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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番外五 ...

  •   距离封后大典,或者玄凌与季昭更认同的那个名字“婚礼”,尚有半年之期。

      但朝堂后宫,已有数不清的人,迫切想要见到周朝未来的皇后。

      皇帝的明旨既发,于他们而言,便是尘埃落定,这桩折磨了朝堂内外近十年的婚事,终于有了结果。

      在此之前,大臣们也听说过皇帝对季女有意的传闻,却因多年来玄凌的不近女色抱有怀疑;在此之后,他们便要开始忧心忡忡,能让皇帝突然地扭转了意志,这未来皇后,不会是个妖妃吧?

      数不清的试探,顿时向季昭袭来。

      这其中绝大多数,都由皇帝为她挡下。但季昭意识到,若她不愿受限于后宫,想要成为皇帝身边的战友,这些是她迟早要学会面对的。

      于是她开始学习,初时生涩而笨拙,好在天性聪颖,未来皇后的身份也使一些试探不敢过分。

      “他们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或希望通过你达到什么目的。”周玄凌常常和她待在一起,也教导她,启迪她作为上位者的思路,“你要做的是,弄清他们的目的,不能由着他们摆布。”

      能这样教导尚且年轻的她,总让玄凌阵阵恍惚,再度意识到——

      前生今世,何其不同。

      季昭愿意接受挑战。她将每次的会面视为一张考卷,而玄凌是判分者。

      用不了多长时间,她便赢得了朝野中的许多赞叹。

      她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些赞叹所迷惑。人们将她捧起来,希冀使她成为温驯美丽的神龛。如果她对这些陶醉不舍,那么将来的某一天,她也会被这些牢牢捆住。

      所以没过多久,又有许多人开始贬低她了。

      有位大臣夫人回到家里,气冲冲地抱怨道:“我还以为季氏诗书传家,能教出多么贤良淑德的女儿!就她也配做国母……不过是想带文鸳拜见太后,她竟也好意思推!”

      话虽如此,谁都知道“拜见太后”,不过是“引荐给皇帝”的托词。

      管夫人觉得自己很懂规矩,对未来皇后保持了足够的尊重,甚至和她打了招呼!他们这些人家,不都得客客气气说话,含含蓄蓄往来么!就算心里不痛快,面上也要笑着应了。毕竟,皇后难道能一辈子霸着皇上的心?

      她敢不贤良淑德,脊梁骨都该被戳穿!

      偏偏那未来的季皇后一听即知她意。那姑娘低头沉思片刻,也不打太极,竟是婉转而肯定地回绝,甚至隐隐点明了她的心思。弄得管夫人好没脸。言下之意,“她不会做给皇帝纳妃的事”。

      凭什么?这小丫头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管夫人满心不忿,添油加醋将这番言论宣扬出去,果然引来许多对季昭的讨伐声,来自其他碰了壁的夫人。归根结底,她们说的都是那句话“还不是皇后就如此善妒……”

      请皇上太后细品:这等女子,若真做了皇后,可怎么办!

      殊不知,寿康宫中,皇帝周玄凌毕恭毕敬,也正在和太后说同样的一番话。

      “故而……”他双手揖前,微微抬起头,眼中锋芒微露,“母亲,儿子尚未娶亲呢。”

      现在这些人,未免太急了。

      潜台词是反向的威胁:

      皇帝这么些年不肯近女色,如今好不容易挑中一个,尚未成就好事,外面便诋毁不止。若季昭被赶走,皇帝又恢复原来的样子,绵嗣大业怎么办?

      太后显然也听懂了。

      哪怕在季昭真正被挑中后,她对这个女孩的感情隐隐发生变化,但事关国祚,绝容不得那些长舌妇嚼舌根。现在必须稳住皇帝,先让他娶了妻子再谈其他啊!

