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长河里》PIA~!

7、如果忘记哭

　　徐益曾经问过潇潇，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就成了涉案人员，检察官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潇潇耸耸肩膀，一脸茫然。
　　徐益想我要是能从这个女人嘴里撬出点什么我就是007了。
　　于是他直接去问正希。
　　正希说，我不知道。
　　正希是真的不知道。
　　关于童年的记忆，在正希脑海里是很简单的几样事物：阳光，村口的小溪，还有寄住的大房子。房子很多年没有修，下雨天会漏水。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会透过屋顶的洞照到屋子里来。那个时候，就连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能看得很清楚。村口的小溪里的水很干净，正希最喜欢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坐在小溪边看夕阳，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除此之外，就没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只是被收留在村子里。饿的时候就随便找一户人家吃点东西。成为涉案人员，则是因为警察在他居住的大屋子里找到了一个保险箱，里面藏着与案情相关的若干份文件。
　　于是一个孩子就成了一桩牵涉多名高级政府官员的丑闻最无辜的牺牲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后来就在潇潇的安排下，徐益收留了正希，当然，是在完全忽略徐益本人意见的情况下。
　　都是命运。
　　徐益曾经问潇潇为什么要这么帮助他。
　　潇潇说，任何的人怎么相遇，发生怎么样的事情，擦肩而过还是相依扶持，都是命运。
　　四根不同颜色的线纠缠到了一起，四个不同的人生各有快乐辛酸却互相牵连，都是命运。

　　原本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晴朗的天气，涨停的股票，身边漂亮的女人，夜里灯火辉煌的城市。道德最后思量着是不是该跟女人来个吻别的时候，女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她说，道德，我们结婚吧。
　　道德被这句话震撼得呆在原地，很久回不过神来。
　　明明该是男人的台词啊。
　　道德看着那个女人。说实话，他对女人的相貌从来不上心，只是觉得漂亮就会去搭讪，过几天厌倦了就提出分手。那个女人也不例外。只是她的眼神很奇怪，一种期盼与绝望交织的复杂的眼神。
　　后来别过头去的是道德。他说，小姐，我们有约在先，谁都不会爱上谁。
　　女人的眼神立刻冷了下去。两人沉默了良久，女人还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道德，相信我，我会让你爱上我……
　　道德淡淡地打断她。小姐，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女人愣了一下。那一瞬间，道德忽然有一种感觉，整个城市都是漆黑一片的，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还有她黯淡的绝望的眼神。
　　女人推开道德的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道德还想坚持，女人忽然甩起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李道德，你这个混蛋！女人哭着骂道，随即扭头就跑。道德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不去追了。
　　有些事自己要把握分寸，比如这一次，追上去，就是一辈子了。
　　满街的行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可是他不在乎，自顾自地笑笑，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抽起了烟。
　　吐出第一个烟圈的时候，道德抬头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
　　他想起那个女人离开时起伏的肩膀。他想她一定是哭了。可是又怎么样呢？他什么也没法给她，甚至是一点小小的安慰。
　　你说得对，我是混蛋，一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混蛋。

　　那天道德喝得烂醉，好在早和他熟识的小酒保打了电话让雷霆过来接他。
　　雷霆到酒吧的时候，道德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挡着小酒保，一脸严肃地说，你不要碍事，让这个混蛋喝死好了。
　　雷霆叹了口气，过去抢下道德的酒瓶，再架起他，说，道德不要闹了。
　　道德扭头看是雷霆，就真的不闹了，嘿嘿笑了一声，整个人就像稀泥一样全部摊在雷霆身上。
　　雷霆啊，他喃喃地说，我真是混蛋啊，我他妈的混蛋透顶了！
　　雷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车子里。刚关上车门，道德又熟练地摇下车窗，可怜巴巴地对雷霆说，雷霆，我想哭。
　　雷霆愣了一下，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道德最终没有哭，说完这句话他朝后一倒，然后睡得不省人事。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面上看起来怎样就怎样。
　　比如有些人明明一脸不耐烦地说着麻烦讨厌想死啊，心底却最是割舍不下。
　　比如有些人看似十五少年天真纯良的脸孔一往武馆一站就是一个不败的传说，估计亲王老子来了都能一个过肩摔摔出去。
　　比如有些人似乎永远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真惹怒了他却翻脸就翻脸，不耍你到哭天喊地不算完。
　　还比如有些人，永远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却会在很多个夜晚一个人独自坐在阳台上，抽烟喝酒看星星。
　　雷霆站在阳台门后看着道德，不知应该去打趣他装浪漫还是应该去劝他回屋睡觉。
　　那天酒醒之后的道德在别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还是会买进大批股票笑眯眯地看着它们涨停，还是毒舌得让人无法招架，还是会隔三岔五地更换身边的女伴。
　　只有雷霆知道他不一样了。
　　道德开始变得检点。以往总在凌晨带着满身酒气回家，现在最多十点就坐在家里沙发上 看肥皂剧或者足球赛，然而往往看得心不在焉。比如雷霆有一次中场休息时问他比分多少， 道德一脸茫然地转头回了一声，啊？
　　再有就是失眠。道德原本是没心没肺的人，给个能躺平的地方他就能睡个天昏地暗而且雷霆用尽招数也没有办法让他从床上挪地方。可是现在，雷霆夜里起来去厨房喝水，就看 见阳台上一个黑色的长发的身影，还有一闪一闪的烟头，身边是一堆倒得乱七八糟的酒瓶。
　　雷霆教过那么多学生，也算是有些手段的人，却感到对这个男人，自己永远无可奈何。
　　连道德自己都对自己有些无可奈何。
　　他曾经自称情圣，只有女人为他哭天抢地，没有他女人夜不能寐。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世界忽然就颠倒过来。就像传说中的良心发现，他发现了自己原来那么卑鄙，借口心理阴影，就无情地周旋在一个又一个女人之间。他知道自己是在利用她们的善良，可是他却没法停下。他怕有一天，身边空无一人时，他会哭。
　　男人是不能哭的。
　　雷霆在他身边坐下，打开一瓶酒说，一个人喝太闷了，我来陪你。
　　道德先是一愣，一转头看见雷霆的眼神，就笑了笑。
　　两个人沉默地喝了一会，雷霆说，想哭的时候，可以哭出来。
　　道德却摇摇头，说，太久了，早就忘了眼泪要怎么流了。
　　道德，雷霆诚恳地对他说，虽然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
　　道德仍然笑着摇头。
　　雷霆 ，我现在真的发现，有些罪过，是最圣洁的人都无法赦免的。他苦笑。连宗教都救不了我，你何必来操这个心呢？
　　可我终于明白那些朝圣者的心境了。他们跋山涉水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条河里虔诚地沐浴着，希望洗清自己的罪孽。
　　其实有时候就觉得，这样真的很好啊，起码还有信仰，还可以得到救赎。
　　雷霆你恨不恨姻娅？
　　雷霆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道德。道德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夹烟一手拿一罐啤酒， 眼睛看向夜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是说不提她了么？雷霆声音很轻。都过去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她们恨我。道德说。我知道的。
　　她们当中不少都是初恋，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人对我说过，道德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可是有什么用呢？爱情这种东西，不是第一次就是一辈子。何况我是个只忠于自己的心的人。
　　很自私是吧？真的没错我是这世界上最自私的混蛋了。
　　雷霆！
　　雷霆吓了一跳，刚回过神，道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脸诚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