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谷传奇》桃何

3、第三章 兄弟寝发诘南山社 刀剑客惊逢响马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薛文素与卫文鹤二人是否去寻人，暂且放下不提。单说这文家谷内，又有些不安分的趣事发生了。近些日子芒种刚过，“一候螳螂生，二候鵙始鸣，三候反舌无声。”，万物皆有动向，唯有人是懒懒不爱动弹。天气炎热，众人都尽量躲在室内躲避日头，有的弟子嫌舍内人多聒噪更增暑热，躲去山中空地庇荫凉。
　　前几回书曾说过，这林间的空地，乃是文家谷弟子闲时练功所用。文家谷地方虽不算很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纳这一众学生和老师还是绰绰有余。山下是积水潭断了陆路，设渡口供人通行，谷内瓦房错落之处乃是学生居所，四五人居于一室，整日同吃同睡，耳鬓厮磨。再向山坡之上行一小段路，便是老师们各自的屋院，散碎分布在各处，授课场所与个人寝居连在一起。学生与老师之间隔着的这几步山路上，有一方极大的空地，通常是供学生们年末大试或是节日里谷内人聚众娱乐所用。山上林子中的其他无房舍之处，便供所有人走动，弟子们常寻空地各自练武，暑热之时，也常来歇息避凉。

　　谷内遵循七曜纪日法中土、日二日休息的方式，连续五天练武后人人皆乏，留两日出来休息。这一日正赶上休息日，除了平日里惯爱玩闹的人进城了之外，其余人皆乖乖待在室内摇蒲扇喝凉水。有一屋中住了五个男弟子，嫌外面燥热，便开了窗子躲在屋里纳凉。此时屋内五人皆在，距最后一个午睡的人醒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五人都不曾讲一讲话晃一晃头，只是木然地躺在竹床上，汗流浃背，面如死灰，只有手中一把蒲扇间或一动，证明这人还是个活生生的肉身。

　　终于有一人熬不住了，手中的蒲扇再度无力地晃了几下后，两道剑眉忽然立起，拧在一处，他将手中的扇子重重地拍在床上，整个人腾地从床上坐起，胡乱用袖子抹了两下脸上的汗，恨恨地从牙缝里蹦出五个字：“生灵涂炭啊！”

　　又有一人随着他的话音愤然做起，一把丢掉手中的扇子，低声骂道：“惨无人道！”一人起身接到：“不堪苟活！”另一人接住话尾：“痛不欲生！”唯有一人躺在床上愕然地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坐起来破口大骂，良久他才问：“诸兄为何事愤懑？你们所说的可是王向远？”

　　这五人的交情可算是令人羡慕。几人分别名唤李文周、冯文中、周文正、花文因、尤文步，他们巧在同一日抵达文家谷，谷内还余这一件空房，便分给他们住，五人甫一见面便惺惺相惜，当日结为兄弟，以年龄论大小。平日虽不常在一处玩耍，但习武交心之时，默契彷如天生。首先坐起来的那人便是其中的老大，此君乃是李文周，生得肩宽背厚，虎目生威，虽入谷不久，但在拜入当代文学门下后，便耍得一手好流星锤。他将蒲扇捡起，重重地摇了几下，叹口气说：“贤弟此言差矣，那王向远虽出手狠辣，但又怎比得这毒日头热辣逼人啊。如此在室内闷着一身臭汗，为兄我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另外三人也是不住地靠着墙揪着衣衫扇风，花文因闻听此言，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整了整衣衫：“诸兄若是受不住热，不如干脆去林子里吹吹风，躲在屋内反而憋闷的很。我们五人寻一处阴凉地方吹一会儿山风，岂不舒坦？”几人纷纷点头称号，于是换了凉快的棉麻白袍，出门抄小路往山上林子中跑去。

　　五人循着林间草木旺盛之处，避着日头行走，没想到林间亦有不少人，皆是拿着兵器做做样子，躲在林荫处谈天避暑，竟无一处可坐卧休憩之地。拐至后山僻静处，就多是怪枝乱柏丛生，无甚人烟的所在，好不容易才寻得一小方草地，几人忙不迭地坐到草地上往后一仰，连连叹道：“这草地潮乎乎的真是凉快，比那闷热的小寝室好多了。”

