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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冷夜寒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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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吃过饭后,东虎便开始哈欠连连,青若水见他这么疲惫,领着袁徐清二人进了东房,也就是青若水的“闺房”。袁徐清一想到刚与青若水见面竟要住到其‘香闺’之中,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屋内的摆设就像青若水一样朴素无华,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陋的四方桌。桌上没有寻常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或珠钗首饰,只摆满了一摞摞有些古旧的书,书的旁边横着一只毛笔,像是用了很久,笔头的毛像张着嘴的鸟,喳喳叫着。笔下的粗宣上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字迹有力,许是毛笔破旧的缘故,每一笔都有些毛毛的边角,反倒添了硬朗的印迹。青若水见袁徐清盯着她的字看得出神,终于有了害羞之意,一步迈到桌边,用身子挡住袁徐清的视线说道:“袁少侠,你们就睡这吧,若有需要的跟我说便可。”边说着边背着手扯了一本书压在宣纸上。
袁徐清看出了她的羞涩,低下头,再度拱手:“麻烦青姑娘了。”见旁边的东虎已经是两眼打架了,青若水走出了屋子,掩上了门。
不一会就传来刘东虎粗重的呼噜声,看来几日的奔波对于他来讲真是辛苦。可一旁的袁徐清却怎也睡不着,他总觉得睡在女子的闺房里有些别扭,虽然青若水似乎完全没有寻常女子“香闺”的概念。袁徐清拼凑着脑海里的碎片,他早知道周貌文已经时日无多,他也只是从江湖的流言蜚语听说的那些往事,但今日见到真正的周貌文还是很震惊,毕竟他师父说过在这个世上只敬佩两个人,一个是他爹炎步南,另一个就是这“东风扇”周貌文,而袁徐清见到的周貌文是困在颓老躯壳里的灵魂,没有生机的枯树般落寞,这一切竟是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真的值得吗?
袁徐清不停辗转反侧,忽听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他便起身披了件衣裳拿起宝剑,走出了屋外。
雨停的彻底,入夜后升起了寒意、天地、树林都融在一片黑幕里,只能隐隐看个虚实。
袁徐清循声望去,原来是青若水在院子里刷洗碗碟。
青若水一抬头,借着正屋里映出来的烛光看到了袁徐清,放下手中的活,将潮湿的双手在裙摆边蹭了蹭问道:“袁少侠还没睡呀。”
“恩,屋内有些闷,出来透透气。怎么青姑娘也没睡。”
“我还没有刷好碗筷,袁少侠睡不着的话我陪你说说话吧。”说完,青若水便朝袁徐清这边走了过来。
袁徐清甚是讶异青若水对男女之间要矜持的不知程度,但也明白她只是不谙世事,便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正屋前的台阶上,屋内的微弱的光投出来,把他们的影子扯得又远又长,摇摇摆摆,像是幻境里的魂魄。
“我看青姑娘的桌上摆了很多书,没想到在这深山里还有这般雅兴。”袁徐清先发话。
“那些书都是爹和娘的,从小爹就教我识字,我们很少下山,小时候因为爹要找娘的关系还经常出门,后来一年也就一两次,这几年爹的身体越来越差,更是许久没有下山了。所以我也只能从那些书里知天下,明事理,不过还是见识太过短浅。真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呀。”青若水挺挺胸口,双臂撑在身后,凝望远方的眸子中渗出遗憾的神色。
“青姑娘早晚会有机会出去见识的。”袁徐清本来只想安慰,却见青若水回头朝屋内周貌文沉睡的方向看看,低下头,暗淡的深情淹没在了摇摆的烛光里。他这才想到若是她能离开这,只有可能是周貌文不在人世了。
袁徐清立马意识到自己这话的不妥,补救道:“对不起,青姑娘,师叔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爹现在的样子。。。袁少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青若水双臂环住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深深叹了口气。
话聊到这,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袁徐清对自己的失言有些内疚,努力寻着话想打破僵局。他四下观望,不自觉地注意到青若水腕上的玉镯子。这镯子在昏黑的暗夜中散出淡淡的莹绿色的光。
“青姑娘的镯子真特别,翠得像在发光一样。”袁徐清指了指青若水的腕子。
听这话她晃了晃手腕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很小就戴上了,可这镯子口特别窄,长大以后腕子变粗了就再也没能拿下来。”说着青若水把这镯子推到腕口,镯子和手腕间几乎没有空隙。
袁徐清探过身去望了一眼,果真如她所说,那镯子几乎是箍在手腕上。他笑问道:“那秋前辈又是怎么把这镯子摘下来的啊?”
