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界真乱》赤落

6、第六章 谁和谁不能有一腿呢

　　虽然是吃着冥府的粮饷,但石燕一直驻守三生渡,极少有空下来逛。这么一趟回来,他显得尤为的兴致高昂,即使他现在正坐在空气混浊的阎罗殿里,面对着一众春心萌动如狼似虎的少女。

　　直到此时,锦绣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坐错了地方。挪了挪椅子,她往一旁缩了几缩,眼见着就要和其貌不扬的崔判官挨上了。

　　崔判官大约是嫌热,正拿着条灰不溜丢的帕子擦汗,一下又一下的,擦得格外用力。

　　出于礼貌,锦绣硬着头皮同他搭上了话:“崔判官你最近肌肉是不是又变结实了”

　　这话说得十分对人胃口,崔判官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地偏过头,半羞赧半骄傲地道:“查察司你看出来了”

　　锦绣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嗯,挺明显的。”

　　崔判官笑得更是快活,索性一捋袖子,露出了一整条白花花的大膀子。因为这一下实在是猝不及防,离得近的几个脸熟的阴司都对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样的效果,着实不是她的本意。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握拳弯起胳膊,崔判官将自己的整块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递到了她眼前,不仅如此,他还仰着头,煞是嘚瑟地将那肌肉晃了晃。

　　霎时间,锦绣的脑中就出现了他光着上身在镜子前反反复复摆动作的画面。她猜想,指不定他照得开心了,还会顺便亲上自己的肌肉几口。

　　这样的想象,莫名地让她愉快不起来。

　　僵硬地笑了笑,她算是彻底打消了要与人交流的念头。就着旁边石燕和苍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她低头翻阅起了报名册和流程表,格外的认真。

　　这次的甄选是苍琰决定的,内容自然是延续了他一贯的恶趣味。

　　比如算盘滑板赛。

　　这点不要她说,大家也能看出不可理喻来。

　　不说这些来报名的都是家住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神仙,能上天,能下海,一辈子走的路加起来恐怕都不如凡人学走路时的多,就说算盘这东西,那是能用来做滑板竞速的东西吗真是胡闹。

　　当然了,既然是苍琰的点子,那么当然就还有更胡闹的。

　　就例如那大喇喇标注在最后的两人三脚。

　　所谓两人三脚,顾名思义就是两个人只用三只脚走路。毫无疑问,这是苍琰刻意在拿大家伙寻开心。

　　想到这,锦绣越过石燕花里胡哨的衫子,斜斜地睨了苍琰一眼。他倒是灵敏得很,剥杏仁的手停下,眼睛顺着她的眸光望了过来。不仅如此,他还不要钱似的送了一张煞是好看的笑脸。

　　说到底,他就是故意寻开心来着。

　　皱皱眉,她默默地将视线移了开来。

　　回想起来,苍琰倒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她当年来冥府应征的时候,也是吃尽了没必要的苦头。什么叠罗汉搭人桥,想起来就莫名地心酸。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不再是自己受罪了,锦绣竟生出了些许的期待。

　　要做这么些个大规模的运动,阎罗殿自然待不下。于是一行人便随着苍琰的脚步,乌乌泱泱地到了孟婆庄的门口。

　　孟婆庄是处好地界,后头伫立着一座胖墩墩的山头。不过这山除了在忘川河发水的时候栽点仓储的彼岸花,并没什么其他的用处。

　　这几年冥府连着干旱,那山头没了用,随随便便地搁了荒,离远一看光秃秃的一片,宛如早年退休的文君星君他老人家的脑袋。

　　苍琰似乎老早就瞧准了这么个地方,他走在最前头,雄赳赳气昂昂的,活像是一个带着一帮小鸡仔去找隔壁鸡圈砸场子的公鸡。

　　锦绣看着好笑,不经意翘起了嘴角。

　　这一笑,正好被眼尖的石燕逮了个正着。他半眯着眼睛,用扇子挡着阳光,挪到了她的身边。一边敷衍地跟着大部队前进,一边左右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瞧你这气色红润的模样,怎么,心情不错”

　　“并没有。”

　　她淡淡地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今日有些闷热,天上的云压得低低的,好似随时都会压下来,这么看来,保不齐再过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石燕精得很,压根不信她。但他认识锦绣那么多年,对她的脾气秉性也多少有点了解,她要是真心不想说,即使有人拿刀架着脖子,她也决计不会说出哪怕一个字的。于是,他盈盈一笑,话锋骤转,道:“昨晚苍琰的院子,很热闹吧”

　　她热得难受,对他的话不甚挂心,本能地就要答,刚要开口,却猛地发觉他这话问得蹊跷。

　　“什么意思”

　　知道她识破了自己的意图,石燕撇撇嘴耸耸肩,“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罢了。”

　　此时适逢队伍最前头的苍琰停下了步子,几个会看眼色的阴司一见如此,立马自告奋勇地维持起了现场秩序。瞧着那些个东奔西跑地招呼大家安静的小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冷飕飕地瞪了石燕一眼,便走到了前头。

　　这一天,锦绣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鸡飞狗跳”,也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苍琰的缺德。

