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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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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奈奈奈奈奈奈……”门外的妆容精致的疯女人边制造出有节奏的噪声,边催命般的唤沙奈。
门猛地打开,莫离不设防,保持拍门的姿势倒在地毯上。
“BANG!!!”
巨大的坠地声中,沙奈已经旋身进入厨房,继续进行早饭制作工程。
莫离并不恼,熟练地起身关门,整理完因跌倒而凌乱的小黑裙和白衬衫,漂亮的杏眼仍旧熠熠生辉,走向餐厅,等着吃白食。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莫离扫向书房的那一眼……
“啊!!!”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清晨,莫离冲进厨房,“奈奈,那男人哪来的?”
沙奈搅了搅锅里的白粥,淡淡道:“捡来的。昨天二十点四十七分。雨中。”
“这么帅……被你捡到了?金屋藏娇啊啊啊!”
沙奈耸耸肩:“我希望能利用短暂的早饭时间完成概括介绍,如果午饭你请,我还有深入剖析。”
莫离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默默地磨了磨牙。
“莫离,我的好友。”沙奈在饭桌上介绍二人,“顾光。”
莫离起身打算握个手,顾光却简单地点了点头,显得很高傲,自顾自地坐下拿起勺子喝粥。莫离自然地收回手,落座。
刚起床凌乱的头发,乌墨般的碎发洒在额头上,黑发下破碎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高挺的鼻子,凉薄而形状好看的唇,配上浅色系的衣服……莫离假装埋头喝粥,但时不时的瞥几眼,频繁程度让沙奈想忽视都不行。
“很简单,结束了一个无聊的昨天,暴雨中开车回家,咱们常去、但是这周关门的那家冰淇淋店前,就坐着这家伙,跟木雕泥塑没啥区别,被雨点打傻了。”沙奈边剥鸡蛋边满足莫离的好奇心,“很自然,停车把他领回来。据他自己说,计算机操作水平高超,已经超过他的哥哥,因为和哥哥吵了一架,不能再住在他那里。他是无业游民,二十二岁。恩,现在加上一个身份,寄住在我家的流浪汉。”
“呃……奈奈,他穿的是你的衣服吗,竟然如此和谐……帅哥穿什么都毫无违和感……”
“事实上,他穿的是白小柏上次逼我洗的那套衣服,就是我洒上果汁的那套运动装。”沙奈抬眼看向专心于早饭的顾光,“莫离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我的身材明显比他娇小很多。”
“对于一个能在一周内长三斤的人,我想,长远打算买一件大号衣服,不罕见。”莫离誓死捍卫自己的面子,笑容明媚,眸子里闪动着威胁的光芒。
“我吃饱了。”顾光声线偏低偏冷。
顾光旋身走进书房,“咔嚓”关上门,沙奈向莫离解释道:“他说找到工作之前住在我这里,有钱后再付房租。他刚刚回国,对B市尚且不熟悉。我猜他是看我面善,觉得我好欺负。哎哎哎……什么表情?我们真没什么。”
莫离挑眉笑道:“就算现在没什么,将来总得有什么。”
沙奈不答,脑海中却浮现出昨夜雨幕中,孤身坐在店前台阶上的身影。
垂着头,看不清脸。
昏暗的光线下,认不出性别。
但……看得出落寞和茫然。
那一眼让她毫不犹豫地停下车,冲进雨中,连雨伞都忘了撑开。
走到那人面前,问:“有地方可去么?”
被淋的透湿,呆坐在雨中,那人起初没反应,后来摇摇头。
沙奈把手放在他头上,缓缓开口:“跟我走。”
她在雨夜领走他,就像领走三年前的自己。
雨点打在身上,带着寒气,不知是谁心里的难过,那暗夜唯一的声音。
沙奈未向莫离解释带回顾光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她们不够亲密,而是因为她们太亲密。三年前她经受的痛苦,亦是莫离的痛苦。
能想象么,这样一个永远微笑的女孩,曾经哭着说:“我早就应该看到今日,我早就应该阻止你……”这样一个永远乐观的女孩,曾经夺过她手中的酒瓶陪她一起堕落在烟酒中。明明是她的错误,莫离却要负疚,坚信自己本可以阻止,后悔自己没有阻止。
能对沙奈的痛苦感同身受的,惟莫离而已。有关三年前的痛苦,沙奈自己不愿想起,亦不愿向莫离提及。
遗忘,实在是种福气,也是时光流逝带来的最大的好处。
既能忘却,何必提及?
