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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作茧自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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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见过邵南溪的。
仔细想想,大概就是在她半哄半骗着把魏逸谦带到床上的前一、两天的样子。
洛浅自己都讶异着,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会记着那张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的面孔。
记忆里的邵南溪该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那天在食堂外洛浅被她撞到,踉跄两步后直接坐在了地上,她一手撑在水泥地上抬头望去,便看到邵南溪无措惊慌的表情,阳光下,她两颊上泪珠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她没来的及说些什么,那个莽莽撞撞的女孩儿已经转身跑走了。
洛浅的手掌破了点皮,点点的暗红淹没在灰尘中。站起身,洛浅急忙打开被另一只手护在胸前的绒布盒子,里边的耳环依旧完好如初,洛浅松了一口气。
魏逸谦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怎么能弄坏呢?
一想到这个,洛浅又忍不住的偷笑起来。
上午篮球队举行了换届仪式,拍完合照他将她叫到一边将这个盒子塞给了它,他侧着头,洛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磕磕绊绊的说着“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云云。对于洛浅来说,这该是个天大的惊喜,她没想到,在两人感情中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魏逸谦竟会送她生日礼物,她急急忙忙的打开盒子,便见两团造型别致的钻石装饰在球场灯光下熠熠生辉。洛浅起初还以为那是胸针之类的装饰品,可再一细看才发现,躺在盒中的分明是一对耳环。
她叹气,无奈的抬起头,拉过他说:“喂,你怎么给我选了这样的礼物,难道你不知道我没有耳眼吗?”
“耳眼?那是什么?”
他的一脸迷茫将她心中的无奈化作笑容,她指着自己的耳垂:“就是在这里穿的窟窿啊!”
“没事在那里穿窟窿做什么?”
洛浅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要回答幼儿园小朋友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的老师。
“没窟窿我怎么戴?”
“谁让你戴了?”
她一愣,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戴?那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放在那儿看啊,戴出去弄丢怎么办?”
他一脸真诚,洛浅呆呆的站在原地,分不清他是在为自己的不察狡辩,还是那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算了,不想了,就如他所说,这两个小东西blingbling的,放在那儿当装饰品也挺好,家里停电了,保不准还能汇聚月光,用来照明什么的。
食堂里人多的很,洛浅一眼就看到了魏逸谦。
她耍宝似的凑到他身边,蹭着他的手臂,逸谦逸谦的叫着他。
他好笑道:“你怎么了?”
“嘿嘿,没事,就想叫叫你。”
洛浅抱着盒子,总觉得自己该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可真看到他却又一句说不出来,奇怪,明明刚刚才见过他,再见他却是这样的欣喜。
为了劝得她好好吃饭,魏逸谦还颇费了些力气。
“洛浅,”他顿了顿,“你是不是在我的储物柜里贴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啊?”
洛浅不明所以,伸手想要接他递给她的筷子,可他却并不松手,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紧紧攥着筷子任她大力向自己那边拽着,等她再次抬头一脸无辜的与他对视,他才放开筷子慢慢道:“没事,”他瞥了一眼被她宝贝的放在腿上的绒布盒子,又问她,“出来吃饭还带着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想着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洛浅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没耳眼,逸谦,你说这个周末我去打个耳眼怎么样?不过我听说打耳眼很痛的,我怕痛,你陪我好不好?”
面对她的满心期待,魏逸谦略显无奈,他拍拍她的头,不着痕迹的将她碗里的香菜挑了出来:“怕痛就别去打了,有时间我去首饰店问问能不能把这对耳环改成项链。”
“好呀好呀,逸谦,还是你聪明。”
早就知道她爱笑,可这一天比一天更加动人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夹起面条送进嘴里,不过半秒他的舌头便如火烧一般。今天大师傅似乎放多了辣椒,他本就不是个能吃辣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洛浅喜欢,他才会陪着她来这家以辣闻名的食堂,点上一些不放辣椒的饭菜。
魏逸谦赶紧拿起放在洛浅手边的水杯,大口大口的将一整杯的水灌进了肚子里,舌尖的刺痛感才消失了一些。
“怎么了?”洛浅奇怪道,她伸出筷子夹了魏逸谦碗中的面尝了尝,而后哈哈大笑,“逸谦,你真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啊,你说要是我的保温杯里倒的是热水可怎么办?你不是还要再遭一趟罪?”
