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奴》庄狐

1、大哥归来

　　明朝洪武四年，京城中的一个宅院，厅中设着香炉高案，一名身着三品官服的大臣正在大厅中宣旨：“朕君天下，封诸子为王，必选名家贤女为之妃。今朕第二子秦王樉年已长成，听闻王氏，温柔娴静，克己复礼，特聘为秦王正妃。钦此。”
　　大臣宣旨完毕，得意地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一干人，上前一步对跪在中间的女子道：“王小姐，皇恩浩荡，请接旨吧。”
　　王小姐一身素衣，面色冷峻，“民女因外祖父阿鲁温新丧，按礼应守孝三年，以全孝道。请恕民女不能接旨。”
　　满脸笑容的大臣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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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正二十四年的夏天特别长，蝉声嘶叫地厉害，小丫头乌兰从井里提了水出来，摇摇晃晃地拎到厨房去。
　　看一看才半满的水缸，她擦擦额头的汗，看样子再下去自己非得中暑不可。“鬼日头。”她看看天上那轮火球，嘴里嘟囔了一句，都七月末了天怎么还那么热。
　　她走到井边，扔了水桶下去，费力地摇着轱辘。她把提上来的水倒在木桶里，木桶里的水已有七八分满，只是木桶快到她的腰那么高。她费力地提起来，忽然手上一轻，她转过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帮自己一起提着水桶。
　　有了少年的帮忙，很快水缸的水就满了。
　　“伯颜哥哥，谢谢你。”乌兰吁了口气。
　　“是小姐让我来帮你的。她说今天这么热，怕你受不了。”
　　“哦。”乌兰有一点点地失落。
　　“你快回去吧，小姐在等你呢。”伯颜轻轻地一笑，犹如清风拂面，乌兰觉得象喝了一碗沁凉的水，头上的日头都好象没刚才那么猛烈了。

　　乌兰走进院子，正好遇见小姐的奶嬷嬷从门里出来。
　　“嬷嬷，小姐睡了吗？”
　　“小姐不肯睡午觉，在等你呢，快进去吧。”嬷嬷笑咪咪地看着她。
　　乌兰进了屋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趴在炕桌上嘟着嘴在写字，她看到乌兰进来，扔下笔跳下炕来。
　　“乌兰，你回来了。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呀。”小女孩拉着乌兰的手，要给她斟茶递水。
　　看到她这样，乌兰倒不好板着脸了，嗤的一声笑了。
　　小女孩凑到她面前轻声道，“而且，我让伯颜来帮你了，他有没有来啊？”
　　乌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你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小女孩笑得两眼弯弯，就象天上的新月一般。她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乌兰喜欢伯颜。
　　“嗯，不过下次我不能再帮你捉弄人了，夫人说了再有下次就要狠狠地拿鞭子抽我一顿了。”乌兰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再不会有下次了。”小女孩愁眉苦脸地道，“阿娘罚我写五十张字贴，可我到现在才写了七张。伯颜也不肯帮我，真的愁死人了。”
　　“可是我不认字，一点也帮不了你。”乌兰看她烦恼的样子，很想帮忙，可是自己根本不识字。
　　“那你帮我磨墨吧。”看到乌兰又肯帮自己，小女孩高兴了，坐到桌前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只是写了没几个字，她又发起愁来，剩下的字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呀。本来还和隔壁的萨日拉约好了晚饭以后一起去河边玩的，可是阿娘说什么时候写完字贴什么时候才能出门，看样子这两天是别想出门了。
　　日头西斜，稍稍减退了暑热。小女孩仍在愁眉苦脸坐在桌前写字。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我家观音奴这么勤奋地写字啊？”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阿爹，你回来了。”小女孩放下笔，高兴地跑到那男子身边。
　　这男子是大元朝的太尉名叫王德成，原是翰林院学士，文武双全。他娶的是忠襄王察罕帖木儿的姐姐佛儿郡主为妻。膝下有三子一女，大儿子王保保因从小身子弱，从小寄养在妻弟忠襄王察罕贴木儿家，后因忠襄王无子，故被忠襄王收为养子。二儿子和三儿子出生后隔了好几年，王汝德方得一女，小名唤观音奴，因为人到中年得了一个女儿，不免过于宠溺。幸好这女孩子性格疏朗，虽得宠却不娇纵。

