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的尽头》小模小样

3、雅法星郡

　　第二章雅法星郡

　　停火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托斯卡纳号作为指挥舰发起的最后一战也成为了帝国与联盟之间的最后一役，精彩程度在某种程度上并不亚于稍早时候规模更大的那场十日之战，注定要成为写入帝国军事学院教科书的完美战役。即便是帝国巡检官显卿，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并将会在正式的报告中如此措辞。与此同时，大部分参战的战舰都受到了后撤的命令，曲速发动机一直修不利索的托斯卡纳号也将向着最近的帝国前哨基地缓慢推进。
　　帝国的外交官和达官显贵们将乘坐舰船抵达中立停火区，战争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冗长的外交谈判。旧有的联盟已经被碾灭，由人类帝国主导的新的联盟最终将会建立起崭新的秩序。军人们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剩下的事苏峻一点也不感兴趣，舰队通讯官把收到的大量信息直接报送给巡检官，一连几天显卿都把自己关在舰桥附近的通讯室里，几乎要用帝国往来的海量信息把自己淹死了，根本顾不上寻趁舰长的那些破事。
　　苏峻抓住这个机会，把时间都打发在他的恐龙身上，他们在一起下了象棋，还参观了他的旗舰，甚至一起在食堂里吃了几顿饭。他把最新的停火消息透露给麦吉，他的恐龙在得知人类无意毁灭掉他的文明以后，整条龙的情绪都缓和了，他们的友谊更进了一步。
　　“对战争的偏好代表了种族文明的未开化。”麦吉在私下里直言不讳地评价，又进一步问他，“舰长阁下，你是否酷爱战争，战胜我们能否带给你愉悦？”
　　苏峻眨了眨眼，有些心虚，但是他思考了一阵子最终说道，“获胜的感觉在开始确实不错，但是随着牺牲的开始，就不再有趣了，因为我也失去了许多朋友。到了后来，我拼命想赢只是因为我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对了，这些话千万不要让显卿大人听到，第一贵族不会希望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对你们的体系很不理解，贵族体系在几乎所有的文明里都只存在于原始文明阶段。”麦吉说道。“在你们的文明第一次进入曲速阶段的时候，仅仅是松散的联盟体系。”
　　苏峻无所谓地说，“我对这个不在乎，但是我见过一些财团势力，那些股东跟我们头顶上那些起名一定要带卿带姬的帝国贵族也没什么差别。”
　　麦吉刚要开口辩驳，苏峻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有一个叽里呱啦的人类在通讯器的那头向他嚷嚷，嘻皮笑脸的舰长面色严峻起来。
　　“回头再聊。”他在麦吉的身上拍了一下，匆匆离去。
　　麦吉点头向他致意，随后转过身去，在阅读器上又打开了一本人类的哲学书。

　　苏峻焦头烂额地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列席参会的人有他的副官，领航员，战术官，首席工程师，首席通讯官，首席医疗官以及他的两个助手，此外还有被他硬拽出来的帝国巡检官。
　　显卿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吃饭了，综合分析那些几乎要爆炸的海量信息，即便有计算机的推理帮助，他也已经头晕眼花了。这个时候他真的不愿意离开他的计算机，所以他心不在焉地坐在会议桌边，看着坐在他旁边的舰长，分心地想到——他的绷带已经完全拆掉了，而他竟然没有扭歪在椅子里，把脚放在桌上？
　　“医生，请你再介绍一遍情况。”苏峻压低着嗓子说道。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显卿簇着眉头又仔细地盯了他一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决战那天的舰桥上，这只金头发的向日葵喊着他的战术官的名字，热情地狂呼着，“干她，干她，干她，那艘什么女神号，我不管护盾剩多少了，干她！”
　　所以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同寻常，他的注意力被拉了回头，跟其他人一起盯着坐在对面的首席医生，他以前没怎么见过这艘舰船里的医生。首席医生是个面色苍白的黑发男人，有第一贵族的若干相貌特征，或许确实曾继承了一部分血统。
　　医生看起来有些疲惫不堪，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像闷在喉咙里，“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吧，我们的冬眠医疗仓出现了故障，初步分析原因是医疗甲板线路发生过能量过载影响了这些设备。我们和工程部配合抢修了三个小时，目前的结果是医疗仓最多还能坚持36个小时。”他停顿了一下，吐了一口气，“我们的冬眠医疗仓一共有39个人。”
