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鱼死网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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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三十八年，八月的郦城，桂花开得正盛，炎热渐退的时节，空气里到处都漂浮着甜腻的香气，吸上一口，直润到肺里。
五品侍讲苏大人家，阖府上下，正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嫡出小姐苏阡儿的婚事。
虽是喜事，除了继夫人桑柔一房外，众人脸上却无一丝欣喜之色，尤其是苏府三小姐、今日的新娘子苏阡儿。原本一张满月似的小脸，此刻空洞麻木、苍白如纸，哪里寻得到丝毫愉悦之气？往日里极为灵动的双眼，亦如一潭幽深死水，水波不兴，状如灰烬。
大丫鬟柳儿一脸悲色，边整理苏阡儿的一身红妆边悄悄抹着眼泪。只是那泪珠却越抹越多，到了后来，竟有些泣不成声，手也抖得几乎握不住那碧玉梳篦 。
“大喜的日子，你个扫把星哭什么丧？嫁给表舅姥爷虽有些亏待阡儿，可好歹也顾及了她的颜面不是？ ”
尖酸刻薄的声音刚落，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扭着极细的水蛇腰，煞是妖娆地走了进来。
虽不年青，那身段却十分窈窕，细瓷似的瓜子脸上，一双细长的三角眼妩媚妖娆，举手投足间风骚不已，正是苏府前几日刚刚抬成继夫人的姨娘桑柔。
柳儿见到来人，并未见礼，仍是面无表情地护在苏阡儿身侧。
桑柔挑了挑细长的蛾眉，眼锋扫到柳儿，射出一股冷意，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当瞄到表情麻木、两眼空洞无物的苏阡儿时，只觉得憋了多年的恶气瞬间全无，极是酣畅淋漓。
“阡儿，姨母的娘家表哥从小就看着你长大，如今他得偿多年夙愿，能够娶到你，我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你这么年轻，定能让表舅姥爷从此收了心，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人。 ”
桑柔拾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挑起苏阡儿的一缕秀发，嘴角含了冷笑，一下一下梳理着慢条斯理道：
“我跟你母亲姐妹共侍一夫，虽然她嫡我庶，姐姐去时曾经对我有诸多误会，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算对得起她。将你和陌儿拉扯这么大，现如今你哥哥陌儿外放到军中，虽然苦点，但将来若取了功名，又有锦儿的夫婿照顾着，前途定也错不了。至于你，嫁给表舅姥爷，也算半个良人。他早就答应过我，你入了府，所有的通房小妾全部打发出去。想必姐姐在天上看着，也能瞑目了。 ”
桑柔边轻声说着边细细地打量苏阡儿的表情，看到那尊木头人般，自始至终无任何表情的人儿，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将梳子放到黑漆描金双层奁上，对着身侧两个婆子吩咐道： “打今儿起，你们就跟着二小姐，若是有任何差错，表舅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清楚。 ”
两个婆子听罢忙恭谨着道： “夫人放心，老奴明白。”
桑柔满意地看了看两个婆子，又挑眉看向柳儿，凉凉道： “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嘱咐你，免得过去后，再说我们苏府的下人没有规矩。 ”
柳儿听罢，心里一惊，看着桑柔的神情俱是防备，又低头看了看坐在梳妆台前的苏阡儿，只见那一张圆玉似的小脸仍是面无表情。
正犹豫着，却听桑柔边上的婆子厉声喝道：“怎么？这还没出苏府呢，夫人就支使不动你了？ ”
柳儿听到“ 夫人”两个字，眼角眉梢带着冷意，半晌才跟着桑柔走到上房厅里。
却不料厅里除了平日贴身侍候桑柔的几个丫头，还站了一个婆子同一个独眼驼子。
那婆子柳儿识得，正是府里负责外事洒扫院子的杨婆子，为人甚是势利小气，在府里的口碑极差。而这独眼驼子，正是杨婆子的光棍儿子，因为相貌丑陋，只在府里做些倒夜香的粗鄙活计。
桑柔见柳儿忡然愣怔，脸上得意之色乍现： “柳儿，你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如今小姐出嫁，苏家自然也得给你安排个好去处。这独眼驼子，想必你也识得，虽然相貌丑陋点，好在心地倒还良善。总比你在府里做一辈子的奴才强。等小姐的事了了，你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过去吧。 ”
桑柔话落，一双眼睛如淬了毒液，冷冷地盯着柳儿，一口雪白的牙齿称着森冷的笑容，让人不由得寒意顿生。
