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节之六 ...
-
清晨明媚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无法想象为什么在如此重度污染的城市里,还能够接收到如此强烈朝阳。是窗外振翅高飞,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白鸽子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长发姑娘的塔上——睡美人害怕知道他的王子是谁。
杜 若云围着一条毛巾从浴室走出来,平素温文尔雅的形象让人看不出来白衬衫下竟藏有六块腹肌。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陈爱上的人与他一样单薄消瘦,热爱文学。今天看来,想象和现实有着很大出入。只不过而今之境,已不是他可以庸人自扰,烦恼如此小事的时候。
他坐起身来,看到杜 若云走近坐上床沿。
[我怎么会在这。]
[我路过学校后门,看到你昏倒在地。那位姑娘的酒果然很厉害,我回来后睡了整整一天都没动地方。看来你比我醉得还要严重。]
他默默无语,看着男子白皙过分的赤裸胸膛和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不动声色。
[你还是不舒服么,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罢,感觉上都瘦了。想吃点什么,我下楼买给你。]
仿佛无心,杜 若云抬手扶摸他无表情的脸,却被他一巴掌打开。
他的前半生都是懦弱过来的,但自从遇到杜 若云,却发现竟然开始变得像个勇士。对于很多他以前不敢承认的事和决不会下的决定,表现坦荡。这教他甚至有了某种怀疑,过去那么多因为他的懦弱而留下的痛苦回忆,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无论过去是否真实,杜 若云对他所说的话,不会真实。
[你把我当猴耍?你那时明明没醉,我昨晚也没醉。我不知你怎么晓得宁 玉碎的底细,但倘你真因喝了那酒而不醒人事,便决不可能我醉倒了你还站着……还是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他的声音凛冽,却打不碎杜 若云一脸面不改色。半边身体沉浸在阳光中的那个男人,低头发出浅浅笑声,随后抬眼看他时,一向温柔的目光里竟多出几分欣赏神情。
[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你这样,我很伤心。]
虽然是抱怨,声音却依然平静。杜 若云看他并不缓和的态度,终于叹气。
[你说得没错,我是骗了你。]
[多少?]
他内心愤恨。
[你究竟骗了我多少?我是怎么到了你这里?昨天那两人又都跟你说了什么?]
[不要一口气问那么多。]
杜 若云再度抬手抚摸他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庞,这一次却似吃了秤砣般强硬有力。
[我骗你的只有情人节的那夜,我想你在我身边,不得不利用你哥哥。]
[骗人……你都知道。]
他被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和杜 若云冰凉的触摸吓出一身冷汗。
[没错,我什么都知道,除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杜 若云的声音渐渐放低。
[你肯时时在心里惦记着我,却是因为别人对你托付。你肯容忍我与你的女友苟合,却不能原谅我背叛陈伟奇。有时我不禁怀疑,倘我不是陈伟奇爱过的人,你还会不会和我一同月下豪饮,谈古论今……这么想着,便恨那个叫杜 若云的人,竟然如此卑鄙,将你缚在身边。]
[可你便是杜 若云。这……太奇怪了。]
[没错……一个人嫉恨自己……实在是太奇怪了。]
杜 若云的抬起眼来,与他视线相对,一只眼睛在阳光渲染下,竟有波光流转,成了琥珀的色。那沉静男子再度开口,声音已不复静止。
[那一晚,我是没有醉。与你相处的时间短暂,我怎会允许自己神智不清。]
杜 若云眼中光彩横溢,大力将他拉近。他看那只越来越近的明亮金眸,忽然混身恶寒。下一刻,被杜 若云抱在怀里,冰凉肌肤上传来的柠檬香几乎使他昏阙。他想将这人推开,被紧箍的手臂终于使不出力量。
[刘爱华,你不要逃。就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不温不火的嘴唇轻吻上他冰凉的面颊,他不觉难堪,心中悲伤却已无法复加。
-
他从杜 若云位处一千一百米高空的学生宿舍落荒而逃,心中悲愤比失恋时更胜一筹。倘换了别的时候,他一定乖乖去霹雳王买醉,向玛丽寻求安慰,与维兰一同对世人语出不恭。或哪怕只是静静坐在角落,等宁 玉碎请他碗一饷贪欢,从此长醉不醒。
但如果就这么醉了,又有谁能替他厘清一切真相?他对陈无计可施,对杜 若云无可奈何,对自己无能为力。然而对从童年时便已从心中失散的父母,他始终惦念。他也挂记将厚厚白粉涂在脸上的湘湘。无论如何遮掩,他知那单纯女子并不是真想将他欺骗。
他拨通家里电话,想听母亲的声音是否寻常。接电话的却是陌生男人。
Victorian。
从没听过的名字教他混身一震。清朗却略有一丝柔溺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使人感觉熟悉。
少年记忆接蹱而来。有那么瞬间,他不知自己是否已穿越时空裂缝。
-
记忆里的公园清香扑鼻,碧绿草地,仿佛能把整个天空都淹没。他四肢张成大字,棒球帽扣住面颊,躺在草地。忽然有人手持球棍走近,身影虽然纤细却也遮得住阳光。他不满混身暖意被人强取横夺,掀开球帽却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兄弟,悲伤哭泣的脸。
左面脸颊青肿,他问哥哥是否被球打到。
哭泣孩子默默点头,将球棍丢在地上,呜咽顿成号啕。
他恨人欺负自己兄弟,将帽檐扶正,踏身投手丘。友谊赛升级暴投战,时速一百三十公里直球在阳光下如子弹穿梭,招招中第。比分牌上虽是对方领先,第五回合时已没有打击者再肯迎战。
次日下午,他和哥哥被堵在运动场。有人想治理他嚣张气焰,不免一场血战。哥哥毫发无伤,他左眼角膜脱落,打断一只球棒,将三人送入医院。父亲勃然大怒,他只一句话便教其怒火平息。
这句话,他之后也对所有来寻事的人说。
Nobody could ever turn my brother down.