青若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可能娘的手腕格外细吧。”
听青若水提到秋白羽,袁徐清问道:“青姑娘,这些年来可有秋前辈的下落。”
青若水摇摇头:“这么些年了,毫无线索。两年前爹又出门寻找,可回来时就负了伤,自那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了。也都怪我没用,没有把爹照顾好。虽然他并非我的生身父亲,我确实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着说着,她眼中似是涌出泪水。将双腿抱得更紧,肩膀高耸着,头深深低下去。
坐在一旁的袁徐清甚是讶异——她果真是没有丝毫戒心,对自己的身世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那。。。青姑娘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吗?”既然她并不介意提及自己的身世,袁徐清顺势试探道。。
青若水摇摇头:“爹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其实他本可以让我改姓周,这样我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只是他的养女,但他说我的名字是娘取的,他不想违了她的意思,说等找到娘了她会亲口告诉我一切的。可如今娘一直下落不明,我也无从知晓了。何况我也觉不得什么不妥。爹自小对我疼爱有加,又时时给我讲娘的事情,他生病前我一直觉得日子很好。只是现在。。。哎。。。”她又叹了口气。
袁徐清听了也有些惆怅,默不作声。青若水转过头来问道:“不要光说我了,袁少侠呢?”
“我?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被遗弃在乡野间,险些饿死,幸好遇到师父把我带回清剑派,授以剑术,才有今日,师父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那袁少侠的名讳也是炎掌门起的?”
“恩,据师父说,他捡到我时,我残破的衣角上绣了一个‘袁’字,但不知是我生身父母所留的衣物或只是我捡到的衣服,反正也没有其他线索,就给我留了这个姓,然后就依着清枢派的规矩给我起了‘徐清’这个名字。”袁徐清风轻云淡地说着,眼睛望向无尽的远方,嘴角幽微起伏,似是心有所动。
“我们真是同病相怜。”青若水盯着袁徐清的侧脸,有些出神。她从小在山上长大就没认识过几个人,自清剑派寻到他们的下落后才陆续与他人接触得多起来,不过以往多为女弟子,就算有男弟子也只草草寒暄过几句,这是她第一次和同龄男子说这么多知心话。不知是这黑夜的掩饰还是两人本就投缘,青若水觉得跟他谈天莫名自在。漫无边际的黑夜衬在袁徐清的侧脸后面,突显得那轮廓婉转有力,潇洒帅气。
忽然,袁徐清也转过头来,直直望向青若水眸子,映着昏黄的烛光,四目相对,青若水的心尖上犹如闪电划过,浑身一个战栗,赶紧低下头,这烛光打在脸上有了红印。
“怎么?青姑娘又想起伤心事了?”袁徐清以为青若水不会有寻常女子的羞涩,隔着夜色也没看出她脸颊上的红霞,眼神还是直接。
“没。。。没。。。只是有点冷。。。”青若水不知自己是怎了,低声应付道。
“恩,时候不早了,那我看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和东虎明早还要赶路。”袁徐清边说边起身。青若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惋惜,但也只能点点头,一起起身。
静默的瞬间,漆黑的山林里,突然冲出一道银光。这银光如闪电一样,直直朝青若水闪过来。
剑!寒气逼人的剑。
袁徐清感到了这瞬间爆发的杀气,但拔剑已经来不及,青若水未曾习武,定没有办法躲开这如若迅雷的攻击。
此刻的青若水脑中瞬间空白,恐惧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在那剑锋几乎要刺到她时,袁徐清箭步挺到她面前,那道银光被他的胸口生生截住。
噗!——寒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袁徐清闷闷的恩了一声,身体没有丝毫晃动,左手反背过去,一把揽住青若水的腰,使她不由得趴到了他背上。右手迅速抽出宝剑,向寒剑另一端刺去,黑衣人利落的从袁徐清的胸膛里拔出自己的剑,轻盈倒退几步就消失在了清冷的夜色里。
伏在袁徐清的背上,青若水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心跳声,却分不出是袁徐清的还是自己的。见那黑衣人逃走,她终于恢复理智,大呼一声“袁少侠!”过度的惊吓使得声音有些颤抖。
袁徐清见黑衣人没了踪迹,终于卸下挺直防备的身体,向后摊去,倒在了青若水的怀中。青若水紧紧扶住他,心中犹如万马奔过,一阵阵的地动山摇。袁徐清扶着胸口,倚在她身上,缓缓抬起头。眉头许是因为疼痛紧锁着,可嘴角竟抹着淡淡的笑,抬眼望她,柔声问道:“青姑娘。。。你没事吧。。。”
细细的风拂过,夜色如漆,却仿佛有一束光照得青若水眩晕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