“你刚刚训练完,以你的性格杯子里装着的一定是解渴的凉白开,怎么会是热水?”
这辣椒可真不是盖的,不过一口,他的额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洛浅抽出纸巾,伸手将他不断落下的汗珠擦干,笑说:“你还挺了解我,不过,逸谦我挺高兴的,我们似乎越来越像正常的情侣了。”
“我们不正常吗?”
“当然,”洛浅指指旁边那桌互相喂食的情侣,“虽然大庭广众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很矫情,但是我有的时候还是有点羡慕的,你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对吧?你看,你长成这个样子却从没谈过恋爱,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可和你交往之后我却是越来越相信的,逸谦,在大多数方面你是天才,可在有些方面你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笨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碗面太辣了,你会直接拿我的水杯来喝水,而不是忍着辣去你身后的饮水机边接水,我很高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很高兴,”洛浅又将绒布盒子举起来,“还有这个,我很高兴。”
他被她说的木木的。
他想,洛浅似乎一直在误会他。
在她心里,他大概成了个于情之一事一窍不通的,别扭又害羞的傻小子。
他又叫了一碗不辣的,再次被端上桌的面条香气扑鼻,魏逸谦却再提不起什么吃的兴致了,他手上的动作很慢,直到对面的人放下筷子,他的碗中还有大半的面条没能吃完。
她擦擦嘴巴,说:“逸谦,我中午还得去开个班会,先走了,晚上我再去自习室找你。”
魏逸谦点头,她站起身往外走,没两步便听他没头没脑的叫她的名字。
“洛浅。”
“啊?”
她的眼中尽是茫然。
“没事,快去吧,别迟到。”
一抹怅然在她的眼底转瞬即逝,她笑着冲他挥手再见,洛浅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那一瞬,她莫名有点想哭。
洛浅,你太他妈矫情了。
手中的绒布盒子变得很重,重到她不自觉的垂下了手臂。
忽然,有谁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我送你。”
“哦。”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曾经,洛浅试图靠近他,拉住他的手,挽住他的手臂,但他总是假装无意的躲开,又或是将握着她手的手背到他的身后,放在他大大的书包下。
不是没有挫败感的。
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想在二人并肩而立时靠近他了。
那个会在四下无人时亲吻她的魏逸谦好像是她做过的梦,洛浅不明白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是不是正常的,她给过自己千百个理由,但没有一条能够完全说服自己,她也不敢问他,她怕她问出口的那一瞬魏逸谦会真的变成一个梦。
这一路,洛浅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脚尖踩着他的影子。
“到了,进去吧。”
他的影子旋转了180度,她仍旧低着头。
“逸谦,你是不是没有那么那么的喜欢我?”她困惑的抬起头,“人家都说女生不能太主动,你看,表白是我主动的,初吻也是我主动的。”
甚至,之后的初夜,还是她主动的。
那是一段长久到时间定格的静默。
风的声音,人群的喧闹隐隐约约的,树叶沙沙作响,广播台播放着的音乐是柔软的。
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他好听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那,求婚换我吧。”
洛浅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
“求婚?会不会说的太远了?”
“恩,是有点远,但是总会有那一天的。”
洛浅此刻处在一种发蒙的状态中,直到她被他拥入怀中,左耳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她飞远的意识才渐渐归位。
她刚才,是不是被表白了?