      ——可是,看着周玄凌与她谈妥后,舒畅而去的背影。

      太后总觉得,这个儿子其实也明白她的心思。而她原来所预想的,待皇帝娶了妻,接纳了第一个女人,便设法让他接受更多妾妃……似乎是,难以实现了。

      而在明光宫,漪澜殿内。

      这曾是皇贵妃季昭的居所。如今,成为此世的少女季昭,在宫中的居留之地。

      毕竟,身为未来皇后,她有诸多礼仪要学习、诸多事务要熟悉。

      待大婚之后,她将搬去凤仪宫,正式执掌凤印。

      季昭已穿戴完毕,正对镜理妆。金盏喜滋滋夸道:“还是皇上用心,选的这对‘捻金雪柳’,格外衬小姐。我们小姐如今愈发有雍容姿态了。”

      她微微一笑,尚未作答,已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么?……”周玄凌迈步而入,望着她细细打量一番,目露惊艳之色。

      “的确很美。阿昭,你这样打扮,真是好看极了。”

      季昭着一身新裁的衣裙,显得轻盈而翩然。用料是南诏国进贡的“月华绫”,皎似明月流辉。有盈盈光晕浮动,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整个人都美丽无双。

      衣裙上的木樨暗纹,正合她的典雅气质,好似月轮之中倒映着的一株桂树。头发软黑,眼神明亮。戴一对新做的捻金雪柳,正是周玄凌昨日亲自挑选。

      首饰明耀辉丽之至,少女却是沉秀而温润的。

      这是周玄凌催着尚衣局为她赶制的华衣之一,专用来接待那些眼高于顶的妇人,好给季昭撑撑脸面。季昭日常难得穿一回,偏巧今日撞上了。

      金盏等人早已识趣地退走,季昭同玄凌说了一会儿话,他便提起太后宫中的交谈,以及这些日子,外面隐隐的对季昭不利的风声。

      “那些人想浑水摸鱼,没那么容易。”周玄凌神色一厉,“敢拿你的名声做筏子,还想影响太后和皇后的关系……他们现在怕了,也太迟了。”

      季昭哭笑不得:“我还不是皇后呢,这名头也太重了。”

      周玄凌将她双手合在掌里:“反正这名头不会给别人——我心里也不会有别人。”

      他柔情无限地凝视她的脸:

      “阿昭,我……你其实不必和她们撕破脸,我对你说过的,我安排好了一切。我知道这世间对女子何其不公,我既然发誓只要你一个,也必然不让世人的指摘落到你头上。虽然见你回绝,我也十分喜悦,但咱们何必损你名誉。”

      “天底下恨我的人很多,将来恨我们的人会更多。但是在大婚之前,我总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有多开心,全天下都能真心真意祝福我们。”

      玄凌说的这些,季昭并非不知。在他们互通心意后不久,对方所有的布置已皆向她倾吐。

      令她感动的是,皇帝不仅做好准备,承受外界的一切指摘(包括她现在不愿怀孕的问题他都考虑到了,做好了给自己泼污水的预案)。甚至贴心地考虑好了她和太后的相处问题。

      从十年之前,皇帝就注意到了太后对他不近女色的焦虑。他通过十年的坚持,成功在季昭出现之前,将可能的矛盾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太后已经近乎绝望于儿子的怪毛病。

      这样,当季昭出现,她就不是“占走了皇帝全部爱情”的妖后。而是“拯救了国祚、治好了皇帝怪毛病、由太后亲自选拔推荐”的贤后。

      虽然结果一样,但心理上的区别非常大。

      即使在皇帝娶了季昭之后,太后又开始盼着他纳更多妃子。但是有前面那么多年的失望打底,只要皇帝始终坚持自己的“怪毛病”,并表示不是毛病好了,而是季昭本人特例。

      “病”在先,季昭在后——

      她的出现是老天赐给皇帝的幸运,换了其他女人来便不能行。是因为有了季昭,皇帝才有了近女色的可能。

      到时候,太后对季昭的好感可能会降一些,但不会降得太多。

      归根结底,虽然以皇帝的权势,立任何女子做皇后,都不惧朝堂反弹。但后宫之中的“婆媳关系”——想要让太后喜欢一个独占了自己儿子的女人——这几乎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也靠着皇帝提前十年的布局,达成了大半。

      季昭知道皇帝为自己准备好一切的心意。看着有些患得患失的玄凌,她总对上一世,有些淡淡的疑虑。但此世的心总不会说谎,这份诚挚情意总不是假的。

      她仰首微笑:“是,我知道你能安排好。”