　　显卿明白了，39个人——确切地说实际上是39具尸体。“我们的跃迁发动机修好了吗？”
　　“目前能达到4级曲速，我们需要到前哨基地更换部件，不能指望再快了。”工程师回答道。
　　“我们需要多久才能抵达最近的前哨基地？”他问道。
　　导航员吞咽了一声，“48小时。”
　　显卿考虑了一下，托斯卡纳号实际上是与两艘巡洋舰编队航行的，其中一艘的航行速度要比托斯卡纳号快上许多，“为什么不考虑使用……”
　　苏峻打断了他的提议，“即便抵达前哨基地也没有用。已经联系过了，他们只是一个小型基地，没有医用冬眠仓。”
　　显卿感受到笼罩在这个人身上的前所未有的沉重，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向他，没想到苏峻也望了过来，那双浅色的眼睛被盛满的愁闷放大了，仿佛一个大号的委屈的儿童正在瞪着他要饼干。他连忙转开视线，那双眼睛让他不舒服，他并没有士族中普遍存在的对浅色眼睛的歧视，只是因为现在那双眼睛屈尊降贵地期盼着望着他，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个解决之道来。
　　“三十九个人。”苏峻轻轻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忍耐了片刻，又低沉地说了下去，“大脑完好，在生理死亡的时候及时放进了冬眠箱，星舰上的医生没有修复他们的手术能力，只有你们在帝都的实验室可以做到。大人，他们还活着，他们为帝国效忠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帝国亏欠他们。”
　　显卿一阵愧疚，“我会在你前天提交的增加星舰医用冬眠仓的申请上签字。”他能做到只有这些了，站在战场上他已经明白了那些天价手术其实是值得的，他也会在议会审核医疗费用的时候站在这一边。
　　“那些事情可以以后再说。”苏峻摇了摇头。“一次只能解决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必须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他固执地说完，又庄重地望着显卿，“但是大人，我诚挚地感谢你的仁慈。”他像模像样地说，显卿脊背上都走了一层凉气，他有一丝怀疑舰长是在耍他。可是那双浅色的大眼睛忧伤地跟踪着他，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受伤和绝望的神色重重地漫上了他俊美的面容。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卿禁不住叹了口气，也许舰长是认真的。
　　“舰长，你对同袍的忠诚令人倾佩。”显卿略微低了头，苏峻还是想要解决之道，但他认为这已经无路可走了。相对舰长手下的三艘船1292名船员而言，39人死亡并非不可接受的损失。其实苏峻几乎参加了交战以后的所有战役，却没有一艘船是在他的手下损失的，这样的战绩是十分罕见的。所以即便苏峻酷爱以下克上，他也是既不能又不想把苏峻怎么样。但现在苏峻显然是在钻牛角尖，完美主义者只适合去做艺术家，并非战场指挥官——他需要在对苏峻的报告上加上这一点吗？
　　“大人。”苏峻软声说，吓了他一大跳，他的思绪几乎立刻就从沉思中跳出来了。苏峻的肩头向他倾斜过来，肩头抵在他的肩头，他的手指攥了起来，可他竟然没法躲开，舰长难得这样脆弱，仿佛在寻求他的支撑。
　　“大人，一个拥有行星资源的地方一定储备着医用冬眠仓，对吗？”苏峻的声音还是软软的，声音里仿佛带了一点孩童向师长请教问题的天真和期盼。
　　显卿皱了皱眉，“是的，战略储备一直被严格执行。但是舰队司令部最后的命令是要我们在s-6号基地完成集结，等我们到了基地，也许其他舰队上会有空余的冬眠仓。”
　　“那就太晚了，大人。”苏峻抗议道，“再说舰队的命令可以被高等贵族委员会驳回，高等贵族委员会的成员就在我的船上！大人，你一直就在代表委员会！我可以直接向你申诉，甚至都不用等待信号中继返回。”
　　显卿没有拒绝，他只是陈述了下一个事实，“但是从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以四级曲速航行，在36个小时之内我们无法到达任何行星。”
　　他看见苏峻的嘴唇开合了一下，粉色的唇犯难地轻轻抿起……他强迫自己转开了视线去看着桌面。
　　“大人，船速无法改变，36个小时也无法改变，唯一能改变的就是空间了。”苏峻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显卿怔了一下，但他的理解速度飞快，“这附近有虫洞？”慢着，这附近似乎是有，但是连着……