　　吹了一会子山风，困意袭来，五人正闭着眼将睡未睡之际，听得不远处有人声喧哗，似乎是女子的声音在笑闹，偶尔还有唱歌的声音。忍了几分钟后，说话声渐悄，歌声却渐渐整齐响亮起来。终于李文周不堪其扰，坐起来抱怨了一句：“睡个觉也不踏实。何方闲人，大热天来此扰人清梦。”其余四人也纷纷坐起，懊丧地揉着眼睛打哈欠。

　　那边的人似乎听到了此处响动，树后人影闪过，几位女弟子诧异地从树后走出，大约七八个人，皆穿着浅红色的直领对襟褙子，为首一名女子系着一条红腰带，走起路来端庄轻盈。那系红腰带的女子拱一拱手，笑着说：“我们午后在此练声，没想到打扰了几位兄台，十分抱歉。”李文周亦对红腰带拱一拱手说：“不妨事不妨事，只是我等好不容易寻得一块阴凉地方，还请姑娘告知山中是否还有空余地方，供小可一憩。”红腰带摇摇头：“并不知晓。”

　　红腰带身后有一姑娘扑哧一笑：“见你们赤手空拳，便知你们懒惰。”李文周听得此言不善，便问：“此话怎讲？”那姑娘说：“寻常弟子，都是在林间找空地习武，你们可倒好，穿着单衣跑来找凉快地方睡觉，怎可指望别人腾让地方？”那红腰带听了只是笑着不说话，并不阻拦。李文周听了姑娘几句话，脸上不太好看，一边的花文因开口了：“姑娘此言差矣，我等并不曾说过要请姑娘们噤声移步。更何况林子间是自由地界，别人可以来此习武，我们为何不能来此睡觉？”红腰带刚要开口，花文因又发话：”你们可是南山诗社的人？”红腰带点头：“正是。”

　　文家谷弟子不少，业余结社也不为过，南山诗社之人皆是古代文学门下的弟子，只爱将那剑谱拟作了歌谣来唱。其创始人发现了以气驭韵、以音传气的法门，由是创办了南山诗社，讲究格局布阵，以古韵清啸层层响应，克敌于无形。这几乎成为语言学之外另一门不着兵刃的武功，只可惜功力尚浅。花文因见这几人服饰统一，又在林间唱歌，故有此一问。五人之中的尤文步不满刚才那姑娘出言轻狂，说道：“你们嫌我们懒惰，自己却不占理。你们来此吟咏唱歌，又怎是习武之人做的事？”

　　红腰带面有不快：“你们知道南山诗社的名气，却不晓得南山诗社的厉害，我们不动用兵刃，同样可以拼杀几个回合，怎得我们就不算习武之人？”花文因笑说：”我知你们有不少人修习过唐宋剑法，故敬你们几分，不与你争辩。却不想你们也是附庸风雅之人。”

　　“何以见得？”红腰带不怒反笑，悠然地站在那里发问。

　　“我问你，你们可与谷外之人往来颇多？”

　　“不错。以文化武的不止文家谷一家，诗社也不是我们独有。”

　　“我知道。”花文因说。“谷外几派的诗社我也听说过，分别名叫‘采菊’‘悠然’‘东篱’，你们四个合起来，便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对？”红腰带点头：“是的。”另外几位兄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始扭过头忍笑。

　　“既是如此，可见你们用心不诚。只联合采菊东篱悠然三社，缘何不曾有个‘下见’出现呢？“花文因说到这里，仍是一脸正色，而李文周几人已是笑得出声。红腰带气的脸红：“你们竟以言语取笑我们，非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才算好！”一声断喝之下，身后的女子们皆迈步向前，站成一排。“不知你们可赏脸接我们一招？”