      “我晓得你做好了许多布置,备下了许多手段。可那是你付出的努力,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好只托给你一个?”季昭无疑是美丽的,而她这一刻的神情,让周玄凌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无法掩藏的美——必将被这个国家所知晓和铭记。

      “更何况,有人当着我的面暗示,要给我未来的丈夫选妾室……玄凌,你觉得我笑着打发她走,心里真的会很痛快?我不情愿。你同我约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誓是你许的,亦是我应的。我不愿意躲在后头,让人家笑你荒唐,自己装作一副贤德却无力劝诫的模样。”

      “既然说好要做夫妻,既然是共同的决定,那就该共同承担才是。”

      当季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常。但正是这副平常的神情,让周玄凌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好似被浸入温水的茶叶,在暖融融地舒展开。

      他甚至无法掩藏自己眼中的情意,只颤声喊了两遍:“阿昭!阿昭!”便又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她在他怀里低语:“你当真以为……我不吃醋……”

      周玄凌只是笑着,末了,抹一把脸:“我真的等不及了。”等不及将你作为我的皇后,介绍给所有人,等不及让他们知道,我是何等的幸运幸福。

      在这一日过后,季昭前去拜见了太后。

      她知晓玄凌已为她与太后的关系付出最大努力,更清楚对方的安排再是完美,也无法算定一切——即便是提前写好的剧本,身处其中的“角色”,亦有自己的思想、感受。

      因此,她选择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好这件事。

      不是欺骗,也不是妥协,而是更加委婉却不失坚决的方式。人不可能戴着面具活一辈子,怀着诚意交流,开头很难,后面却会渐渐走得平顺。

      “我没法给皇上纳妃,让您失望了。”季昭在太后面前,仍然是柔顺的,但她的背脊挺直,“但我想,一来皇上有自己的想法主张,二来……”

      “我自己也着实不愿意,先退了这一步。”

      “太后娘娘,皇上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他有一日改了心意,我必不置一词。但既然他认为,这样能活得开心快乐,那我总以为,皇上的幸福,比什么虚名都重要。”

      “我知道这番话大逆不道,但是,季昭斗胆——既然皇上数年不肯纳娶,又是我而非旁人入了他的眼,想来我是有些不同之处的……我便坚持了自己的性子。倘若要学得温柔平顺、贤惠大度,于我也并非很难。可到那时候,兴许皇上先拒了我去。故斗胆请求太后,稍容我一二。”

      这番话着实大胆,朱成璧听时,数度蹙眉。可当侍女要呵斥季昭狂悖时,她又抬手止了。

      当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陷入沉思时,连季昭也不禁轻轻屏住了呼吸。

      终于,朱成璧沉吟道:“你说得有些道理。”

      季昭的话恰恰切入她心中的隐忧,周玄凌前面十年的不近女色,实在埋下了太好的伏笔。对太后来说,玄凌不是为季昭才痴狂至此,而是见了她,才稍往正途上挪了挪。

      这姑娘虽显得比前头大胆了些,态度却诚恳,话也没错。

      倘若皇帝就是看重她这番性情,回头见她改了,连这唯一看中的女子都不要了,可怎么办呢?太后虽不满意皇帝只抱一个女人,却更怕儿子孤独终老。有还是无,毕竟比少还是多要紧。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太后,尽管心中已经有些异样情绪,总体上,她仍然是颇为喜欢季昭的。

      也颇为高兴,能有这样一个女子,改了她那倔强儿子的性子。

      故而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你们罢。”

      季昭脸上浮现两个笑窝儿,她知道事情已成,诚心拜道:“多谢太后恩允。”

      而在得到太后的赐福之后,剩下的问题,便更加容易解决了。

      时间过得像飞一样,从仲春来到孟秋,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距帝后大婚已不足月,喜悦的气氛在宫里宫外蔓延。平民百姓这些年多有蒙玄凌恩德的,加上几月来,为了给大婚造势,皇帝种种恩赏、减税、德政不断,更是让人人脸上挂满了笑影。

      黔首们也都知道,皇帝的一切恩赐,名头上都挂着的那个人——“季昭”!