这大概便是他给过她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甜言蜜语。
……
护士小姐来的很巧,她让这种尴尬的“对峙”结束的蛮快。
“洛浅,你该去照CT了。”
“哦,好。”
心里的担子被卸了下来,洛浅绕过魏逸谦,冲邵南溪笑笑,招呼着唐沫陪她去照CT。
“她似乎不大愿意和你说话,”邵南溪玩笑似的同病房里那个,久久不愿收回目光的人说着,在她眼里,这个人好像是他曾经最不喜欢的,“影响人智商”(这是他亲口说的)的偶像剧中的男主角,“你怎么得罪她了?”
“她只是在医院住了太久,心情不好。”他转身,“南溪,在你感到很不舒心的时候,你也会把不好的情绪向那个你认为最亲近的人发泄的。”
“你是这样认为的?”
魏逸谦微耸肩膀,不置可否。
不知是何时起的风,它飞到了十六层,窗帘被吹的扬起波纹,厚重的布料摩擦出剐蹭的声音,闷闷的却很响。
魏逸谦迈开长腿,两步便来到的窗前,他伸手关窗,身后的邵南溪忽然告诉他,她见过她。
“我好像见过她。”
风太冷,吹得他手上的动作一滞。
而后,邵南溪更加肯定的说:“逸谦,我见过她,”她觉得这实在是讽刺的很,高跟鞋的声音脆脆的,敲打着谁的心脏,“就在那一天,我见过她。”
她停在他的身后,继续道:“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就是我告诉你,我怀孕了的那一天。”
魏逸谦身子一怔,握着窗帘的手被他攥紧,干燥的风吹过他的面前,他只觉得他的口腔有些发涩。
在他看来,那一天该是他与洛浅离别的开端。
上午,篮球队的队员在篮球馆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换届仪式,大家都在,趁着没人注意,他将洛浅拉到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如他所料,她高兴的紧,雀跃到直往他身上扑。怕被别人看到,他急忙闪开,只是拍拍她的头,不住的微笑。
她对他说她没有耳眼,没办法戴他送给她的耳环。他同她装傻,气的她跳脚。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他的心情好得很。
不是不知道她没有耳眼,只是初初见到这幅耳环时,就觉得上面镶嵌着的两块宝石很像她的眼睛。他很喜欢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浮着一层水。
思索良久,还是把它买了下来,他还在那副耳环上刻了字,那个傻瓜竟然没有发现,最后还是要他告诉她,如果没看错,她该是红了脸。
仪式结束后,老队员们就散了,新队员则是留下继续训练。
洛浅追出来时魏逸谦还是有点意外的,她扯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的样子。
“逸谦,等我训练完,我们一起吃中饭吧。”
他拍拍她的手笑笑,答:“好。”
魏逸谦本以为,这一天在他的回忆中该是个微甜的日子的。
回到宿舍,看到坐在他床上的南溪,他是意外的,原应在千里之外,另一个城市的某所大学中上课的邵南溪,此时此刻,确确实实的坐在他宿舍的床上。
她的眉宇间有着分明的愁思又有几分欣喜,见他进来她迅速站起,向他而来的步伐有些慌乱。
“逸谦,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事还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说不可?”
他拍拍她单薄的肩膀,试图安慰她急躁的情绪。
让她重新坐下,魏逸谦给她倒了杯水,等她平静一点之后才问她:“怎么了?”
邵南溪微忖,下定决心似的,阳光下,她的眸子清澈的反射出些许光芒,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逸谦,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爱上了一个男人。”
魏逸谦叹气:“南溪,你自己算算,这是你第几次同我说你爱上别人了?”
邵南溪瞥了他一眼,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抱着水杯又喝了一口热水。
没有注意到邵南溪的神色,魏逸谦看了看表,快11点的样子,回头望去,邵南溪依旧低着头,露出些许疲色,魏逸谦心里无奈的想,这丫头果真是任性惯了。
“别耍小脾气了,饿了吧?走,我带你吃饭去。”他伸出大手在邵南溪的头上拍了拍,从小到大,他总拿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食堂人并不算多,他给她买了一份小笼包,将筷子递给她。她没接筷子,只是看了一眼小笼包,摇了摇头。
“你脸色不太好,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如果不想吃这个我再给你买其他的。”他劝她。
邵南溪又看他一眼,才勉强接了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咬了一口,见魏逸谦没动,才问他:“你不吃吗?”