“老实交代!”莫离扫过昂贵的四菜一汤,忍着肉疼道。
沙奈挑眉一笑:“果然下了血本,怎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也看不破皮相么?”
莫离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沙奈却心头一颤。果然,小腿被她那高跟鞋的细跟狠狠戳了下。
“不是开玩笑的,那顾光,空有一副好皮囊,脾气坏的可以。”沙奈解释。
“我是戳你个倾国倾城……”莫离亦挑眉。
倾国倾城倒是夸张了,但莫离真真是沙奈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孩子:生得俏丽,姿态娇憨,性格开朗,胸无城府,又聪明伶俐,最重要的是,她是沙奈七年的闺蜜。金庸笔下人物,沙奈最喜欢小胡斐,古龙笔下人物,沙奈最喜欢小鱼儿。莫离正是胡斐江鱼这类人,有生活的兴致,总是笑嘻嘻的,无论处在何种困境,从不消极,从不低头。一个明媚的笑,就可以化解生活中的一切悲伤和郁结。
沙奈促狭地笑了,眼中却满是温柔的波光。何德何能,此生得你为友。
当然,沙奈的德和能,就体现在她容得下身边人的美貌。沙奈也曾性子活泼,但终究只有莫离和白小柏两个密友,莫离亦是如此,死党除沙奈和白小柏无他。很少有女孩子愿意接受一个能把自己衬得毫无颜色的朋友。曾有哲人说,当你学会不嫉妒,你就拥有了人类一半的美德。沙奈不知道自己是否完全与嫉妒二字无关,但她确实有欣赏美丽而不是妒忌美丽的习惯。莫离美貌的存在,反让她觉得长脸。更何况,她从来就自认与外在美绝缘,勉强够格中档相貌,仅领先于“影响市容”,埋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既然没有期待,又哪来的受伤害?
“你跑题了,这次午饭的主题是顾光。”沙奈注视着那盘荷包豆腐,“他那种脾气,不是EQ太低,就是性子太傲,跟他说几句就足以气炸肺。”
沙奈向小巧的豆腐丸子发起进攻,不起眼的小菜,在这个店里也是贵的要命,心下愧疚说话便诚恳:“你可别被他骗了,到现在他连个谢谢都还没说呢,好像姐姐我做的都是应该的。颜值高就了不起么,姐姐我虽然重口味,但也只认盐值不认颜值。”
“这家伙话虽不多,却是出口伤人。”
“不过就他昨天修电脑露的那两手,我觉得他……确实是个计算机天才。”
“他才22岁,已经有这么高的水平了,啧啧啧……不是天才难道是妖怪?”
莫离听沙奈说完,沉吟片刻,摆出个笑脸,终于说出她看到顾光就想问的一句话:“奈奈,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么?”
“我何时见过脾气坏到这种巅峰的人?”
“我是说相貌。”
“谁?”沙奈疑惑抬眼。
莫离又顿了顿方开口,眉眼间颇有犹豫之色:“吴凌。”
吴凌?这么一来,果然很像。
不是假装没发现,而是真没想到这一层。自己一直躲避和吴凌相关的回忆,妄想将那段灰暗耻辱的时光彻底尘封在岁月深处。她一口咬上小丸子,垂眼掩饰一闪而过的黯然。
“确实。但神色大不相同,顾光是个冰雕,吴凌是个老狐狸。”沙奈答道,“不过都是浪费了漂亮的脸。恩,我回家问问他可有个28岁的大表哥。”
莫离看着那盘红煨甲鱼,笑道:“他怎的赖在你家不走了?”