回忆断线,如水中刮痕,流淌散去。
他对电话沉默半晌,告诉自己。人活于世,应该首先选择面对现实。
所以他说。陈。
他说。是我,你的弟弟。
-
他和陈约在霹雳王酒馆见面,由陈提出。
他知道维兰.翘德兰来者不拒,什么样的客人都肯招待,但却没有想过,这群“什么样的客人”具体什样。他原本只在大屁股玛丽和摇滚青年表演的日子才去找维兰。那两天霹雳王生意萧条,绝对适合拉着老板东拉西扯。
也许其他时候,维兰.翘德兰根本就不是他所认识的小鬼。
他第一次在周末晚间光顾维兰的酒馆。迎接他的是宁 玉碎惊讶目光。下一秒,他看到她身边艳丽得忽然不似凡尘之物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维兰.翘德兰对他挑眉微笑,灰色妖异的细长眼睛,彩光流溢
[不速之客。一场宿醉便已使你转性……我记得自己有告诉你周末做得是什么生意。]
[我哥哥是你周末的客人,他教我来。]
维兰微笑,柔和灯光下,仿若林中妖精。
[晓的,Victorian一直在等你。]
他表情微滞,不懂为何那少年竟然知晓。
[他等了那么久,我本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来……你能来真好。就在里面,我带你去。]
手被男孩掌握住,两三步领至靠内一处角落。座上男子低头沉思的侧脸,在煤气灯火苗扑闪中看不清晰,过分熟悉的味道却已先行而至——GreenWater,记忆纷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晓得那人用的香水叫什么。
他看到桌上烟蒂堆成一堆,扁平烟盒空空如野,淡烟牌子一目了然。忽然记起,年少时他们曾恨对方不和自己相同喜好,彼此嘲笑品位低下或十足女人气,争吵过后却仍不由自主勾肩搭背,相□□火。就连曾经厌恶的香味,久而久之,也因愿意为其容忍而习惯了让自己一同沾着。
光阴荏苒,如镜花水月般不可相信,他不懂自己为何还敢任想象天马行空。
眼前的人分明是他兄弟陈伟奇!他们从少恶交,相识十年,对彼此夸赞从未有过一句。他从不关心这人抽什么烟,用什么香水,只厌恶与之有关的一切。反之亦然。他不相信自己曾真正把此人当作兄弟。短短二十年为人经历,连徐楠那般恶毒的女子,对他来说,亦还比陈要好面对。
少年不温不火吐息贴上他耳际。无论怎样,别想太多。转瞬在他颊上一吻,引来周围哗然。他明白那孩子所意何在,微微点头。下一秒手被松开,孤身一人,看到久别兄长循声向他转过头来。
-
那一晚,他开门见山,说他已见到杜 若云。他看到陈微微一愣,转而开口。面上甚至含笑。
[原来你却记得。那很好,了却父亲一桩心愿。]
他不懂此事与父亲有何干系。心里却明白,和杜 若云一样,陈伟奇也被已时空磨得不复原形。原来,不只想象不可相信,就连回忆也对人撒谎——那是自然,回忆停在过去,无法决定现在。所有名曰回忆,使人陶醉、痛苦的,终究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空妄幻想。
他不愿意纠缠这话题,甚至都没问陈为何就这么甘愿就放弃。
[父亲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一定要找到他,把话讲明。过了半百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陈晃动杯中之物,也像孩子一样露出笑颜。他没意料冷漠男人会有如此表情,竟然看得呆住。
陈的声音很浅,微沙,声线分明清郎如少年,低语时却能充满将人溺死的拐弯。仅仅四年过去,他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能将他印象中嚣张跋邑的人变成这般情状。那教他怀疑,若不是自己的回忆出了错,就是眼前这人并不是他兄弟。
怎么可能。他听陈用走调母语说出薄情语句。心想,自己的兄弟还是这样好,这样才招人恨。
[不过话虽如此,我对父亲的感觉多少也能体谅。有谁不想看到自己所爱之人幸福终老。]
陈羞涩的表情让他不爽,竟未控制得住,在这一向欺他的人面前,口无遮栏。
[陈,你在美国有没有认识一个叫做Mary的辣妹,感叹她的屁股比祖国的月亮还要圆。]
陈仿佛没有理解,对他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介绍给你认识,还附带一只小的,一圆你做正经人,幸福终老的美梦。]
他伸手召唤玛丽,看陈虽不懂却悲伤的眼神。他心中难受,却不明白为何难受。陈的爱情溃烂了,又不是他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薄情寡义的人分明是陈伟奇,做坏事的人却好像是他。
你为什么看我,他在心里喊。Viki你为什么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我。是谁让你伤心了么?
不要哭,我杀了他。
他伸手去摸——我的球棍呢?我的球棍在哪?
他一把摸到一个软绵绵的温柔乡,回头一看,原来是玛丽的大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