“我吃过早饭了,现在还不饿。”
等一下他还要陪洛浅吃饭的。
艰难的咽下一个小笼包,邵南溪又放下了筷子。
“逸谦,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邵南溪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总归是要同他说的。
思忖片刻,魏逸谦才开口:“南溪,你可以相信我。”
而后,又是她的一番犹豫。
隐约间,魏逸谦能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可,邵南溪终究是没有将她的秘密说出口。
“逸谦,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为了爱情放弃一切吗?”
放弃一切吗?
这个问题难到他了。
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了。
如果非说有些什么的话......
他淡淡的笑:“南溪,我打算毕业之后不回去了,然后就留在这儿工作,成家。”
闻言,邵南溪面上一怔,不可置信的说:“逸谦,爸爸一直都希望你能进邵氏帮忙的,他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你知道的,以你的能力,在邵氏一定会有很大的作为的,你......”
“我知道邵叔叔对我很好,但是我没有理由平白无故的接受这样的馈赠,而且,”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带了一些坚定,“我有女朋友了,这里是她生活的城市,所以我想留在这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放弃。”
洛浅生日的那天晚上,他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三份合约,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那间工资待遇不算最好,企业发展也不算最好的公司,但,奇怪的,他并没有觉得不甘心,反倒感觉飘飘荡荡了好久的心开始准备降落了。
那时,他是打定主意想要和她走一辈子的,不过,她似乎还不知道。
那个傻妞。
想到这儿,魏逸谦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有女朋友了。
邵南溪觉得可能是她自己听错了,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在笑,虽然微不可查,但不容置疑的,他确实是在笑,这样的魏逸谦落在邵南溪的眼中却是无比陌生的,她知道他笑起来很好看,但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那个笑容仿佛是再说着,嘿,我要离开你了。
邵南溪曾试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但她却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来。
他不是一直喜欢自己的吗?他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新娘的吗?他不是那个无论她在外边怎么疯都始终站在自己身后的逸谦哥哥吗?
胸中顿时感觉有点堵,邵南溪不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但,她可以断定,那种感觉不是善良的人该有的情绪。
大概是长途的奔波让她身体不适,她感觉有胃酸涌了上来,鼻腔也开始发干,一股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气味沿着呼吸道进入肺里,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干呕,身体内所有的水分都汇集到鼻子里,口腔里,眼眶里,她努力的控制才不至于让自己在食堂里吐出来。
“南溪,你......”
“没事,”她摆手,“我有点不舒服,先去宾馆了。”
“我送你。”
她淡笑:“不用,哪儿就那么娇弱了。”
呕吐感又凭空而起,怕他继续追问,她几乎可以说的上是落荒而逃。
纤瘦飘摇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人群里,等魏逸谦再次见到她,她已经变成了如死水一般的邵南溪。
身后的人一如记忆中的纤瘦,风扬起了她大大的裙摆,发出了和窗帘布料飞舞时相似的声音。
魏逸谦总想,他是该叫住她的。
那天晚上,南溪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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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浅觉得自己其实挺笨的。
如果她那个时候能再聪明一点,她大概便能看懂他微妙变化着的表情,听懂他言语中透露出的启示录,从而洞察到欲来的风雨,预知到他们的未来,如此,她便不会猝不及防,而后,溃不成军。
那件事之后,洛浅本铁了心的要对那个慌乱的夜晚闭口不谈,可当魏逸谦用最冷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的死皮赖脸与插科打诨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从没见过这样严肃的魏逸谦,他到现在还记得他紧皱着眉头,一字一顿的问她:“洛浅,说实话,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撒谎,我们就完了。”
“是,你之前说的事情是真的,可是......”她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是什么?”