“无业游民么,不赖在我家能去哪?而且……如此美人,我怎忍心看他流落街头呢?”沙奈悠然回答,又话锋一转,“这是杭州皇饭儿夹豆腐,浙江菜,绝对能改变你对鱼头的偏见。鲜嫩滑润,汤醇味厚。这个八宝桂鱼也是浙江菜,难得菜形完整,肉质丰满,软烂鲜嫩,“八宝料”滋味实在浓厚鲜美。这翡翠鸡茸豆腐汤,韩国菜,豆腐如玛瑙,菜心脆嫩,汤清味醇……”边说边给莫离夹菜盛汤,哄得她眼中笑意更浓。
“奈奈,何不转业做厨子?做菜的手艺,你称第二,何人敢称第一?”莫离果然不再因顾光为难沙奈,笑嘻嘻地说。
沙奈道:“写作是我的梦想啊,打小我就想当作家,如今混到25岁也没混成个自由职业者。惭愧惭愧。同是25岁的姑娘,你八年硕博连读都快读完了,我这作家梦还看不到个影子呢。”
“啊呀,亏你提醒,张教授今天下午要见我呢……”莫离抬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再说说顾光。”
沙奈无奈浅笑:“他父亲是销售部经理,母亲是工程师,只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也是搞计算机的,打小教他计算机,难怪他水平高,诶,从娃娃抓起。他本人刚从哥伦比亚大学硕士毕业归国,比你我小3岁,今年22岁。本计划和哥哥一起工作,昨天因为个女人闹崩了。虽然我很想弄清这个八卦,可这家伙惜字如金,问一句绝不答两句,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不过,我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很尊敬自己哥哥的。闹崩这件事让他很消沉。”沙奈一脸愁苦,“可为啥他消沉,就要在我家做米虫。这种公子养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吃饭挑的很!”
“常言说的好,到男人的心经过胃。你要积极一点嘛,这顾光正是上天砸给你的馅饼,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可能就爱上你了呢。况且,他就算嘴再刁,你的手艺也足以让他无话可说。”莫离笑容更灿烂,眼睛亮晶晶的,筷子朝她点了两下,“你一定降得住他!”
“供着他有用?只怕我无福消受,还没等他爱上我,我就被他气死了。”沙奈真诚地说,“何况我现在看着他,是纯粹审美的,还未起色心呢。我在美男身上吃亏吃的够多了……现在他的价值也就是修电脑……啊,我写文章时偶尔想想他的脸,不过想想少年金厉旭的侧脸也可以。”
莫离眼睛眨了眨:“那你帮他提高EQ啊,这叫夫君养成计划~反正你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利用起你近来钻研的心理学呢?日日对着一个举止有礼,进退容止的温润公子,你能不动心么?”
沙奈点点头:“此言有理。不愧是女博士。”
莫离忙道:“现在社会歧视女博士,你可别暴露我身份,何况我还不是呢。”
沙奈眼中满是笑意,夹给她两个豆腐小丸子,堵住了她的口。
午饭后,沙奈驾车去公司,车内流淌着凄哀婉转的曲调,心中流转着种种不知名而阴郁的情绪。
三年了,仍是无法释怀,如果回眸往事,吴凌是她反复躲避而又不容忽视的存在。
吴凌是谁?他协助她完成人生中一个巨大的转折。由盛转衰。让她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让她在最狂妄的年纪再也燃不起热情,让她看清楚,被风一吹犹如流淌着的繁花似锦,如何瞬间灰飞烟灭。
犹记九月。
她以新生的身份踏进校园.THAT IS A BEGAINING.她这样对自己说。
崭新的一切。她只觉得,聪敏的头脑,坚定的意志,正当年少的阶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开朗热情的性格,国内大学中顶尖的资源和环境,究竟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真的有。
“如果不是那偶然的顾盼我们原来可以终生终生永不相识
在雷电交会的刹那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从我身后静静走来
走进我心中央”
但是,沙奈一直知道,为什么在社团招新会的热闹场面上,她偏偏就只看到了他一个人,瞬间仿佛一切都成了布景,所有的人和物,都是为他存在。
看到他时,沙奈想,这不是席慕蓉所说的,如平漠上千株白杨,只是一次不经心的插枝,绝对不是。她注定要在T大看到他,注定要在看到他的瞬间爱上他。
因为,这是个太夺目的人。
茫茫夜空,她一定会看到最亮的那一颗。
你不可能看不到他。