　　这个缺德,主要就表现在他的评价标准上。

　　就比如说方才提过的“算盘滑板赛”,这一类的活动神仙们做得少,但即便如此,大家也都多多少少地知道,这玩意儿是比速度的。

　　可人家苍琰偏不,他偏偏叫人比姿态优美。

　　“姿态优美”这四个字本就模糊。你若是长得不好看,就算变幻了几十种花样,把自己拧得跟个麻花似的也依然不优美;但你若是长得好看,就算是坐在算盘上翘着脚嗑瓜子都优美。

　　孽是苍琰一个人造得,可还是要大家一起遭罪。

　　于是乎,锦绣就坐在那张简陋的评委席边上,瞠目结舌看着一帮飞禽走兽把自己扭成各种形状。看着他们这副拼命的姿态,她忍不住思忖,这三生渡真的有好到让大家如此的不顾脸面地来卖力耍猴给苍琰看吗

　　摇摇头,她忍无可忍地垂下眸子。一旁的石燕似乎被大家逗得乐得不轻,一会前仰后合,一会拿扇子遮着嘴笑的,忙得不亦乐乎。相较于他,主导了这场闹剧的苍琰就显得要兴致索然许多。

　　他还同她上次用余光扫到他时一般,用手背虚虚地撑着脸,要笑不笑地看着众人。这副表情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没人知晓。

　　这一场闹剧,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天空阴沉得愈加的厉害,乌云厚重得就连夕阳的光芒都快盛不住了,感觉下一刻就会有倾盆大雨落下来。忘川河里好些个鱼都憋闷地浮上来了,远远看去,水面上斑斑驳驳的,就好像被被虫蛀了好些个破洞。

　　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锦绣皱着眉头用袖子给自己扇起了风。

　　大家约摸也是累得狠了,远不如一大早的时候来的热情。进行到“两人三脚”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索性一屁~股坐在赛场中间,放弃了。

　　石燕“咦”了一声,细长的眉毛挑了挑,愉快地在打分册上画了好几个鲜红鲜红的叉,就像是一串新鲜欲滴的糖葫芦。

　　“锦绣,你不觉得,这个看着挺有趣的嘛”

　　听到他同自己搭话,锦绣抬起头瞄了一眼他精光四射的眸子,又望了望那头被折腾的满头大汗的苦命人们,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不觉得。”

　　石燕面不改色,“我觉得,咱们君上最近也是功力见长,瞧瞧这些个项目,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这么比起来,当年我们比的那些,实在是太无趣了。”

　　因为太热,锦绣稍稍挪了挪,避开了从他身上不停辐射出的热气。冥府有这样的天,实在是少见,至少在她当差的十万年里,从来都没见过。

　　“你对‘有趣’这个词的定义,倒是别具一格。”

　　石燕一愣,眸子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怎么你真不觉得有趣吗”

　　锦绣时不时看看赛场,时不时垂眼打分,对他的态度十足的冷淡,“如果在这种热死人的天气里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叫做有趣的话,那么你可能更适合出生在昆仑之丘。”

　　“别说,我一直都恨自己不是生在昆仑之丘来着。”

　　“是么,那真是可惜了。”

　　“昆仑之丘当真是个好地方啊,随随便便都能勾搭上个天君一族的小子。”

　　众所周知,石燕这人造得口业尤其多,但他本人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大有将口贱贯彻到底之势。

　　锦绣手上动作僵了一僵。

　　石燕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翘得更高,显见着是故意找不痛快。

　　要怪就怪她遇人不淑,同这种人深交。凡人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她体会得尤其的深刻。

　　看着石燕意味深长的笑,锦绣撇过头,重新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打分册上,“昆仑之丘是个好地方,自从姐姐做了天后娘娘连带着昆仑墟的形象代言之后,我就再没回去过。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领着你去观光观光。”

　　“不知这观光的项目可是包括在乌漆抹黑的红薯窖睡在一张床上”

　　手中的笔猛地停住,锦绣缓缓抬眸,对上了他的。

　　石燕根本不在意她强烈的视线,甚至悠然自得地托起了腮,稍稍靠近了她,端得是风情万种。

　　“要是真要这么做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要是触景生情了怎么办,事先说明,
　　我对女人可没有兴趣,是连将就都将就不了的那种哦。”

　　锦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石燕咧嘴一笑,一口牙白白亮亮。他又贴近了一些,几乎要凑上她的脸颊,“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你都已经知道得这么详细了,哪里还需要我说”

　　石燕撇撇嘴,“不知道的多得去了,就比如,你到底怎么忍住不对苍琰上下其手的,又比如,你是怎么忍住不对他扑倒扑倒再扑倒的,还比如,你是怎么忍住不对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

　　这样戏谑的口气成功地让锦绣皱起了眉头,她一言不发,只直直地盯着他看。

　　石燕知道她快要生气了,终于收敛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回正题:“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又想知道一些事而已。”

　　“比如”

　　石燕笑笑,压低了声音,“比如,曾经存在于北海沃石边上的某座小岛。”

　　锦绣的指尖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沉默了半晌,她移开了盯住他的视线,而是低下头无意义地将先前落下的小小墨点涂成了硕大的一团。

　　乍一看,这个团子很像是掌灯姑娘前头那个追求者脸上那颗长毛的大黑痣。

　　“你知道了这些事,是想做什么”

　　“能做什么,不过是好奇罢了。”

　　将信将疑地睨了他一眼,锦绣叹了一声,端端正正地搁好了笔。

　　这一切,还是要从昆仑山底的红薯窖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