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养成记》雪影寥智

4、节假日

　　阳光很暖，照在沙奈脸上，让她呈现出更加懒洋洋的表情。
　　她微眯着眼睛，快要睡过去了，所以看不到身边的顾光正凝视着她脸上被阳光染得金黄的绒毛。
　　顾光想的是，这是个怎样的人呢？前几天还一副干练职场白领的架势，早出晚归，勤恳加班，只差在额头横一条布带，写上“拼命”二字。而现在呢，不仅仅请了个长假，还扔下笔记本电脑和工作用的手机，带着他回家过端午。
　　原因很简单，休产假的女上司回到原职，升职一事告吹。毕竟世间很多事都不是有付出就有回报的，机缘和运气常常成为成事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砝码。身处这样一个人事变动少有的部门，升职就像孙猴子压在五指山下等唐僧一样，五百年等一回。这回，没等到。
　　沙奈又一次陷入心灰意冷的状态，再次坚定了信念：离开这个饿不死人也撑不到人的乏味单调的工作，真正成为自由写手。此次休假回家，一为放松心情，二为与亲人同过端午，三为在现代化还不明显的小城里唤醒自己写作的手指。
　　出了车站，便拦了辆出租，车上沙奈罔顾司机异样的表情，再次给顾光复习她编好的台词，确保万无一失。随后，二人拎着大包小包，乘上电梯。
　　沙奈对着电梯内壁检查了一遍穿着和头发，又端详着顾光，还踮起脚伸手用手指帮他理两鬓的发丝。顾光双手都拎着糕点和玩具，腾不开手，就一脸无奈地偏了偏头来躲闪。虽说无奈，但因为顾爸顾妈工作都忙碌，他主要是由哥哥带大，不知沙奈这一举动像极了大多数老妈，所以只是哼了声表示抱怨，也没说出“沙大妈”“老婆婆”之类的讽刺的话。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沙奈再次提醒“敬业点，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后，才领着他走出电梯，按响门铃。
　　满脸微笑，满眼欢喜的沙奈妈妈拉开门，随后一切都无比顺利，沙奈的努力教导成功换来顾光妥帖得体的问候和谈笑、父母的满意点头。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晚饭，顾光按捺不下心中的震惊，看着沙奈独自吃完半盘子的小葱炖豆腐，略微沉吟后，凑到她耳边问：“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啊……”
　　沙奈夹着白白嫩嫩豆腐的手抖了抖，暗道这句话我没教过吧，还有你凑这么近不觉得很暧昧么。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引得她的耳朵有异样的酥麻感，沙奈心底一片潮湿……
　　沙奈呆滞之时，沙奈妈妈笑吟吟地回答：“沙奈最喜欢这个菜，她若是回来吃不到，难免要抱怨几句。”
　　顾光已从沙奈给他编的其他台词中融会贯通，是以，此时乖乖巧巧地含笑回答：“很少见她有这么好的食欲，也很少见她孩子气的样子。”
　　略一停顿，顾光又笑道：“阿姨做饭的手艺真好，难怪沙奈做饭好吃。”
　　听了这一句话，沙奈才舒了口气——终于回到剧本了，顾少你自由发挥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沙奈妈妈笑容更加慈祥，眼神里尽是认可。
　　随后万事太平，沙奈被赶到厨房刷锅洗碗，顾光则被请到客厅接受沙奈爸妈的盘问，好在沙奈料到有这么一出，提前做了功课，他回答的还算妥帖。
　　“来来来，吃葡萄……”顾光听话，吃了几颗红提。
　　“小顾，吃桃子……”顾光听话，吃了个巨大的红桃。
　　“小顾，你和沙奈是怎么认识的？”顾光听话，呈现出红脸——沙奈没交代这个怎么答。所以，沉默不答。
　　“啊呀，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呀？说吧说吧……”沙妈妈催个不停，沙爸爸“嘿嘿”笑了几声。顾光依着本性，岿然不动，沉默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沙爸爸忙说：“算啦，你别问了。”