他粗暴的打断她的话,洛浅知道,他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
可是,我是怕你根本不爱我,那样你便可以说走就走,不带一丝犹疑的离开我的世界,我只是想用什么绑住你......
啊,洛浅,你个傻子,这才是你真是的目的,你自己瞧瞧,你有多傻。
这样的“可是”,要她怎么和他说?
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脸庞,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最终只能呜咽着吐出一句:“对不起。”
她的头一直低着,她能看到他的拳握紧又张开,然后,他把她拉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良久,他叹气,僵硬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柔和:“是我,是我该说对不起。”
后来,他们在清醒的状态也曾有过几次温柔缱绻,但,彼此都很有默契的对最初的那次闭口鼻涕。
洛浅有的时候会有一种错觉——他们像最常见的情侣,也只是像最常见的情侣。
转眼一月的时间过去,某个午后,洛浅在练车场接到了魏逸谦的电话。
刚刚练过两个百米加减档,洛浅觉得自己的脑壳生疼,坐在教练车的后座上,午后的阳光亮到刺眼。
“洛浅,我有事要回家一趟,少说两、三天,所以,抱歉,后天我不能陪你去靠驾照了。”
“没关系的,家里的事比较重要,我现在练得不错,就算只有我自己我也是可以过的,”洛浅从后视镜里看到教练翻了个白眼,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吹牛,她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你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能开车去接你了。”
过年的时候,她表哥将开了两年的mini cooper送给了她,也是因为这个洛浅才下定决心要在毕业之前拿到驾照。
“如果你这么一直乖下去,应该会成为一个不错的贤妻良母。”
“逸谦,逸谦,你是在暗示你要娶我吗?你在跟我求婚吗?”
她猜,电话那头的魏逸谦正在笑。
“你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他颇为无奈的样子,“你好好的,我去去就回,说好了,等我回来那天你要开车来接我。”
“好。”
挂断电话,洛浅嘴角的笑容略略僵硬。
魏逸谦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他并不愿意同她说。
他有了自己的秘密。
可,谁又不是呢?所以,她没资格去探寻那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大对劲是在魏逸谦走后一个星期。
是的,他已经走了一个星期。
身体产生的的变化不大却又明显,一个荒诞的想法冲进脑子里,将她的脑海翻搅的波涛汹涌。
来到离家和学校都很远的这个城市的另一边的角落,洛浅戴着帽子和墨镜低着头走进了药店,回到家,她将自己锁在厕所里,打开浴室的莲蓬头,洛浅坐在马桶盖上双手合十的祈祷着那件事情不要发生。
可,终究是天不遂人愿,当她看到那明晃晃的两条,她不由得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架子上的东西乒乒乓乓的被她带到了地上,洛妈听到浴室里的响动扯着嗓子问:“浅浅,发生什么事了?”