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T恤,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白皙的脸上仿佛笼了一层玉色。眉眼弯弯,勾起这郁郁葱葱季节里,所有极致的美丽。炎热的天气,有些混乱的场面,他却闲适如斯,好像他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摞文件,而是书卷,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堆几乎要将他埋起来的新生,而是月昏黄,梅清寒的景致。他的神情,似乎是要说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适合在花满枝头的树下抚琴,适合在潇潇冷雨的黄昏约酒,适合在温煦安好的午后煮茶。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一声声,点点滴滴,敲在她心底。
吴凌连站都没有站起来,更不必说“走”到心中,是沙奈自己,将那一天的温润公子,郑重收到心里,用最好的词汇来覆盖,用最美丽的东西来比喻,是沙奈自己,让他成为真正的独一无二。
如果不是莫离一个电话打来约她吃饭,她不知还要站在那里看多久,一动不动,呼吸都不敢随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碎这如梦的相遇。
后来沙奈想到这个上午,便会在心中吟出这样一句诗:“那些非常华丽的开始,充满了震慑和喜悦,充满了美,充满了浪费,每一个开端都充满了憧憬。”
对于沙奈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开始,是一个相遇,虽然当年大四的吴凌根本没有看到她,没有看到那个愣愣的注视他良久,然后瞬间决定要把他收进心里一辈子的女孩。
“我一定要追到他!”那一天午饭时,在一段夸大吴凌美色和气质的描述后,沙奈斩钉截铁地对莫离说。看着这失去理智的家伙,怀疑着是否真有这样的人,莫离幽幽一叹。
花落似雨,谁家年少足风流?那时沙奈甚至不知道吴凌的名字。
但,那时沙奈还很年轻,甚至距离18周岁还有三个月,有的是热情和莽撞。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心里全是美好的憧憬,一路走来,还没有什么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特别是那年走过沉闷的高三,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踏进大学校门后,她从没想过失败,她故事的注脚就是即使艰难,也能大获全胜。
曾有人说,爱情,让大胆的人变得胆怯,让胆怯的人变得大胆。但是,她却是从一个热情的人变得更疯狂,想尽一切办法,动用所有关系,先和吴凌的舍友们混熟,设置出各种“偶遇”……终于,他说:“真拿你没办法,我们处一段好了。不过我对女友要求很高的。”
一阵眩晕后,沙奈忙不迭的点头。进大学前她就下狠心减肥到标准体重,本来张狂的性情到他面前就敛的没有影子,所以中等的容貌也勉强能看出小家碧玉的意思来。她晓得自己不够好,但她坚信万事是心诚则灵,努力就行,说不定看久了,他看自己就顺眼了呢。现在看来,多么可笑的想法。
很久以前,曾有人定义自己的未来女友:“我想见她时一定要见到她,我在忙时最好别来烦我。”而沙奈和吴凌就是如此。他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她就抛下所有去陪他。他若忙碌得忘了她,有时一个月不会联系她,她也没什么脾气。吴凌是轴心,沙奈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围着他旋转。
大一,她把他追到手。
大三,他与她分手。
那段低落痛苦的日子里,有人问:“失恋了?”她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恋爱不是需要相爱吗?她真的恋爱过么?这场故事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不断退让和迁就,和沉溺于毒品烟酒有什么区别?
有时想起这样一段经历,却不敢回忆细节,太耻辱。不仅仅是开在最好年华的单相思的花朵最终结出苦果这么简单,而是,她在吴凌这里输掉了所有的原则和骄傲,所有的梦想和预想中人生瑰丽可能。
这些,是她下的赌注,赌一个疯狂的幻想。
然而,她输了。
不是所有的都可以用努力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