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十年》西升东落才对

1、几个十年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说撑了也就十个，已经是多了。

　　第一个十年，你们懞懞懂懂，是最美好的幼年，你站在他旁边，手上攒着棒棒糖，记不清是个什麽口味了，他抢了过来塞进自己嘴巴裡，你难过的一扁嘴就要哭，他一看就知道这情况不妙，赶紧把棒棒糖塞回你嘴巴裡，牵着你的手说：「你不哭我就带你去秘密基地。」
　　你点点头，嘴裡含着棒棒糖就一切好谈，开开心心地当小跟班，跟着他到处乱跑。
　　那祕密基地其实也就是公园的一个小角落，一点都不隐密，就是有个小树丛罢了，阳光被树叶切割的零碎，散落了一地，很是漂亮。

　　第二个十年，你们开始知道其实这世界上也不只有你们两个。他的世界有陌生人，你的世界也有其他人。你一开始还是会趴在他的肩膀上抱怨，「怎麽都不陪我玩？」后来罢，有了自己的生活圈，他似乎也就不是那麽重要了。你仍旧会失落，拖着他到处陪你跑，以前是你当他的跟班，现在他捨命陪君子，你也觉着不错。
　　不过偶尔，也就只有偶尔，看到他不耐烦的表情，你会感到一点点的小伤心，大概就是指甲盖那样的大小，真的不多。
　　闷吧，也就只是这样。
　　你仍旧喜欢拖着他到处跑，就是会开始注意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抿着嘴的时候是在偷笑，代表他心情不错，你就到处拖着他跑也不用担心。他眼角上挑的时候是在烦恼着事，你一看到这表情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又不是没事撑着找骂呢，放个棒棒糖在他桌上充充数。他要是嫌你烦呢，就不需要特别细微的观察了，皱着眉，特大声的就骂了一声「干」，甩手走人，一开始你也觉着难堪跟他吵过几次架，后来呢，被骂多了你也觉的其实也就这样，有时候骂人的理由还特别的无理头，你就当作生活调剂笑笑。
　　只是偶尔，也就只有偶尔，你会觉得有点难过，大概也就一个巴掌那样的大小，真的不多。
　　第二个十年过了一半以后，你们也都是有法律上说的有行为能力的人了，心智上吧，你是觉得还行，虽然不成熟可也不会到太幼稚，所以你们说你们都思考过了，谨慎地想过，在一起吧。

　　在一起吧！

　　多好听呢！你笑咪咪地想，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另一手拿着跟棒棒糖，特别的开心。

　　第三个十年，你们学会了人生不是努力就能翻身。他创的公司一个不小心就弄得乱七八糟了，你看他一天到晚打着电话，烟已经不是一根接一根，是一包接一包了，你心疼，可是至多也就只能陪着他喝喝酒解解闷。没法呢！专业不对口啊！你一个画家，别说是财务报表了，光是要你看懂财经新闻都需要花一点功夫了。
　　你拉着他说：「来来来，我陪你喝酒！」
　　他皱了眉说：「你别闹行吗？你以为我这是玩笑吗？」
　　你认真的看着他：「哪能呢！你可了不起了！不过公司倒了没关係，我可以养你。」
　　他眉头越皱越紧，朝你发火了：「你在那边胡说八道什麽！就凭你！养个屁！」
　　你有些尴尬，不说话了，你知道你嘴笨，说不好那些情话，你想说的也就只是「不管贫富苦乐」，你朝他笑笑，他扫了你一眼，然后就锁紧房间大门，关门那大力的。
　　你挠挠头，发现不管是你嘴笨这一点、他总是偶尔让你难过这一点、他脾气不好这一点，这些大概都不是努力就能改了。
　　不过没关係，改不了，就去喜欢吧！不都过来了二十年吗？就是希望他也能接受你嘴笨吧！不用喜欢不要紧。
　　后来吧，你仍旧心疼他，还是想要拖着他来喝喝酒解解闷，不过他每次回来早已经是醉了，这个样子哪还能喝酒呢？你也就只是照顾他。再后来，公司逐渐转好了，他回来也都不是醉死了，虽然都带点酒味，不过商人哪能不应酬呢。
　　次数多了，你们共同的朋友总是私下劝你管紧一点，你总是笑笑说不要紧。更后来呢，你们共同的那朋友总是丢一叠照片给你，你也总是笑笑说不要紧。
　　他骂你笨，你挠挠头跟他说，你笨这一点努力也改不了，死心眼这一点也改不了，他呢估记也是改不了。改不了那也就只能接受了。
　　你就是有点失落，其实陪他喝喝酒解解闷这你也是能做到的。虽然这失落总是会持续很久，不过也不是很痛，想想你的棒棒糖、想想他牵着你的手，你也能撑过去。

