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无情》泼酒煮花

12、平凡

　　卫微降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家里不穷不富，爹娘不美不丑。
　　他唯一不普通的经历就是在一岁时候父母双亡。当时歹人一棒一个干净利落地杀了两口子，血泼洒了一地。孩子他爹瞪大着眼睛看着歹人，凸出的双眼满是血丝。歹人觉得有些发寒，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眼睛凸出来有甚么了不起的，你的后脑还凹进去了呢。他看向卫微，皱起眉头。
　　卫微不懂这些，只是躺在炕上咯咯笑着，张牙舞爪。
　　歹人本来是个良民。年关将近，天也愈发的寒凉了起来。本来今年歉收，再加上天气异常的寒冷，这一年冬雪怕是要埋不少人进去。
　　他便是如此，今天要再不出来抢些东西，明天他就会活活冻死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临死也吃不上一顿饱饭。他力气不错，本来能寻着个不错的活计，应是饿不死的。但世事无常，他偏偏撞上了最坏的一局牌，如今不得不出来打家劫舍。
　　牙牙学语的孩子看着他举着木棒笑的正开心。
　　他将木棒举了又放，始终打不下去。
　　“罢了罢了。”他深呼吸。
　　“我虽造了不少孽，但还是算了吧。”
　　他轻手轻脚地把卫微放在一户人家门口，把刚刚抢来的布袍裹紧，咽下去在嘴里打了几个来回的苞谷馍馍，转身消失在风雪里。
　　“真是，啥时候能吃上白面馒头啊。”他在风雪里怅然地叹息并走远。
　　大门洞开，一个壮实的老头走出门来。他抬头望望肆虐的风雪，把孩子抱了起来。
　　“得亏我不缺吃穿，这娃子真是可怜呐。这年头世道，什么人。若不是碰上了我，你这小娃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啰。”老头絮叨着，咧开大嘴，揉了揉卫微被冻得通红的面颊。
　　卫微仍是笑，天真烂漫。
　　老头无子无女，是个铁匠。没了家室牵挂，自然生活宽裕了不少。
　　老头手艺不错，是小城中有名的铁匠。他不光打农具，有时也应着官兵的征召去打些兵器甲胄。
　　时光荏苒，寒暑更替。卫微从爬到走，从走到跑，如今已经长得有老头打铁的锤子高了。老头是典型的莽汉性格，什么都不在意，让卫微叫他老头子。
　　孩子性格安静，完全不似老头的豪迈与热情。老头见人就吹嘘自己捡来的孙子有多么懂事听话，一边吹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灌劣质的白酒。什么时候醉了，什么时候回家。
　　卫微特别听话懂事，成天只是端着从隔壁孙秀才那里借来的手抄话本看着。孙秀才原来是个岁数不小的童生，家底殷实却屡试不第，买了意见带小院的房子自己读书。他直到卫微来借了两本书以后就考上了秀才。孙秀才如获至宝，认为卫微是他的福星。于是便求着老头让卫微白天和他混在一起，看他写字读书。
　　老头是有些看不起孙秀才的，卫微能听到他嘴里唯一一句文绉绉的话便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孙秀才经常和他争的急赤白脸，还总是被老头的说法堵得还手之力也没。
　　卫微就这么一天天长大，白天去孙秀才家里看书，晚上听老头睡前吹牛打屁。
　　老头岁数不小了，卫微记得刚记事时候老头的胡子还是乱蓬蓬的黑色，现在已经花白了。老头平常也教卫微打铁，只可惜卫微没有天分。
　　老头常常说自己年轻时候天生神力，抡起打铁锤子一下就能砸死头大水牛。可现在，他身上的腱子肉也快没了，往往敲打几下就要歇息一会，还得卫微帮着给炉子扇风。
　　“我说你小王八蛋也不小了吧，再有几年就该觅个媳妇了。”老头大力地拍着卫微的肩膀，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卫微甚至有一种错觉——老头还是那个身强力壮，一身腱子肉的老头。
　　终于，老头死了，在一个温暖的早晨死了。
　　他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近乎于透明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胳膊上的鼓囊囊的腱子肉虽然不在皮肤下来回滚动，但仍然混合晶莹的汗珠发出点滴微光。
　　丧事是孙秀才帮忙操办的，他没让卫微动老头剩下的遗产，反而自己掏的银子。
　　“我也不小了啊。”孙秀才慨叹着，拍拍卫微。
　　卫微双眼有些红，眼眶上净是已经干涸的泪渍。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孙秀才半唱半念地读着祭文，顿挫中的唢呐声格外凄凉。
　　纸钱飞舞，卫微远远盯着黄土包，一言不发。
　　孙秀才眼睛也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老头生前便告诉我，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告诉你他的名字，让你去梁国周村找一个叫楚云兴的教书先生。那是他的胞弟。”
　　卫微直勾勾看向孙秀才：“老头子他叫什么？”
　　“楚云深，别忘了。”孙秀才嘬牙花子，“我和他坐了邻居二十来年，才知道他的真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