      新皇后的名字在乡野散布。不知道不行,那宣读新政的乡官每每都要重复几遍呐!用农人的话来说“皇帝也要娶媳妇,也是正经的大喜事”“圣上给我们这么多恩德,他终于成亲,咱们也乐呵啊”。

      至于皇后的姓名为什么被如此毫不避讳地传播……

      这个问题,百姓不知道,百官最近憋屈着,不敢问。

      但周玄凌的执政手段确实柔和多了,不管是因为到了改革放缓的时候,还是真的由于即将成亲的喜悦,最近大臣们的日子也好过得多了。临近大婚那个月,只要别闲着没事弹劾未来皇后,皇帝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好得出奇。让大臣们恨不得皇帝每个月结一次婚。

      准备已久的福利政策公布,加上皇城里各种各样的花会灯会庙会,以及一些宣传手段。到了两人真正的大婚前夕,曾经的所有议论纷纷,都变成了祝福称颂。

      这段时间,京城里似乎只有这一种声音。人人都要感受到皇帝的喜悦,而加鞭的快马也将这份喜悦,赶在大婚之前,散播到了周朝的每一个角落。

      烟花在天空盛放,一声炸响,惹得万人举头望。

      周玄凌在这片刻的华美中,倏尔神迷。前生今世究竟为何?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他果真拥有了这一世的幸福么?回神之时,握着的那只小手已然消失。

      他们是微服出游,作寻常打扮。尽管知晓有暗卫护着季昭,绝不会让她走丢。

      但是这一刻,从短暂的恍惚中醒过神来,周玄凌忽然前所未有地恐惧身边一切是假的,他如此渴望找到季昭。

      “唉哟……”他焦急匆忙的步伐,撞痛了一个年轻姑娘的肩膀。

      玄凌顾不得多管,径自要走。但那姑娘抬起首来,眉目清丽,神态颇为惊喜:“哎——是你?这位公子,我方才在旁边那条街处见到你和你妻子猜灯谜的。”

      她的脸上,有种毫不掩饰的欣羡与向往之情:

      “我前头便想和你们搭话,只是唯恐冒昧。你们看上去可真好,你妻子也很美。我只是看了一会儿,便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幸福,忍不住想祝福——你们可要一直这样,一直好好的啊。”

      这声音极为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周玄凌定了心神一看,忽然间百感交集:眼前这个穿着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衣裙、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的年轻女子,竟然是甄嬛!

      甄嬛这时才十五岁,也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神态比起他记忆中,却是活泼多了。

      周玄凌执政以来,官员调动有许多异于前世之处。如甄远道,虽然才干普通,为人勉强有耿直之处,派出去做了巡查御史,已然离京多年。最近才回来述职。

      因此,甄嬛随父在外多年,并不认得玄凌和季昭。

      她所言所语,俱是真心。

      周玄凌神情复杂,望着眼前这个,曾与他纠纠缠缠,又对面不识的女子。

      良久,他动了唇正要说话。甄嬛已恍然道:“对了,你那么着急,是不是在找你的妻子?”

      “……我从桥那头过来,刚好见到她。簪子上掉了一颗珍珠,正站在河边的柳树下,整理头发。你快些去找她罢,她一定在等你呢。”说罢,她又笑起来,“我今日怎么如此多话?”

      “算啦,不管啦,祝你们美满幸福!天下有情人,都能幸福美满!”

      甄嬛的确胆子大,虽然是集市偶然相逢,却敢和一个陌生男子说好几句话。

      但她的放肆也到此为止——

      这个闺阁女孩,本就立下一心人之誓,见到人家夫妻恩爱,不觉有所憧憬,好似那也是她的未来。

      周玄凌向她拱手,谢过她告知季昭所在。

      随后,他怀着一颗乍惊后快要跳出来的心,怀着一如初见的悸动与期盼……周玄凌急匆匆地奔上了那座桥的中央。在他的头顶,烟花炸开。

      人群之中,他一眼便望见了季昭的身影。

      “阿昭!阿昭!”他高声叫道。

      于是,那个捋着柳枝儿、挽了新嫁妇发髻的姑娘抬起头,也温柔而喜悦地一笑。

      周玄凌读出了她的唇语“玄凌”。

      他向她奔去。

      在这座周朝都城,今夜有无数人仰望烟火,诚心诚意为即将成婚的帝后祈福。而刚才也有一个前世纠葛颇深、今生擦肩而过的女子,向陌生的他们送上真心祝福。

      可这一切又哪里抵得上她重要呢?