柳儿看着那张极为柔媚毒辣的脸，忽地呵呵冷笑几声，扯着嗓子厉声呵斥道： “桑姨娘的破落户娘亲爬了桑老爷的床才有了桑姨娘，桑姨娘未入苏府前一面爬表哥的床，一面爬姐夫的床，生了杂种三小姐苏锦儿。今儿个你又设计让二小姐嫁给你那贼表哥，你勾引姐夫、害死亲姐、糟蹋外子女，图谋桑家嫁妆，你不得好死 ……”
柳儿情知自己结局不善，平日里出了名的一张利嘴，此刻更是语速极快地将桑柔一干丑事全都抖落出来，等几个婆子慌里慌张地过来捉人时，瞅准了桑柔身侧硬木嵌螺钿理石方桌，蹭蹭几步，一头碰到那尖角上。
众人只听“ 呯”的一声，再看柳儿时，已经软到地上。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上首坐着的桑柔，断续着道： “柳儿死不瞑目，柳儿死后一定会变成厉鬼，让你夜不安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一句话终了，人已经咽了气，只那一双眼睛仍然怒目圆睁着，一瞬不瞬地瞪着桑柔。
桑柔晓得平日里这柳儿极是牙尖嘴利，知道自己设计将苏阡儿嫁给表哥，她定会心存不甘，这才决定将她一块打发了，却没料到她宁死不从，又将自己恨不得连根抹去的过往悉数抖了出来，一时间又惊又吓又恼又怒。
看着独眼驼子，抬起一只手挡住视线嫌恶着道： “还不快将你媳妇拖出去！ ”
眼看着独眼驼子草草地将人弄了出去，嘴角里露出一副不甘，牙缝里挤出一句： “就算你死了，你也是独眼驼子家的死鬼。 ”
话落，细长的三角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几个丫鬟婆子立时噤若寒蝉。
柳儿死前的话，这府里的下人间多少都听到一些传闻，但也只是听闻而已，哪有人敢当面扯将出来？
何况这继奶奶同苏家老爷，也就是继奶奶以前的姐夫，两人间那档子事，下人们虽心知肚明，但同舅姥爷间的事，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今儿个这话，若是有半句走漏出去，所有人都去后山陪着这死鬼。 ”
桑柔看着惊惧不已的众人，狠狠地摞下一句。话落，又吩咐身侧的大丫鬟梅子： “你先陪着二小姐去出嫁，告诉她，回门的时候，柳儿再跟过去。 ”
“是。”梅子低声应着，扭着水蛇腰出了大厅。
苏府的出嫁队伍蜿蜿蜒蜒足有十来里，引得整个郦城百姓驻足观看。
“这苏府真是阔气 ”,送嫁队伍路过一家米店，引得小伙计艳羡不已。
“阔气？借花献佛而已。当初苏老爷娶了桑家大小姐，那嫁妆是这两倍还不止？如今桑家大小姐的女儿出嫁，抬的还不是桑家当初的嫁妆？ ”
五十来岁的米店老板听罢，又细细地打量着那一抬一抬的嫁妆，一脸鄙夷着道。
“桑家？ ”小伙计看了看老板，疑惑不已： “这桑家不早就搬离了郦城？这送嫁队伍里，也没看到一个桑家人啊。 ”
“桑家嫡出小姐的女儿，却要嫁给庶出小姐的表哥，这桑家谁还有脸来送嫁？ ”
米店老板冷眼看着那马上的新郎官，啐道。
小伙计抬头看了看，觉得这新郎官的年纪着实大了些，越发不明所以地看着老板，等着他下文。
“桑家原有两位小姐，嫡长女桑婉，庶女桑柔。姐姐桑婉先嫁给如今这位苏大人，半年后妹妹又给苏慕白做了姨娘。原以为是娥皇女英 ，一段佳话。今儿一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今儿这新娘是已逝桑大小姐桑婉的女儿，那新郎官却是桑柔的急色鬼表哥章之廉。好好一朵鲜花，倒插到了章家那坨牛屎上，作孽！ ”
米店老板越说越气，冲着新郎官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进了店里。
且说这送嫁的队伍吹吹打打，很快就来到了郦城最是繁闹的街心，绕过这街心，再穿过一条青石大街，尽头就是郦城最大的药商章之廉的府邸。
两个陪嫁的婆子紧贴着花轿亦步亦趋地跟着，片刻不离左右，只怕出了什么差错。
自从二小姐得知要嫁给表舅姥爷后，众人都猜测她必然会寻死觅活的，却不料她真是个面人，这么多年任桑姨娘揉扁撮圆，竟连此时此刻也未见哭闹一下。
两个婆子腹诽着，忽地觉得轿子一震，狐疑间，却见前面的轿帘后陡然间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极为纤细透明，微颤的五指间一抹血红泫然欲滴，映在这极烈的日头里，触目不已。
婆子愣怔间，轿帘已经掀起，艳红的身影陡然间滚了出来。
前面的轿夫只觉得轿子一轻，回首间吓得面无人色。急惶惶扔了轿子，连滚带爬着踉跄而去。凄厉地喊声很快传遍街心： “死人了，死人了……”
鼓乐手停了吹奏。众人顺着轿夫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子，此刻却匍匐在地，本是倾国倾城的脸上鲜血淋漓，一双眼睛燃了仇恨，脖劲上似被什么利刃切开了个极大的口子，鲜血正汩汩地从那切口处倾泄而下，其状甚是惨烈恐怖。
嘴唇一张一合，似是要说点什么，却因为喉管被割破，已然没办法发出声音。那鲜血仿似永远也流淌不完，顺着鲜红如血的嫁衣，蛇一样流向青石地面，又顺着那青石地面的纹里迅速蔓延至四周，极是惊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鱼死网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