她扶着墙慌忙站起,握着验孕棒的手下意识的放在身后,另一只手顺其自然的握上门把,身体抵着原本就锁着的浴室门,大喊道:“没,没什么,沐浴液没放稳从架子上掉下来了。”
“这孩子,小心点,地上滑,别把自己摔着。”
“哦,知道了。”
重新坐到马桶上,大脑是空白的,良久,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洛浅怎么也想不到,小说中的狗血情节会这样理所当然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寥寥数次的缱绻,便埋下了这样令人生畏的种子。
是的,生畏。
她像是一个太过有良知的小偷,拿走了日思夜想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没有半点欣喜,只有满心恐惧,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她狼狈的逃回自己的房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她蜷缩在床头的一角,手中握着她是小偷的铁证。她昏昏沉沉的睡去,一直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梦里,她梦到这只是一个梦。
一觉醒来,那红色的两道杠依旧明晃晃的,能闪瞎她的眼。
经过这一夜,洛浅终于冷静了下来,她试图想象着把这个消息告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所能想到的结果都糟糕透了,所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不预备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魏逸谦,她得独自承担这个后果,她想,她该去做个手术,那样,就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如果她再健忘点,说不定连她自己也会把这件事慢慢忘掉,那么,这件事就可以真的被当做没有发生过了。
进入手术室的前一刻,洛浅还是忍不住的给魏逸谦打了个电话,依旧没有人接。自从魏逸谦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能联系上他,洛浅甚至想过要去报警。
可他的手机一直是能打的通的,这说明他的手机一直在冲着电,或许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能接她的电话,至于是什么原因,洛浅想不到,眼下她能做的只有在不安中焦急的等待,等待着他能平安归来。
躺在手术台上,洛浅始终闭着眼睛,她不想看到那些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仪器,那会让她误以为这个世界太过绝情。
医生的话语是生硬的,洛浅假装察觉不到她话语中表达出稍显轻蔑的态度,她把那当做是身为医生应当具有的专业操守,刻板的,简洁的,有力的,一个又一个的命令。
打过麻药,她以为她会睡过去,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很痛。
真的很痛。
撕扯中,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被剥离了出去,它在苦苦挣扎,仿佛并不像从那温暖的花巢中离开。
外面的世界太冷了,对吧?
啊,她在犯罪。
这个星期,洛浅没有回家,她在那个她犯下罪行的房间里度过了三天,那三天中不可避免的充斥着煎熬,可她还是独自撑了过来。
洛浅苦笑着想,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
接到魏逸谦的电话时洛浅正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那个温暖的,住在她心里的声音,让她的喉头无法自抑的颤抖了起来。
他说:“这些日子很忙,一直没有时间接电话,出了什么事吗?”
那一刻,她是恨他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能接到她的电话,如果她当时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或许,她就会不管不顾的做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选择,即使那个选择是疯狂的,是孤注一掷的。
时间往前流,他们谁都没有办法让它回溯到从前。
她深深地呼吸,抽痛了内脏。
“没什么事,只是,想你了。”
“就这样?”
扣住自己的脖颈,洛浅让自己的嘴角向上扬起。
“对呀,逸谦,我可想你了,想你想到什么地步呢?”背着大大的书包,她的头抬的老高,看向湛蓝的天空,“唔,我想你想的都怀孕了。”
“瞎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人是意料之外的疾声厉色,隐约中透露出的还有一丝慌张。
同样慌张的洛浅没听出来,连忙解释:“我骗你的啦,逸谦,你别生气。”
知道她在不正经,魏逸谦只是叹气,站在病房外的他淡淡的笑:“洛浅,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趁我不在就和别的野男人出去鬼混,还把自己的肚子弄大了。”
“恩,所以你要快点回来啊,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她的气息是微弱的,合着轻风,似乎要飘到伸出手臂也无法触碰的地方。
“好。”
“那,你忙,我挂了。”
“好。”
一秒。
两秒。
两人呼吸依旧在彼此的耳边。
“洛浅。”
他叫她。
“嗯?”
“对不起。”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他只用了这短短的三个字,便轻易奏响了他们离别的序曲。
——————
“对不起。”
魏逸谦转过身,邵南溪已经站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她的长发飞舞着,遮住了她精致小巧的脸。
她轻轻叹气,白皙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似的拍拍他。
“逸谦,你怎么总在同我说对不起?”
邵南溪抬手,顺着他的面颊上移,拨开他额前的发,那道藏在发丝下的伤口颜色已经变淡,但是她知道,这道痕迹这辈子也不会消失了。
冰凉的手指触上那道疤痕,邵南溪的眉头微蹙,她问他:“还疼吗?”
魏逸谦摇头,拉下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看,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那道伤是她亲手将花瓶摔到他头上造成的。
邵南溪常常在想,当时那个疯狂至极,毫无理智的女人怎么会是自己呢?