　　苏峻的脸色一下就变的兴冲冲的，“大人您跟我一样都是天才，萨缪，星图。”他冲着他的领航员打了个响指。
　　显卿不悦地瞥了他一下，舰长狂妄自大的本性根本就隐藏不了多久。
　　领航员在会议室中央投影出了全息星图，显卿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对于帝国的疆域他或许要比领航员更熟悉。“雅法。”他叹息着说出那个名字。
　　“有什么问题吗？大人。”苏峻哀求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全然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也许他真的不知道，显卿想起来这些帝国军事贵族们对政治的厌恶和盲目，他只好给他解释，“雅法星郡回归帝国怀抱的时间并不长，从大分裂时代开始它一直采取的都是孤立主义。”
　　苏峻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是真不在乎。“我不管它采取了什么主义，方正我们的舰船开过去了，它现在是我们的，而且它上面住的都是人类！”
　　人类不一定比你的恐龙更好。显卿在心里叹息了这一句，目光又落在虫洞那一端的星球上，“长期采取孤立主义的文明都是谨慎的，天生的猜疑心重，攻击性强。所以我们一向避免计划外的舰船停靠在雅法航线，而托斯卡纳号是一艘大型战舰，带有两艘护卫舰，配备重型相位炮，甚至搭载着能够地面作战的战斗机。舰长，这毫无疑问会传递给雅法地方政权不安的信号，也许会酿成一场危机。不是我忽视39条人命，而是一旦这演变成了外交失败，接踵而来要损失的人命也许无法估计。”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峻这次被他拒绝以后没像以往那样跳起来张牙舞爪，他平静地思索了一阵子，眼睛一直望着他，那双浅色的眸子完全是真诚的。显卿意识到苏峻确实是在解决问题，虽然看起来总是无视他这个帝国巡检官，总是反抗权威，但是他可能并不针对任何人。
　　他的肩膀又无意识地靠近显卿了，他看着显卿的眼睛，身体倾斜着，好像在对好朋友说话，“帝国在那里有总督吗？我真是挺无知的。”
　　“有。”显卿连忙说，他并不太喜欢逼着一名优秀的舰长在他的手下面前承认无知。“你不知道这些没关系，那不是你的工作。”
　　“你认识他吗？”苏峻问他。
　　“总督？”显卿发觉苏峻这个弯转得太快了，“是的，我认识他。彦卿总督在皇家学院任职过一段时间，曾经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
　　苏峻打了个响指，“就是他了！大人，请你和这位总督大人联系，告诉他我们面对的问题，我相信他会信任你。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抵达虫洞范围，告诉他我们只有一艘轻型巡洋舰要穿过虫洞，托斯卡纳号和巨鲸号巡洋舰在这边待命。我们不会吓着那些耗子洞里的老鼠的，我们拿了东西马上就走！”
　　显卿一时间只剩下错愕，苏峻已经全安排好了怎么做，最后这几句话甚至都不是在请求他，而是在给他下命令，只不过口气轻松愉快。仿佛又一次完全察觉了他的心思，舰长瞪大了一双眼睛，哀求他的模样简直是恬不知耻了，“大人……”
　　他受不了了，当着整个会议室人的面，他的脸颊在发烫，“可以……一试。”
　　舰长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快乐涨红了他的面颊，仿佛是个拿到侏罗纪公园入场券的孩子，他蹦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显卿的肩头，根本不知道他跟士族之间应有的礼仪界限。他神气活现地下着命令，“好了，马上去准备。萨缪，绘制抵达虫洞的航线，医疗部做好准备。”
　　他又点了几个名，他们都利落地站了起来。接着他转向了他自己的副官，一个黑色头发绿色眼睛猫一样的年轻女人，“西元，告诉达伽马号准备好，我会在通过虫洞之前乘坐穿梭机到他们的船上。”
　　“是，舰长。”她站起身来，含义丰富地望了他的舰长一眼。她十分性感，身材曼妙但是面容严肃，有时候显卿觉得她要比她的舰长成熟多了。
　　显卿注意到她在走出去之前绕过来跟她的舰长击掌了，两人之间有股配合默契的心照不宣，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显卿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掉到了某个陷阱里。他回忆起在他来托斯卡纳号之前，曾经听说过一种流言，关于托斯卡纳号舰长依靠他风骚美丽的副官打外交牌的种种风流韵事。现在想想，可能流言弄错了，那事其实是他们舰长亲自上阵的。他有一阵隐约的懊悔和恼怒，但是很快他就决定暂时搁置这些想法，毕竟舰长试图争取39条人命的意图是正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