　　“你今天做了什么，惹阿娘生气了？”王德成摸摸女儿的头。
　　“答失家的高娃过来玩，我捉了一只毛毛虫放在她的裙子上，谁知她那么胆小，不仅吓哭了，还向阿娘告状。”
　　“你不说自己淘气，倒说别人担小。”王德成不赞同地摇摇头。
　　“阿娘听了她的话，把我关在房里写字，还罚乌兰挑水。阿爹，我下次不会了，你让阿娘不要罚我写字了吧。”观音奴拉着父亲的手撒娇。
　　王德成看看女儿写的字，前面写得尚可，到后面就有些敷衍了事。“阿娘是想让你好好练练字。这样吧你认真写几章，晚些时候我同你阿娘求求情，你阿娘一定会同意的。”
　　阿娘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王府郡主，性格刚烈，而阿爹虽说文武双全，但性格温和而儒雅，更像一个儒生，所以家里的事一向是阿娘作主。“只是如果阿娘不同意怎么办？”观音奴愁眉苦脸地担心。
　　“明天你大哥要回来，你阿娘高兴着呢，一定会同意的。”
　　“大哥要回来，那太好了。”观音奴的眼睛瞪的乌溜溜的，说起大哥王保保，可真是她的偶像。
　　二年前舅舅忠襄王察罕帖木儿遇刺身亡，王保保为了替他报仇，接下忠襄王的兵马，攻克益都，捉到了那两名叛将，平定了中原。因此王保保便被朝廷封为荣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皇太子詹事等职，并被皇上赐名“扩廓贴木儿”。
　　“是呀，你大哥这些年四处征战，东奔西跑，这次因为你阿娘的生日要到了，所以他特地赶回来给你阿娘祝寿的。”
　　“说起来，我好久没见到大哥了。不知他会带什么礼物回来？”
　　“好啦，小家伙，先好好把字写几章，我才能和你阿娘求情啊。”
　　“啊……还要写啊？”观音奴一声哀嚎。

　　第二天，郡主果真免了观音奴继续写字的功课。只是等到傍晚，王保保还没有到。观音奴等得灰心，郡主更是坐立不安，王德成再三地宽慰她，只是眼看天渐渐黑下来，自己的心里也焦急起来。
　　“不如，咱们边吃边等吧。如今时局混乱，说不定有什么急事耽搁了。”王德成劝道。
　　郡主无奈，只能点头同意。正说着，管家跑了进来，“老爷，大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的青年走了进来，他气宇轩昂，一双明朗朗的虎目不怒而威。青年进了门先拜倒在地，“阿爹，阿娘，儿子保保回来了。”郡主一手拉起他，看着儿子的脸，眼泪早下来了。
　　“保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德成看着儿子心情也很激荡，长子如今名震天下，不得不说心里是非常欣慰的。
　　“大哥，”其他几个孩子也跑过来叫，把小小个子的观音奴挤到了一边。
　　观音奴气得大叫，“二哥，三哥，你们挡住我了。”可两个哥哥根本不理会她。还是王保保听到了她的声音，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头道，“这是观音奴吗？两年没见，长这么高了。”
　　“好了。你们大哥赶了一天的路，先进去吃饭吧。”王德成拦住两个小儿子，领着要往后厅走。
　　“阿爹，等一等，儿子今日回来，带了个人回来。”王保保说着，走到门口。门外站着一个人，刚才大家都在见面的狂喜中，完全没有注意到。
　　王保保拉着那人的手进来，众人看那人却是名少女，穿着一件鸭蛋青的上衣，一条青灰色的裙子，红着脸，衣著朴素，却掩不住她的美丽。
　　“这是？”郡主看这样子猜到了七八分，但看那少女的模样倒是象南边人的样子，不禁有些疑问。
　　“阿爹，阿娘，这是我的妻子，名字叫心庭。”
　　王德成和妻子对视一眼，大儿子常年征战在外，婚事一直拖着，也是两人的一场心事，如今看着儿子带着一个姑娘回来，又是一副呵护有加的样子，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下来。
　　心庭乖巧地随着王保保和众人打了招呼。
　　“好，好，先进去吃饭吧。”
　　郡主拉着心庭坐到身边，见心庭虽然纤弱，但性格却很好，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由就多了几分喜欢。
　　一顿饭下来，只是观音奴有些不高兴，她的英雄大哥完全被二哥三哥给霸占了。她人小言微，完全插不上嘴，只能沉闷地吃完了饭。
　　虽然如此，大哥的到来还是让她兴奋不已，在床上翻滚了半天也没睡着。她索性起来，去花园里散步。夜已深，清辉满天，凉风时来，她坐在水旁的大石头上抬头看那如银盘似的又大又圆的月亮。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往这边传来。
　　“心庭，你喜欢我的家人吗？”是大哥的声音，但是那么的温柔，观音奴差点没听出来。
　　“嗯。我觉得大家对我都很好。”是嫂嫂心庭在说话，她有些南人的口音，软软糯糯的，很好听。
　　“那样我就放心了，我走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等我来接你。”
　　“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去。”
　　“乖，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暂且住在家中。若不是你的身体，我也不想和你分离，而且最近朝中变数太大，你跟着我，我不放心。”
　　“我知道了。你别太牵挂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观音奴看着嫂嫂轻轻靠在王保保的肩上，月光下那个剪影就象一副画，直到很多年以后，在这样的月圆之夜，观音奴总会想起这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