　　五人拂衣而起，只见这几名女子身形如飞，霎时间变换队形，挡住他们前路。“既然如此，失礼了。”李文周一拱手，随即飞身而出，一掌劈向离他最近的女子。诗社女子见他们出手，马上开始齐声咏唱，唱的乃是王昌龄的《从军行》，在和声之中，气韵层叠，形成一道无形的阵，李文周掌力所至之处，只觉得出手的力道被化为化骨绵柔，毫无攻击性可言。突然，红腰带音调拔高，队形再次变化，将几人团团围住。此时的歌声高低错落，如同兵刃拳脚相杂，五人忙使出气力，与诗社女子们打将起来，歌声筑起的内力围墙将他们向内挤压，他们则尽力反攻。诗社之人看着便是惯于布阵，身形翻飞之间不断改变格局，以千变万化驭其招数，而五人亏得语言学功底不错，即使未带兵刃，拳脚功夫也是了得。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正当两方打得兴起之时，忽然一件锐器刷地穿过布阵，正钉在他们身后一棵树上。习武之人向来敏锐，对战场异动十分敏感，发现此变数连忙停手。这时只见两名布衣女子，从锐器来处飞身前来，一把拔去树上锐器，又匆匆向山后跑去。战局突然遭此打扰，几男几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呆了许久，那红腰带才开口道：“可是后山又闹起匪事了？”

　　列位看官，虽然这山是文家谷所有，但后山很少人烟，沿后山下山后那一片所在，人人更是陌生。人迹罕至之地，偶有拦路劫道之事发生。文家谷之人多在前山出谷进城，故后山之事不大谈起。是如红腰带所说闹起匪事了吗？不错，他们在这厢打得兴起之时，山后的荒郊野岭之处也是双方对峙，步步紧逼。

　　荒山之中，两名青年男子被一众山匪围住，人人衣衫皆有破损，想来已是斗过几个回合。两男子一人持刀一人持剑，目光森森逼向匪首。双方沉默半晌，匪徒中为首的那人近前一步发话，“识相点更好，你们寡不敌众，非要闹到见血才算罢休？”

　　持长刀的男子笑了，手中兵刃晃了一晃，说：“金步摇，你莫要在此穷装。你年纪轻轻不走正路，反在此对我吆五喝六，若是抡起门派辈分，你还要唤我一声师长哩。”

　　那女匪首黑衣黑袍，衬得一张小脸十分白净，饶是风吹日晒也毁不掉清秀的眉目。金步摇朗声大笑：“孟琢！你也不要拿捏不起自己的斤两，见你两耳如蒲扇，没想到只听得进吹捧，听不进良言。我早已好言相劝让你们交出身上之物，否则被我捉入寨中，束手无策时不要挤眼泪出来！”

　　孟琢尚未发话，身边男子却笑了：“聒噪，聒噪。”那男子生得斯文，颊边两团肉生得丰满喜气，手中一柄剑却是锐气逼人：“早知姑娘大名，只是文家谷与你们向来各自安生，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两个穷鬼在此路过，扰了你们的生意，着实惭愧，只是我们的确不曾携带什么贵重之物，还请金姑娘放过。”

　　金步摇看向他：“谢琰，我就知你成日与孟琢厮混在一处，也是学得油嘴滑舌。我现在养得起我一寨的人，不图你那点碎银，我只要你身上的书信。”

　　“金步摇，你莫要多话！我与你没什么好客套的，你既不放人，我们便杀出去，到时候伤了你的人，你也不要向我们来哭。”孟琢怒喝到。金步摇微微笑了笑，招一招手，包围圈便步步缩进，一众男匪女匪不断向二人逼近。孟谢二人虽身怀武艺，也不由得握紧手中兵刃，沉住一口气谨慎对敌。正当这一口气绷不住马上招式出手之时，只听得身后一声喊：“公子莫慌！有援手来助。”众人闻言一惊，皆回头，只见两名女子从高处飞身跃下，踩着匪徒肩膀一个跟斗翻入包围圈。其中一女子手中正拿着一支发簪：“原来大名鼎鼎的金步摇，也会有遭人偷袭的时候。”金步摇惊怒交加，用手一摸发髻，头发略松了些，垂下几绺来，一只发簪已在刚才混乱的空档被那女子拔去。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卫文鹤和薛文素，卫文鹤一手拔出腰间宝剑，指向金步摇：“荒郊野岭，并非无人知晓。”另外一手将簪子径自插在自己头上，心中却是暗暗捺下一阵心惊。方才从金步摇头上拔下的簪子，金色红珠，和她赠与吴白丁那支分毫不差。此番又是何等事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