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师之燕子泪》宿念

8、续命

　　“阿卿......”孟偿眼中含泪，扶起她劝说：“做人要守信，这位姐姐让咱们见到了你母亲，父亲自然不要失信于人，阿卿听话，快回去。”

　　“不，我不......”阿卿哭的满脸是泪，转身求我：“姐姐，求求你不要杀我父亲好不好？阿卿才刚刚见到他，才刚刚一家团圆......”

　　“我不是要杀他，是......”她这一通姐姐叫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抬眼看了看宿修，想问有没有余地，岂奈他十分坚持，道：“这个行当本就违背世间纲常，你若再执意放行，就算不死于反噬之下，阴司的人也不会放过你。”当然，这些他是低声跟我说的。

　　没有通融的余地，阿卿只顾着伤心哭泣。而孟偿却是一个有着慧眼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了我身旁的宿修非凡人，立即起身站了起来。他倒也不掩藏，直言道：“孟偿自知身无长物，但见先生仙韵环绕，想斗胆求先生一桩事。”

　　宿修面无表情：“何事？”

　　“在下自知命数无多，且许年无用，在这世上早已成为废人。”他咽了咽，又看了看阿卿，继续道：“这孩子自小可怜，长至如今才见到父母亲，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不能给她什么......”

　　“你有话不妨直说。”宿修向来不喜人颇多碎言，如今能听孟偿废了这些许话，已然是例外了。

　　孟偿道：“阿卿的母亲，燕凌，是在宿练姑娘手上复生的。但是在下清楚，这类复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功夫，用不了多久便会再次消失。在下愿将余下性命续给燕凌，让燕凌真正的活在这世上，也好与阿卿母女团聚，这在世上过几年好日子。望请先生成全。”

　　我和阿卿皆是意外。唯是宿修，那双墨蓝眼珠里仍然静如夜空，毫无触动。

　　孟偿迫切求道：“先生仙外之气，必然能做到。莫说孟偿一颗心，便是让孟偿魂飞湮灭，也无不可。”

　　“这样做有违世间道法。孟将军，你知道的。”宿修冷着脸：“再有，燕凌公主早该转世，只因自身怨念太深无□□回，如今她怨念已消，是该按着六道秩序投胎转世去了。”

　　“父亲，阿卿不要父亲死......”她哀求宿修：“我父亲说你是方外之仙，仙人是慈悲的，你帮帮我父母亲，好不好？阿卿求你了......”

　　这父女二人的苦求，让宿修犯了难，我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如何难。他摇了摇头道：“莫说这事情极难，便是我能，此刻也晚了。”

　　我问：“怎么？”

　　他望向外面，阴柔的月光下飘渺荡着三只影子，一黑一白，黑白间又伫着一抹清蓝。“地府无常已然来索了燕凌回去......”

　　孟偿惊讶，甚至于慌了神色，他疾步取了那把青铜长剑，即刻往外走去。我知道他是要救燕凌，便要随他一同出去，可宿修拉住了我：“不能去。一旦去了，你会跟燕凌一样被带走。”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啊。”

　　“那不是你能阻止的。回去。”

　　“我不，我一定要去，一定要阻止......”尚未等我说完，便没了意识昏厥过去，我知是宿修打晕了我。

　　等我醒来时，我第一件问的事是燕凌。我担心她被地府无常带走，遂急切问：“燕凌呢？她有没有被带走？”

　　清晨的光亮照身进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晨光的温暖。涂山仙灵光暖，却从未像眼下这样令人心适过。

　　我看了看阿卿：“你，你母亲她......”

　　阿卿半是哀色，半是悦色，回头看着堂上那个魂不守舍的女子：“娘亲她，回来了。”

　　这个消息的确足够令人惊喜，我再无心情睡着，急忙起身去堂中，燕凌，果然身姿孤冷的坐在那儿，而且，竟有了影子。阿卿说的回来了，大约是指，她是真正的复活了。我很开心，是自复生以来，最为开心的日子，只是突然想到已经不见的孟偿，心里平白钻出一丝酸楚，我不敢去问，因为想也能想到，他不在了。

　　宿修再有能力，也断不能由阴司里生讨出一条已故去多年的性命，想来，是如了孟偿的愿，以命续命了。

　　“事以至此，你还恨他？”

　　燕凌倚在桌上，一副浑身无气无力的样子，整个人垂丧颓废，全没有她往日的公主英气。她沉默了良久，方说：“我为他蹉跎年华，跳了城楼，他为我潦苦半生，续了性命，两不相欠罢了，还谈什么爱恨呢。”

　　昨夜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但看燕凌的这个样子，想必是心衰到了极点，孟偿将余生时光尽数续给了她，她嘴上万般不认，怕是心底早已原谅了他。然而，事实呢？这故事里有太多的不通顺，太多的遗漏，太多的悔憾，而缺少的这一块，只要找到它，一切就真正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孟偿可以为了她废了武功送了性命，当年却那样甘心将她拱手让人，那样舍得伤她至深。

　　可是首先，我得先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宿修不见了，我只得问阿卿。

　　“阿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话才一脱口，那张稚嫩娇俏的脸庞便已布满泪水，她说：“父亲去了。他说总归是只有一个人能陪着阿卿，他希望那个人是母亲，他要我好好照顾母亲......”

　　昨夜，我被宿修打昏后，孟偿便携剑追了去。只是孟偿武功尽废早已不是当年，就算是，他要面对的是冥神，他一介凡人，怎能胜神？宿修本不愿多管，或是动了侧隐，便插手管了这趟闲事。

　　孟偿未能拦住无常二使，反却惹怒了他们，便要索他性命，一同回去。燕凌却决绝道：“生前之恨尚未平息，死后也要让我不得安宁吗我不愿见你，请你晚些再死吧！”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孟偿转问无常二使：“我早年杀人无数，凭着这份恶障也早该去偿业果了。而她的一生原本平安，为我所累才会积恨成怨，以致冤魂不散，不入轮回。二使能否通融，让孟偿代她下去？”

　　他跪在冰硬的街中。无常二使铁面无私，意决不允，执意要带走燕凌。

　　宿修阻住二使，道：“此事由我来作保，二使通融一下吧。”

　　见是宿修，无常二人倒是犹豫了下来，只是事关要紧，也不敢擅自换了魂魄。到底还是宿修跑了一趟阴司鬼府，与那判官几番商议，才使孟偿遂了心愿，将原本还剩下三年的寿命，尽数给了燕凌。

　　无常二使见了判官手令，自然放行。这便是他与她，生离死别的最后一见。

　　“为什么”燕凌语滞凝噎。

　　孟偿极欣慰的一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孟偿一生，从来只有公主一人。”

　　萧萧魅影游于月阴光华下，他们带走了他，她看着那方曾何其依恋的背影，无言，可再不能无动于衷，孟偿猝死，宫中来人为他敛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