　　第四个十年，你学会了有时候不停的退让不会让事情更好，至于他学到了什麽你已经不知道了，你不是很想回想这一个十年，并不是多鑽心的疼痛，可是绵延不绝的绝望总在你眼前出现。
　　他牵着另一个男孩的手，说：「我对不起你，可是你跟我总是活在不同的圈子，你跟我谈的我不懂，我想谈的你不懂，分了对我们俩都好。」
　　你点点头，不知道能说些什麽，也就只好学着前一个十年朝他笑笑。你想你真是没有长进。
　　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去，他牵着那个男孩不就正是十年前照片上那个男孩麻！唉，都没长进啊。
　　你觉着他分手的理由让你想发笑，其实你总试着进入他的圈子，其实你总想陪他说说话，在你们的十几岁你拉着他陪你逛大街，在你们的二十几岁你总想陪他喝喝酒，在你的三十几岁你已经看得懂那些数字了，在他的三十几岁呢？
　　其实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你的朋友，已经不是你们的共同朋友了，他说「傻吧你！早叫你看紧一点！」
　　你笑笑没说什麽，真要有心看不看紧真无所谓，你总觉得爱不是去限制对方做什麽，而是在漫长的人生去包容对方、去理解对方、去接受对方，去爱你爱人的样子。
　　人麻，这麽漫长的人生路哪能不磕磕绊绊，扶一下你所爱的人，带他回到你们的路。
　　罢了，你想。你拉着你的朋友陪你喝酒。

　　他不是能陪你走完人生的人吧。

　　那个晚上你没有矫情地大哭，也没有忍着泪，就是想到那些快乐的事，你笑着哭，想到那些委屈的事，你瘪着嘴哭。
　　隔天早上，你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你朋友说：「抱歉啊，让你陪着我溷了整晚，嫂子该不高兴了。」
　　「你嫂子早叫你休了那人，她估计现在高兴死了，根本不会不高兴。」
　　「哈哈。」
　　「忘了他吧。」
　　「哪能忘呢？」你笑了「大半辈子都跟他有关呢。」
　　「你这傻子还打算继续爱着他？」
　　「也不会了，可能过了十几年后想起来才能原谅他。」
　　「那现在呢？」
　　「我也不知道，虽然说想学人家失恋一样轰轰烈烈地去追寻自己本来的梦，可是我哪有这麽个办法，别说我这几年早做好了思想建设，也没那钱去国外进修。」
　　你摸了摸口袋，没摸到任何一根棒棒糖，你失望的抓了抓脑袋，然后你朝你朋友笑笑。
　　「得过且过吧，我这日子过的舒爽着呢。」
　　「行了，也不错，那我回房间陪你嫂子了，你麻利点，赶紧的滚回家去儿。」
　　「哎！好咧！」
　　你哼着小曲走在清晨没什麽人的路上，想着你待会看到超市就先买个特大装的棒棒糖回家。

