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世奇言》青菜炒橘子

7、七 被名利冲淡的喜爱

　　“橘子，要好好练琴哦，我们一定要在大赛上拿奖，这样才可以降分录取好的大学哦！”我妈一天到晚都在重复同样的话，听得我耳根起茧。尤其是在我练琴的时候，每过半个小时，她就会推开我的房门，慰问一下——或是说检查更为合适。
　　从五岁开始，我学小提琴有十二年了，可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说起为什么要学，只因为我妈觉得学音乐可以做特长，对我的升学很有帮助。练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小孩子都没什么耐性，我也一样，所以练琴的时候经常和我妈打游击，把时间耗够算完。于是，一场持续了十年的拉锯战开始了。
　　“总之，要好好练琴，一定要在大赛上拿奖，降分录取好大学，我知道了！”我说着，背着琴盒出了家门。小提琴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背着到处走，随时拉，这样我就可以找个地铁站乘凉，冲一冲夏日酷暑，顺便测试一下路人的反应。
　　我来到一个离家近又比较安静的地铁通道，架好琴谱，将小提琴压在颚下，抬起右手，手持长弓，深吸口气，开始了反复而无趣的练习。
　　从早上到下午，许许多多的人匆匆路过，却很少有人驻足聆听，可能是因为我水平太次，他们或者瞥我一眼，或者加快步伐，或者把我当做街头艺人扔下仨瓜俩枣，或者盯着手机屏幕完全无视掉我的存在。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有空管别人？
　　我也懒得关注路人，闭上双眼，思绪飞到天边，一首曲子拉过太多次，不看谱子也能一路冲到结尾。天气凉些的时候，去公园里试试好了，我想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吧。就照我现在这个心态，想赢比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是如果拿不到奖项，我妈多年的梦想就破灭了，这也都要怪我吧。
　　多年的机械性训练，让我学会了如何在拉琴时不思考拉琴，而是思考别的事情，这就像是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两者互不干扰。这样拉出来的曲子毫无情感可言，就连门外汉也能感受到，演奏者的烦躁与无奈。
　　一曲奏罢，我睁开双眼，没想到，一个小女孩正在我对面，静静地欣赏。几个路人从我们中间穿过，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真是个糟糕的小鬼——目测十一二岁，穿着土到爆的绣花连衣裙，配着松松垮垮的丝袜和肮脏破损的凉鞋，再梳上两条不大齐整的麻花辫——小朋友，求你赶紧走，千万不要表扬我小提琴拉的好，我会无地自容的。
　　小女孩见我睁开双眼，便挂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嘴角扬到了脸颊，她静静地走过来，右手不停地在裤兜里摸索着，终于，掏出一枚一元硬币，大概是刚刚从购票机里取回零钱吧。她蹲下去，将那一块钱放进我的琴盒，小声说了一句：“我也像姐姐一样，好喜欢小提琴呢。”随后她站起来，又挂出甜甜的笑容。
　　“小梅？快走了！”一个和小女孩一样土里土气的女子操着奇怪的口音赶了上来，拉着女孩的手，又转过脸来向我憨笑一下。
　　“妈妈，我也想要小提琴——”小女孩恳求着，一步三回头。她妈妈给了她一巴掌，拖着她消失在拐角。
　　我知道，她们家大概是买不起小提琴的吧，即使买得起，也付不起高昂的学费吧。看着小女孩不甘心的样子，又回想起她甜蜜的笑容，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是因为爱好而开始学习艺术，又有多少人是因为名利？看看电视上的选秀节目，每个人都说自己热爱音乐，又有多少人撒了谎？在这个因追名逐利而变得越来越浮躁的社会中，还有多少人坚持着自己的爱好，沉醉其中，洁身自好，不受名利滋扰，甘愿默默无闻地取悦自己？
　　我问我自己，我真的不喜欢小提琴吗？忽然回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被一曲《爱的赞礼》感动的死去活来，可是自从我妈无数次强调其为“特长”，便开始厌倦了，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多年来，我已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坠入了名利的泥潭，又能怎么样呢，哪里有退路呢？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楼梯，在通道口遇到一缕温润的阳光。我靠着扶手，看那落日光辉渐强。
　　真心希望那个小女孩长大以后，有机会达成心愿，做一个快乐的演奏者，而不是像我一样，在这无可奈何的尘世中被迫去做违心的事情。追名逐利的处事态度，纵使一开始可以获得喜悦，但是长此以往，总有一天要被名利吞噬，永远不可能到达专业顶峰。
　　太阳终于收敛起光辉，黑暗，唯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