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秦二月

3、颜心

　　我家本世代书香，在金陵城里颇受人尊敬，从我祖爷爷开始便在城中开着书院，以传道授业解惑为生，可到了父亲这辈，他却生了入仕的念头，又奈何他聪慧好学，科举连连中第，最终还是到了天子脚下，做了京官，是为奉常，位列九卿，掌宗庙礼仪之事。
　　这在别人看来是件大好的事情，金陵城内的百姓都传，定是我郭家祖辈教书育人积了极高的阴德，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善果，因此我家举家搬迁之时城中百姓都来相送入了官场的郭先生，我爹爹很是感动，一面连连拱手感谢，一面承诺道，定不负乡亲的期望，多做为国为民的善事。
　　只是我爹爹这善事只做了半年，便再也做不下去了，他死了。
　　他死在昏暗的牢里，我娘亲听闻我爹爹的死讯，冷冷哼笑一声，夺门直奔大理寺门口，朝里大斥：“你们如今这般坑害他，将来定不得好死！”说完，直直冲向大理寺门墙，碰壁而亡。于是在一日之内，我便失去了我爹和我娘。郭家家散的那天，雨下的很是凄厉。
　　因我爹是罪臣，家里所有人都要充为官婢，又因我爹生前正直清明，在朝廷里还是有许多至交的，然而奈何陷害我爹的人势力太大，所有人都回天无术，可念及我，却不愿我沦为别人家的奴婢，因此几位大臣费了很多功夫，把我送进宫去，放在了沈夫人身边。
　　那时不过是司马公子坐拥天下的第三年，新皇帝很是勤奋，天下一片安宁祥和，国家也是蒸蒸日上，因此新皇帝决定举行一次祭天大典，以感谢列祖列宗的荫庇。
　　只是没想到就在这场大典中，我爹爹被人陷害了。祭天的那日，太庙里本来一切顺利，可是到了最后，却不见了几样极为珍贵的祭品，皇上大怒，令人封庙严查，最后竟然在一个小吏的衣袖里，将那几件祭品搜了出来。小吏顿时跪地乞饶，然后又一口咬定他所做皆是我爹爹指示，还从胸口处掏出一方羊皮纸，说是我爹爹指示他偷窃的信。
　　我爹爹毕竟是读书之人，大庭广众下受到此奇耻大辱气的他严厉斥责那个小吏，并跪下以人头担保与此事毫无干系。然而既然有人指认，大理寺便理应要查的，皇上当时恐怕只想着这只是走个过场，我爹爹一定会洗脱冤屈，却没料到，这是有人早早设好的计，料定了皇上不会徇私，然后他们便可在牢里，将我爹爹戕害致死。
　　我爹爹在牢里被打的没了人样，却仍然不肯承认他有罪，反而怒斥居心叵测之人的狼子野心，三日后，我爹爹便气绝，临死前，他费力用血在牢狱的墙上写道：“臣郭汝婴，一世清白，望皇上明鉴。”
　　死讯传到宫中，皇上气急，连忙赶到牢里，看到我爹爹的尸首，又看到墙上的字，失声痛哭，喊道：“是朕负你，是朕负你啊！”
　　后来皇上下令将负责此案的所有狱卒处死，然而却始终没有恢复我爹爹的声誉。皇上地位仍不稳固，若直查下去，牵出的定是他彼时抵挡不住的势力，他要忍。
　　据说金陵的百姓听闻我爹爹的事，满城恸哭，他们知道我爹爹定是被奸人所害，因此心有不甘，奈何力薄，只能为爹爹在家乡立了衣冠冢以示追念。
　　我那时恨极了皇上，恨他不能替爹爹沉冤昭雪，恨他逼得我娘自绝于大理寺，恨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可是我爹爹的故友却劝我不要记恨皇上，皇上只是有心而力不足，等到有一天皇上势力成熟，便一定会为我爹爹报仇。
　　我信了几位叔伯的话，作为皇上的臣子，爹爹的挚友，他们心中苦闷，又怎会比我少，然而大家都在忍，都在等，我也要忍，我也要等。
　　于是在这年八月末，我化了名被几位叔伯安排进宫，服侍沈夫人。
　　从此，世间再没有郭氏独女郭莹，只有奴婢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