　　“好好好……小顾，你是哪儿的人呀？”沙妈妈收了收窜上脑海的疑问，按下不屈不挠的决心，换了个话题。
　　“祖籍江西，但因为爸妈都在B市工作，所以我出生在那里。”
　　“小顾呀，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爸爸是部门经理，妈妈是工程师，都在XX集团工作。”沙妈妈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他必定家境殷实。
　　“家里有哥哥姐妹吗？”
　　“有个哥哥。”
　　“看你挺年轻的，是不是刚刚大学毕业呀？”
　　“我22岁，刚在哥伦比亚大学拿到硕士学位，回国也是几个月前的事。”
　　“22岁就读到硕士了呀？”沙妈妈惊讶的不得了。
　　顾光欲答，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因为对着父母，便有些撒娇的意味。“他是天才，别人要念十二年的课程，他一路跳级过来，只用了八年。”
　　沙妈妈一脸震惊，她琢磨这么个漂亮嘴甜聪明能干的小伙子怎么就想不开看上自家其貌不扬的闺女，难道是上周她爹出差外地顺便求的签当真管了用？真是凡人翻不出菩萨的手掌心……诶？是菩萨还是佛祖来着？
　　沙奈以超人的速度处理好饭锅和碗筷，回来帮顾光应对，果然让顾光轻松了不少。
　　这场会谈持续到晚上九点半，以沙爸爸的一句“哎，差不多行了，睡觉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沙奈立即表示:“顾光睡书房就行。”反正他在我的房子里也是睡书房……
　　沙妈妈早已对这个未来女婿喜欢的不得了，那里肯让他睡折叠床，所以，她以不可置疑的气势把闺女赶进书房睡，还主动领着顾光到沙奈的房间，给他找了全新的洗漱用品，只留沙奈坐在折叠床上无语凝噎。
　　顾光已经赖在沙奈的房子里一个半月，但因为沙奈谨慎保守，顾光性子偏冷，所以两人间一直有疏离感。像这样走进沙奈的私人空间，顾光真是第一次。
　　很干净。
　　极简风格。
　　窗畔放着一盆疯长的虎皮兰，这是房间里唯一的活泼颜色。
　　做出这样的选择，有这样的偏好，这样的少女是否太无聊？
　　“少就是多。”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师Ludwig Mies Van Rohe留下这样的名言。比如，这个房间就从侧面反映出沙奈懒惰的本质，（因为懒得收拾东西又想保持条理，所以秉持极简风格）不过懒惰是人类共享的劣性根，所以也没什么可指责她的。
　　顾光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也没从“少”中看出“多”来，只是觉得惊讶和豁然开朗，然后就只管倒头睡觉。
　　他一般都是写Compiler Compiler或者做其他的什么调用一直到凌晨，最后头压在枕头上的时候还是飞速旋转的，手指刚从键盘上撤下来，大脑完全进入不了睡眠状态，所以失眠个一两小时也是常事。
　　但是这一晚，他很快就睡着了。不知是因为一整天脸都没有对上屏幕，还是沙奈的卧室太舒适……同样沙奈这里睡不着也有两个可能：离开了舒适的床，父母盘问启动了她的大脑。
　　一个终于不再失眠，一个终于开始失眠。
　　这不是顾光渴望的安宁和沙奈渴望的生活波澜么？
　　其实人们过得生活并不是不好，而是他们总是会厌倦，总是开始渴望新的东西。新的就是好的，这是可笑的命题，但它确实在那么多人的人生中，微妙的起着转折点的作用。走向更好，或者更坏，当然，可能还是难免结局的一成不变。结果定下来，那就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但，在故事的开端，我们可不可以有奈一次？

　　起风了，千树万树的绿叶同时舞蹈，沙沙作响。仰起头，明暗不一的色块迅速游移，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抚弄着无数的板块。还带着潮湿气息的落叶上，滑过清晨的阳光，随着来人的脚步声，轻轻碎裂。
　　“本省最大的苗圃基地。”沙奈挑一挑眉，看向顾光，等着他的赞赏，“怎么样？”
　　“很好。”顾光仰头看向交错的枝桠，一束束细细的晨光落在他的脸上，也让他感到瞬间的眩晕，他便再说一次，“很好。”
