,说了句,“这样,我也可以离开了。”他沉默的跳上铁质的支架,在摩天轮的最高处,迎风站立。他面前,光耀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安琪迎着风大声喊,“海德,你要去哪里?”海德的背影优雅而从容,从安琪所在的角度看去,海德正一步一步地走向炽热的飞火流焰的朝阳。
“永生之地。”少年回过头,他的面容消融在夺目的光线中,逐渐透明,最后归于虚无。这便是我安置灵魂的方式,毁灭即永生。
远处,一颗流星划过最后的,夜的余晖。
Through the long an trying day
灯火通明的游乐场连同近在咫尺的摩天轮在安琪眼前消失了。空中似乎还残留焰火的灰烬。朝阳暖红色的光中,一张小纸片飘落在安琪手中——那张丢失的火车票。巨大的风瞬间攫住了她,吞没了她,视野中的一切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她再度离开。
安琪听见列车有节奏的震动声。她张开眼,看见晴朗的蓝天。她的手心,攥着的仍是那张车票。她此刻坐在火车破旧的绿色皮质坐垫上,车厢里十分拥挤。而眼前的建筑提醒着她,火车已经从终点站往回开了,即将停靠的,正是安琪刚刚离开的城市。
睡着了么?是梦么?
“查票了查票了。”穿深蓝色制服的乘务员在车厢里挤进挤出,语气是显然的不耐烦。她来到安琪面前,惊讶得大声说,“小姑娘,你怎么还没下车阿?”
安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车票有吧?”对面的女人问道。
安琪将车票递了过去。女人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甚至有些心虚于自己昨夜只顾睡觉而没有例行检查每一节车厢。她有些不自然的补充道,“有票就好。你知道,小镇上的车站管得很松,总有人上车不买票的。”
车厢里顿时有人附和道,“是啊,你说一张票能值几个钱,我就亲眼看见有的人就是情愿跳车也不肯买票,你说,何必呢?”
安琪忍不住问,“后来怎么样了?”
那人摇摇头,“能怎么样?摔死了呗。。。听说原来是镇上孤儿院里的孩子,后来给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领养了。没几天那女人就死了,临死前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那孩子就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人,让他回孤儿院也不肯。后来就。。。长得很漂亮的孩子阿,真是作孽。”
也许,每个孤独的人都在未知中等待,等待一刻生命的温暖,也许是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也许只是一个温柔的微笑,。我们之所以,总是那么空虚和寂寞,总是那么渴望爱,也许只是渴望自己漂泊无依的灵魂可以在世界上留下些印迹。留下自己曾经出现过的证明吧。就像恐惧归根结底是人对死亡和未知的抵触,人总不想无声无息的消失,所以,在这样强烈的渴望中死去的人,总会留下些残念。
安琪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背包的拉链。里面,分明是一片凌乱的玻璃碎片。
究竟是从虚无来到真实,还是从灵魂的真实回到虚无?
灵魂和实体,那一边才是生命?
她看向清晨的天空。此刻,你会在繁花之后,对我微笑么?
她忽然释然,原来空虚的心灵一直以来渴望的,只是一场真实的幻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