　　第五个十年，你开始有点搞不懂人生到底想教会你什麽，你说是因果报应，其实那人也没失去什麽
　　「唉，你搞得这麽狼狈也是不容易。」你拿过毛巾丢给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他闷头不语，拿着毛巾擦着滴水的衣服跟头髮。
　　「我说你也好歹吱一声啊，那啥，我们都十来年没见了，我可没法子像以前那般有心电感应的功能。」
　　他安静地坐在那边，一直到把水吸该才开了口：「我们分了，他出的轨。」
　　你想他果真是商人，耐心可真好，然后想了一想又说：「活该。」
　　男人脸憋得通红，似乎是想发怒，还是忍了下来。
　　男人又不开口了，你搞不清他想干嘛，你耐心也没有他好，直接问了：「那你来找我干麻？」
　　他愣了一下，似乎也在想自己到底是来做什麽的，你看着就有些乐，这麽精明的人也能有这样态。
　　你想了想又说：「你公司被那小男孩抢了？」
　　他给了你一个神经病的眼神。你耸耸肩，电视剧都这麽演，又不能怪你。
　　「那你是想找个地方躲躲？」
　　「我把他轰出去了，干嘛躲。」
　　这厮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你笑笑。
　　「行吧，那你还不回去？」
　　他愣愣的看着你，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今天怎麽傻成这样呢？话都不会讲了。」
　　他指控似的说「你变了。」
　　你挠挠头，笑了笑说：「都过多久了，能不变吗？其实吧，我觉着自己也没变多少，就是你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时总嫌我烦，少听我讲话，自然就生分了。」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唉、没事，都过几年了，早就不想了。」
　　「这是原谅吗？」
　　「不是。」
　　「」
　　「来吧，陪你喝个酒，家裡就只有一手青岛，你行不？」
　　「行。」
　　你想想，有些恶劣的说：「你公司出毛病那时，我就想着陪你喝酒，不过你那时也不缺我陪，现在四十好几了，你没人陪了只剩我，我倒是能了却一桩事。」
　　他不吭声，你们就对着喝闷酒。
　　你一整晚就喝了一罐，你还是更喜欢棒棒糖那种甜食，口袋裡放着好几隻呢，可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拿出来。孩子气的举动一向只有最亲近的人面前才可以放胆做，因为你总不用担心他会嫌弃你。
　　你正想着呢，他就忽然说了：「你不吃棒棒糖了？」
　　你想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答，还是老招—笑笑不说话。你回答吃吧，总觉得彆扭，这是什麽老情人的温存吗？你说不吃吧，其一是骗人，其二是也没必要这麽矫情，好似不吃是因为这段感情。
　　他也没执着，接着就问下一个问题：「那你还会养我吗？」
　　你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怎麽可能？」
　　他想想，点点头：「也对。」
　　「你这是醉煳涂了吧？」
　　「大概吧。」

　　第六个十年，你不懂他的执着，也不懂人生在开什麽玩笑。
　　「兄弟你累不累啊？」
　　「不累。」
　　「可是我累啊。」
　　他抿着嘴不说话了。
　　「年纪都一大把了。」
　　「」
　　「你说前面二三十年你都对不起我，现在才来没必要麻。」
　　「」
　　「唉唉唉！你别皱眉，我一看你皱眉就知道你又准备骂我，我现又不归你管。」
　　「」
　　「你抿什麽嘴，骂你呢！有什麽好笑的？」
　　「」
　　「你倒是说句话，以前你话不是比我多吗？」
　　「」
　　「再不说我就先走拉。」
　　「以前我说多了，现在你说，我听。」
　　「五十几岁的老头你说这话不嫌燥。」
　　「我嫌啊。」
　　「那干嘛讲？」
　　「你喜欢听啊。」
　　「这倒是，谁不喜欢听呢。」
　　「我就讲给你一人。」
　　「听你放屁。」
　　「」
　　「行行行，我不说粗话，你别皱眉了，一看你皱眉我就渗得荒，这老毛病啊」
　　「你原谅我了吗？」
　　「你怎麽那麽执着没有。」
　　「」
　　「一辈子都不会吧。」
　　「」
　　「不过吧，我总觉得那啥东西，也就是互相包容、互相忍耐、引着对方回到自己的身边」
　　「」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剩下的几个十年你得对我好一点。」
　　「好。」
　　「我要棒棒糖。」
　　「好。」
　　「多给一点啊」
　　「一天最多一根，你高血糖。」
　　你含着棒棒糖，眼角突然就湿润了。唉，人生啊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说撑了也就十个，你们都花了五个十年在对方身上，其中一个十年走到了别的地方剩下最多也就四个，其实也没剩多少了，这样也不错，就是你们共同的朋友估计得被你们给气死。

　　你攒着棒棒糖，他拽着你的手，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