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师之燕子泪》宿念

6、子时

　　子时前，我已经徘徊在孟偿家外。那是一座极为潦倒的小院，从门隙中看去，唯一令人驻目的，只有那座衣冠冢。

　　孟偿抱着酒葫芦在那冢前呆坐了半个晚上，从他脸上的忧色可以推想到，他心中正回忆着一幕幕过往，他与燕凌的过往。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孟偿，谁叫你做了负心人。”我亦无奈着，子时一到，我欲推门进去，只是门推开前，忽的被谁拉住，我转身去，是燕凌。

　　她似乎也在这在看了良久，只是我没发现。

　　“姑娘能不能等一等？”

　　“什么？”我有些奇怪，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你要做的事能不能往后推一推？我与他，还有些事没有了断。明日，你明日再来吧。”看她的样子，仿佛知道我要做的事，但是面上却没有显出半点不宁。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天底下绝没有无偿相助的好事，尤其你做的，又是复活死人这样云诡波谲的事情。”她看了看里面的他，说：“你无非是要从他身上拿走什么罢了。”

　　“你既知道，还愿意看着我这样做？”

　　她沉默着，脸上漫现着的情绪，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是释然？抑或是无动于衷？没一会儿，还是笑了笑：“既是交易，就没有让你亏了的道理。”

　　她未再跟我多说什么，想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商家，一个做着这世间最诡谲莫测的生意的商人。

　　她进了孟偿的家，我因为没什么事，仍驻足门前看戏。

　　孟偿醉着，但看到燕凌的身影醉意立刻云消倾散。他眼中的，是一抹流光星烁，就如同当年初年时，她看到他一样。

　　如今才后悔，是不是有些晚了？我心中讽笑，或许任何人看到这则故事都会嘲讽，只是我们在看戏时过于投入表面，投入那或许另有一番情愫的表面，进而对这负心人大加谴责，鄙夷唾弃，可是当有一刻，我发现这负弃的背后另有隐情时，除了会将那谴责当即倒给自己外，心底便填满无尽的荒冷。

　　一瞬间，我觉得造化将众万有情之人，都愚弄了。

　　“你来了？”

　　“是。”

　　“阿卿这孩子被藏月师傅教养的很好，很正直善良。你可喜欢么？”他问。

　　“不管阿卿怎样，都是我的孩子。”

　　“说来，这还是你为她打算的好，一出生便寄养在你师傅那儿，这世上再没有比藏月师傅，能更好的抚育阿卿的人了。”此刻孟偿的脸上，写满了欣慰无憾，也淡淡透出了一丝，离世感。

　　燕凌冷冷哼道：“你无非是恨我当年告诉你，我亲手扼杀了阿卿。可是孟偿，于你给我的，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她眼中哀怨再现:“纵然当年你或有苦衷，可归根结底，到底是我在你心中不够重要。孟偿，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要费尽心力，让我重回这世上？我当年一袭红嫁跳城而亡亦是决绝，你又岂知我复生之后，还愿再见你？”

　　她满心怨念，至今未消半分。

　　孟偿放下酒葫芦，满眼爱怜的看着她，紧紧不放，生怕错漏了一眼。“燕凌。在我心中，你是这世上最勇敢的女子，也是最脆弱的女子。我想让你见到阿卿，看到她很好，至此无撼，至于我，我所犯下的错不可饶恕，若不是我，你该过着尊贵平安的日子，相夫，教子，一切是那样的顺遂如意。可是你遇到我......”

　　他有些哽咽，缓了一会儿方又说：“我还欠你一场婚礼，嫁衣仍在，你可愿，再嫁我一次？”

　　从来都是燕凌说要嫁她，没想到在这一刻，他竟鼓起勇气说出了她一直想听的话。孟偿啊孟偿，倘若当年你肯这样，或许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想必燕凌也是这样想的，她面上怨意更甚，紧闭又目，泪水不绝。

　　“好女不二嫁。我生前已嫁去韩国，再嫁你岂非让我无德无义？”她讽刺的看着他：“你如今知道后悔了，可是，晚了。”

　　“燕凌......”

　　她转过身去，我清楚的看见她瑟抖的双唇，和悲恸抽泣的脸庞，她身上的怨气在一点一点湍泄，有一刻我惊觉，孟偿并不仅仅是让她见到阿卿而已，可又是为的什么，我一时还想不清楚。

　　燕凌拭去眼泪，道：“当年校场擂台，你并未全力相赴，我胜之不武。如今既能重活一次，那便重比一次吧。孟偿将军，这次你若再让我，我便真是要永生永世要恨你了。”

　　孟偿皱起眉头，沉默着，最后到底还是应下了。“好，老地方，老兵器，孟偿当全力以赴。”

　　孟偿取出了兵器，他的青铜长剑，和她的混铁荆藤长鞭，看到这两物，燕凌面色忧郁，连门外的我都有种时光恍惚的感觉。两人去时，我也一同跟了去，孟偿见我，歉疚道：“恐要耽搁下时辰，还请宿姑娘见谅。”

　　我摇头道：“不妨事。”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与燕凌校场擂台比武之后，不论胜负，请姑娘不要犹豫定如约取走我的心。然后，再助燕凌杀了我。”

　　他要我帮燕凌杀了他，我想了想始终不能通透这番打算的意思。只说：“我只负责复活亡人，旁的我不做。”

　　他有些失落，可是未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