      周玄凌怀着满心的赤诚滚烫,奔到心爱的女孩身旁。

      季昭却转过头,冲他嫣然一笑:“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丢不了……你瞧,最大的那朵烟花刚才升天了,我正许愿,也被你误了。”

      周朝的皇帝深深凝视着她:“我最大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季昭脸上微红,继而,她又听到这男子说:“而你的心愿……以后我也会全部为你实现。”

      从这一刻起,周朝的帝王玄凌,向上苍重新许下前世诺言:

      愿以此生爱一人,愿以一人爱一生。

      誓言不负,今生不负。

      ……

      在他们温存了一会儿、携手向灯会那边走的时候,季昭忽然似笑非笑地问:“刚才有个女孩子,和你说了好一会儿话,等你找到我,还冲咱们挥手来着的。”

      周玄凌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没什么。”季昭悠悠笑道,“只是觉得你前世认得她。而且,有很多故事。”

      周玄凌心中瞬间七上八下,他固然愿意向季昭坦诚,如今两人的情意,也让他有了信心。但想到前世后宫里数不清的女人……他总觉得,下场不会太好。

      思来想去,一咬牙一跺脚:“阿昭,其实——”

      “嘘。”季昭以手抵住他唇,“算啦,先不听了。”

      “以后总有时候的……”

      “嗯。”

      “而且,我觉得吧……”

      “什么?”

      “这一辈子,可能就是我们所有人,最好的结局了。”

      ……

      在他们大婚的那一日,京畿一带挂了满街的红灯笼。鞭炮声将这份喜庆,牢牢刻在这代都城人的记忆中。此时的他们不会想到,这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盛大婚礼,仅是皇帝对皇后爱意的揭幕。

      凤仪宫中,礼成婢退,唯有对坐着的两人。

      周玄凌亲手拨开凤冠垂落的十二道珍珠帘子,他前世今生的爱人身着绯色婚服,双颊薄施胭脂。

      眼眸似星,嘴唇如朱。端雅不失娇媚,笑容映亮了一室的吉器。

      龙凤花烛毕毕剥剥地烧着,周玄凌轻轻地开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季昭应答的时候,那些垂挂的珍珠与宝石,便摇晃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若又要疑心此刻做梦,我便咬你一口。”

      听了她的俏皮作答,周玄凌也忍不住微笑。

      他倚靠过去,将她揽在自己的臂膀里,右手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

      “……不,我没有想过去。在我重见你的那刻,过去已不再重要,阿昭。我在想,我们的未来。”

      季昭静静聆听,烛火将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我们的未来,我们将来会如何呢?我们一同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其中有多少是好的,多少是坏的,多少能流传后世,后世的人又将怎样看待我们。”

      “我想了许久,在我们死后的一千年一万年,有什么能证明,我们存在的痕迹。”

      “不是小说,不是剧本,不是荒诞无凭的一梦。不是改革家,不是暴君,不是冰冷的某某皇帝与某某皇后。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真实留存于世的痕迹。”

      “于是,我想明白了:我想让后人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是对聪慧的宠爱,不是对美色的迷恋,那就是爱,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爱。我知道,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历史铭记我的名字。而我想要以某种方式,使他们知道这份爱。”

      “阿昭,我想好了,待我们归于尘土,我们会合葬在一起。我将在我们的墓穴里,留下最清晰的字句。‘我的妻子,名叫季昭。她是我的神女,是我终身所爱’。待到某一日,考古发掘,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但我会留下充足的证据。我们怎样生活,怎样相爱,怎样携手并肩。”

      “无论历史怎样模糊我们的面容,阿昭。我希望让后人知道,我对你的这份爱。我希望让他们知道,我爱你。不是某某皇后,不是季氏淑女——你完整的姓名,永远与我并列。”

      他在新婚的这一日,同她谈起了死后。

      很奇异的,她并不感到恐惧,反而眼眶逐渐湿润。季昭抬起袖子,却不舍得损坏一生仅此一次的婚服,只能任由噙在双目中的泪水,缓缓顺脸颊而下。

      她含着泪,轻声道:“其实,在我们的前世……爱并不是完满的,对吗?”