　　沙奈满足的眯起眼睛，也看向阳光映照下的层层叠叠的树叶，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以前见过这么的大的林子么？”
　　“阮师姐带我去过。四年前。”顾光垂头看向地上的落叶，故意踩了几下，叶子就脆生生地尖叫。
　　阮师姐就是你和你哥闹翻的原因么？沙奈看他一脸落寞，本想问出，但又想了想，闭了嘴。如果不是，你这么问一句，岂不是玷污了人家美好的回忆？如果真是，牵出不好的回忆，更加不合适。可是一个想当作家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听故事啊，问吧……这怎么问……
　　沙奈还在那儿纠结着问不问，身边的人早已走出很远，沙奈一抬头，赶紧跟了过去。
　　沙奈见他盯着一株树不动，忙在他身后说：“这是红叶石楠，已经挂上梨果了。以嫩梢鲜叶的鲜红色得名，要是春秋来能看到亮红色，更好看。一会儿到了，我再指给你看红花檵木……”
　　顾光本来是发个愣，想到以前阮师姐常勉强他出去玩的种种，见沙奈殷勤地介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笑了笑。
　　沙奈见他笑了，更受鼓舞，一路介绍过去，说的不亦乐乎。慢慢的，顾光的兴致也被挑了起来，最后有问有答的，让沙奈发现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有太久不说话，一旦热情来了，真是相当健谈。
　　“诶？！你们是干嘛的？”远远地有个大叔冲他们喊道。
　　沙奈一愣，旋即扯了扯顾光，哑声道：“快跑！”。然后就不要命地往前跑，顾光聪明，瞬间知道沙奈是带着自己偷跑进来的，便也跟着她疯跑。
　　大叔早就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
　　可他们不知道。
　　跑起来，却像是忘记为什么跑，只是使劲地，用尽全身气力地向前赶。甩下一棵棵枝叶葳蕤的树木，甩下一道道穿过缝隙的光柱，甩下片片飘落的宁谧光阴。既然跑起来了，就要跑得过瘾，跑得虚脱，跑得不能再跑，才能停。
　　有叶子打着旋落下，滑过沙奈的肩膀，此时他们随意地坐在覆盖着柔软草叶的地上，不住地喘着气，阳光仍是不动声色地打下来，像是静观一场好戏的开幕，远远看去，倒像一场将光影处理地极好的油画，静谧的画面中不吝惜美丽绚烂的色彩，只顾挥洒尽心中满溢的热情。
　　沙奈定定地望着来路，刚刚奔跑时脑子空白，心里是紧张和痛快的诡异交织，现在坐下了，自然而然地想起勖琰，二十八岁的人却像个十八岁的少年，也曾拉着自己，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疯跑，还曾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用力拥抱用力亲吻。可是，还是走了。有些人，就是过客。有些事，犹如春梦一场。
　　只是，半年太短。
　　无聊之时，时间就像海洋一样一眼望不到边，但有些时候，一辈子都嫌短。
　　顾光的目光却追随落叶，看它触及沙奈的肩膀，又悠悠飘远。他是从来没有这样跑过的，内敛和冷寂是他更习惯的状态，从没有人会纵容他的性子，这其实很自然，他有那样优秀的哥哥当榜样，凭什么胡作非为。但他只是知道很多事不能做，却不知，该怎么做，从没有人会教给他，好像他天生就该把一切做好，可他偏偏不能。不知怎么说，就沉默，不知怎么做，就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这样的人生逻辑一向好使，但是他如今毕业了，毕业后，这样的原则怎么可能行得通？
　　顾光想起阮师姐，想起哥哥，想起不久前的争执，便有些伤怀，偏头倚在树上，一副寥落之态。
　　沙奈从往事中抽离思绪，看向身旁的顾光：“怎么，怨气挺重？”
　　顾光抬眼不语。
　　“烦心事就说一说吧，什么叫一吐为快，说出来就痛快啦。”沙奈盘起双腿，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做出倾听的样子，见他仍沉默，坚持循循善诱。