大抵是被他逼疯的。
那些旧事她并不想记起,唯有一些残存的碎片还在她的脑海里保留着。
狰狞的脸。
手指上缠绕着的她的栗色的卷发。
带血的指甲。
魏逸谦额上包裹着的纱布。
他手臂上纵横的抓痕。
洁白的衬衣上有着斑斑的血迹。
大理石地板上蓝蓝绿绿的碎玻璃。
挂着露珠的百合。
还有,被她扔出窗外的响个不停的他的手机。
“逸谦,那时,你很疼吧?”
魏逸谦摇摇头,道:“不疼。”
而后,又是一阵静默无语。
邵南溪只是看他,并不相信的样子,他也不再解释,同样回看着她。
他没有说谎,是真的不疼。
照顾邵南溪的那些日子,即使每天都会面对她的嘶吼与拳打脚踢,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多疼,他觉得那是他该受的。
看着邵南溪吃了药,他从她的房间出来,关上门的一瞬,他的胸口骤然一紧,似是一柄钝刀从天而降,劈在了他的心上,然后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再也没有办法吸进哪怕是一小口的空气,汗珠沿着他的下巴留下,落在了地板上,他握着门把倏地跪了下来,客厅里,钟摆的响声格清晰,让他切切实实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度秒如年。
奇怪,太奇怪了,这样的疼痛来的太过意外,好在窒息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等他的情况慢慢转好,他的力气已经去了大半。
站起身的那一刻,魏逸谦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是有什么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走了一般。
他总觉得这大概是个不好的预感。
那时,哦,不,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一天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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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病房内无边沉寂的是邵斯然。
刚才小家伙别别扭扭的说要去上厕所,是以才这样姗姗来迟。
斯然被韩葭牵着,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笑嘻嘻的叫了一声爸爸。
魏逸谦的眼底一软,走近他,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小子,两个月没见,你怎么变重了?”
从CT室出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洛浅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的。她很怀疑,总有一天她会被那些电磁波照残废了。
唐沫跟在她身边,大概是酝酿了蛮久,才下定决心将心中的问题问出了口。
“喂,洛浅,刚刚魏逸谦带来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洛浅想了想,答她:“应该是斯然妈妈。”
“斯然妈妈?”
唐沫的脑回路运转的有些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惊小怪道:“天,他居然把他前妻带来见你?魏逸谦的脑袋让驴给踢了吗?你要不要做做准备活动,跟她打一架还是怎么做些其他的?啧啧啧,一想到等会儿马上要近距离的观摩到一场撕逼大战,我就……”唐沫难掩喜悦,“好兴奋哦!”
洛浅无语,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是个刚出月子的孕妇,要对她宽容一点,人道一点。
一路上,唐沫不停地向她说着她在月子里看的那些电视剧中的剧情,洛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你老人家还真指望着我按着你的剧本给你演一出不成?
“喂,洛浅,你这状态不对啊,怎么这样无所谓的样子?”
走到病房门口时,唐沫抓住了她握上门把的手。
洛浅回头:“我该有所谓吗?”
“喂,小姑奶奶,你不会是病傻了吧?那是魏逸谦的前任哎,风华绝代的前任哎,还是领过证的风华绝代的前任哎,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呢?就算你再怎么心宽,心里也总该有点小波动吧?”
小波动吗?
洛浅轻笑。
这个还真是没有。
她拍拍唐沫的手,意思是,你消停点吧,这样,我也能消停点了。
手上用力,洛浅推开了房门,还未见到什么,一声清脆的愉悦的叫喊声便落进了她的耳中。
“爸爸!”
仿若尖锐的指甲插.入胸口,狠狠地在她的心脏上划开了一条鲜血淋漓的口子。
然后,心就被拽了起来。
这一刻,洛浅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从五年前的那场大梦中醒过来了。
瞧啊,她的逸谦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
他与另一个比她更加美好的女人的孩子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