      周玄凌沉重点头。无论如何,他已交付全部,他不会撒谎。

      “但是……”倏尔,微笑在她带泪的面容上绽放,“正如你所说的,将爱意留与后世知晓。我相信,这份爱在此生,也会绵延不绝,伴随你我终身!”

      烛火摇曳,映照出恋人眼中的光芒。而这光骤然明亮,成为铭刻在记忆中的至美情意。

      ……

      “后来,正如皇帝婚前所许诺的那般,他以一生独爱一人。大臣们用尽手段,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实。皇帝与他心爱的妻子,携手面对过诸多风雨,也闯过许多难关。”

      “最终,在皇帝长眠之前,他亲手将妻子的姓名刻在棺木内壁。与墓穴内的许多石刻一起,向我们揭秘了这对帝后的相知相处。也使这份惊世骇俗的爱,得以穿越时空,流传至此。”

      “比起圣宗皇帝和徽德皇后,我更愿意称他们为:玄凌与季昭。”

      “这不仅仅是关于政治改革的故事,更是关乎两个活在千年之前的人。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是如何深刻影响了我们,长达千年。”

      “或许,正如圣宗皇帝墓中新近复原的壁画‘与昭同游灯会’里,两人一低头拂柳,一对月为誓那样……比起我们所称颂‘推动华夏历史五百年’的明君,及‘教育与女性权利先驱’的皇后,那才是玄凌与季昭,作为相爱的恋人,最柔软的样子。”

      “我们所学习的不仅是历史,更是历史中的人。历史被重重灰尘覆盖,但倏尔,我们能够短暂触碰到历史的温度。就像与千年之前的人,完成了一次短暂的凝望——除去科技的进步,我们仍与祖辈一般,以同样的方式,爱与生活着。”

      “感谢大家的聆听。下课!”

      教室里的学生陆续离开,四处可以听见对课堂内容的议论,显然,他们还沉浸在历史老师富有感染力的演说之中。不少人更是聊起了号称“十大疑似穿越者之首”的圣宗皇帝。

      历史人物之浪漫不可思议,总使人产生无尽遐想。何况徽德皇后本人同样堪称传奇。

      独有一位穿着浅黄裙子的女学生,走到讲台前,抬起脸定定望着,投影屏上最后定格的那幅画“与昭同游灯会”。

      她看起来和同龄的女孩并无区别,只是头发留得长些,又挽了起来。

      “你也对玄凌和阿昭的故事感兴趣吗?”有位男学生在朋友的撺掇下,忐忑不安地走上来,面容青涩,难掩英俊,“这个,我因为也姓周的缘故,对他们很关注,做了许多了解。有兴趣的话……同学,我们加个企鹅,课后一起聊聊吧。”

      他紧张地注视着那位整节课以来,牢牢吸引住他目光的女孩,唯恐她不悦。

      却见那女学生从画中回过神来,回首嫣然道:“是么,确实很巧。我姓季。”

      刹那间,万千柔情,尽皆涌上心头。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应该就结束了。
    希望读到这个故事的所有人,都能收获幸福。
    `
    感谢果子、joyan、阿耶、shawna、魔王殿下、浅浅、灼华(x3)、香香的芋泥、她有两只猫、土豆、佛系养猪、时分与凉月(x2)、清行、暮暮子、云上挽歌、一团线团、竹洒、淡若云烟、豆芽、球球不吃藕、檀兮榆兮、holly?、一捻红亭(x2)、冰歆蓝(x2)、慕长生的霸王票!
    `
    感谢所有的爱,感恩相见。
    祝所有人幸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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