　　不知是压抑的太久，沙奈的眼睛太诚恳，还是这林子太让人安心，顾光忍不住开口，断断续续地抒情。
　　“我三年没见到他们了，这次也没有谁管我……上上次见是我拿到学士学位的时候，阮师姐和哥哥一起来的，还有爸妈。我很高兴，可是他们回国就结婚了。”
　　“他们订婚也没告诉我，是怕我闹事么？”
　　沙奈闻言，只能说：“当然不是。”
　　顾光毫不在意沙奈如何回答，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疑惑里：“我究竟是家里的骄傲……还是麻烦？”
　　沙奈沉吟时，他又接着说：“我出来都快两个月了，怎么没有人找我？”
　　沙奈想说顾少您离家出走不带手机，一直不出门，闷在我家书房，网上通讯手段全部不用，人家凭什么找到你啊……顾光没给她说的机会，道：“他们为什么离婚？你说为什么？我把阮师姐让给哥，他为什么不珍惜啊？”
　　沙奈无奈道：“这……”中二期少年啊……
　　“还有。”顾光垂下眼，顿了几秒钟方开口，“公司里有人说，哥就是靠阮师姐家的势力爬上来的，如今他握了实权，便弃了阮师姐。”
　　这说法，果然很难听。沙奈想挠挠头，只是……颇有道理，商场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不过她又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淹没在又一波“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当中了……最后沙奈理了理凌乱的思绪，搞明白原来是有一个比顾光大上七岁的阮师姐，和他在华人聚会上相遇，虽说不是同一院系，却颇多照顾，让顾光很是感动，一颗少年水晶心就这么送了出去，阮师姐很厉害，拿下心理学和经济学的硕士学位后回国，不知怎么的和顾光哥哥走到了一起，瞒着顾光订婚结婚还离婚了，不久前他毕业回国才知道一切，加上公司的风言风语，让顾光很伤情。除此之外，顾光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知怎么面对哥哥和家人，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恐惧。
　　最后她听完一句“你说我爸是不是就希望我变得像我哥那样啊？”后及时截断他后面的话：“时间不早了，咱回去吃午饭吧，这事慢慢想，总有个办法。”
　　走到楼前的绿化旁，沙奈看着繁茂的柳树和弯曲的石子路，想起一年前自己第一次带着勖琰来家乡，到爸妈楼下正巧是他们的午睡时间，沙奈忘记带家里的钥匙，就带着勖琰在居民楼下转悠，打算等到两点半再上去。
　　勖琰当时很愉快，说柳梢都垂到地上了，真是太好了。
　　沙奈不知其妙，只是叹道小区绿化处理的不好，物业太不尽职，植物疯长，那里还有整洁的样子。
　　勖琰笑着握住她的手，说挺好的，拉着她走到柳树夹道的细细的石子路上，小路太窄，他们甚至不能并肩。
　　可是阳光很暖，他的手心也很暖，这一刻美好的让她以为可以天长地久，让她愿意永不离开。
　　勖琰停住脚步，转身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语调轻柔地说绿化做得很好，又伸手揽住她，然后吐出温柔声音的薄唇轻轻落在她的红唇上，起初像一片羽毛，后来便是渐渐加深的缠绵。
　　在他恋恋不舍地松手后，沙奈才明白绿化做的怎么个好法——幽僻安静。
　　当时沙奈正琢磨这一点，勖琰叹息道：“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再喜欢还不是要离开，再喜欢还不是要忘记，再喜欢还不是要遇到一个更合适的人？
　　电梯门打开，沙奈才回过神来，再次嘱咐顾光要敬业，顾光还沉浸在顾影自怜的情绪里，没回答。沙奈急忙把他拉回电梯里，说：“昨天你表现很好，我爸妈很欣赏你，这次你要再接再厉啊。”
　　顾光眨眨眼睛：“哦……昨儿伯母问咱们怎么认识的，我没答。”
　　沙奈压低声音：“就说在冰淇淋店里，你忘了带钱，我帮你付的钱。万万不能提你住在我房子里这事儿。”
　　顾光想自己碰到沙奈时确实身无分文，就点了点头。随后应对自如，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