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好放羊》湘沨

1、第一章

　　年轻男子轻松地颠了颠背上的包袱，仿佛背上的只是一片轻飘飘的布料，而不是新割下来的，足有一百来斤的细腻羊羔毛。
　　有路过的猎户远远跟他打招呼：“海拉木，要去哪儿啊？”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青河镇。”

　　要算起来，青河这个小镇变得热闹，也不过是近十年间的事。从前的青河简直小得不能再小，即便搭上嗷嗷待哺的小婴儿，统共住的着也就七八十口人家。
　　可偏生当年中原与匈奴休战时，就是从这里划了一道线。青河内外，从此分疆而治。
　　也就是从这时起，塞外的马匹香料与中原的丝绸茶叶，都成为了这里炙手可热的货物。

　　不过我们的海拉木对那些过于精致的中原瓷器完全提不起一点兴趣。他目不斜视地大步穿过那些脆弱得要死的无用东西，心里想着的只是赶紧卖掉背上的羊毛，好用这钱买些柔韧的油布。
　　毕竟家里的毡房已经到处都是窟窿，再不补补跟露天也没啥区别了。

　　不多时，海拉木就从羊绒市场风风火火地挤了出来。最近细羔毛的价格接连上浮，今天的这袋羊毛居然卖了小二十两银子！
　　足够补一年的毡房了呢！
　　然而，当海拉木走过某个极其热闹，光人群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方时，他的脚步无意识地迟缓下来。
　　沉吟了一会儿，男人摸摸自家兜里沉甸甸的银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天海拉木只买了两样东西，就把他的二十两银子花得精光。
　　一样是油毡布,此刻正松垮跨地扛在他宽阔的肩上。而另一样——
　　海拉木皱了皱眉,逼着自己放慢脚步,没好气地回头道:
　　“你，能不能走快点！”
　　*
　　跌跌撞撞地跟在男人后面, 安心的脚底疼得实在是火烧火燎,估计是昨天刚磨出的水泡又破了.要是换成以往,比这种程度轻哪怕一万倍的小伤都能让她疼得直掉眼泪,可如今,她却只是咬了咬发白的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安心是重生而来的,现在身上这具壳子的主人原本是京城某权臣家的娇娇嫡女.从原主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安心对她的经历大致有了一定了解.两个月前,这个家族所依附的魏王党失势,于是一夕之间一损俱损.原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富贵生活,瞬间土崩瓦解,接着就是满门被抄,男丁流放边疆,未婚的女子充作官妓……
　　或许是不堪其辱吧,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在被关押期间,趁人不备,悄悄撞墙死了.眼看人咽了气,监狱里的人也觉晦气,于是草草寻了一床破席卷了卷,就把原主扔到了乱葬岗.
　　而安心就是在这时,重生在了原主尚有些温热的身体里.

　　既然原主已死, 安心倒是不用怕朝廷再来捉拿她.但就凭这具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模样,想在市井之中平静度日,委实太难.
　　不过一开始安心还不曾想到这个问题,满心觉得只要勤勤恳恳,老天总会赏口饭吃.于是每日里天不亮就从借宿的破庙起身,从附近山上挖些野菜野果,清洗干净以后,再拿到菜市场上,码得整整齐齐来卖.
　　可讨生活哪有如此简单?
　　眼瞅着这水灵灵的大姑娘居然孤身一人,有人便动了邪念.
　　没过几天,当安心攥着当天卖野菜赚来的三十文钱,高高兴兴地回破庙时,身后突然带起一阵冷风,接着后脑勺一阵剧痛,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已经浑身瘫软地被锁在人牙子的车上.

　　安心这才明白原主的这张脸给她招来了多大的麻烦.

　　*

　　而海拉木之所以会到青河来,主要是因为他赶的羊群就放养在附近.当然这个”附近”,纯粹是以海拉木自己的想法来丈量的.毕竟在他看来,只要是一百里以内,那统统叫做附近!
　　扛着沉重的油毡布,男人无意识地晃着大长腿在前面走,没一会儿就把安心甩在了后头.等他猛然想起自己后面好像还跟着一个人时, 安心已经是视野里模模糊糊的一个小黑点了.
　　低声咒骂了一句,男人大步折返了回去.

　　安心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了.
　　人牙子怕她们逃跑,每天只肯给很少一点的食物.有时是发霉的窝头,有时是冰冷的稀粥.,更多的时候连口水都吝啬于给她们喝,更别提吃的东西了.
　　嘴唇干燥地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喉咙里也仿佛堵了堆沙子,虽然明知道男人已经走出去很远,却连呼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凭着意志一步一步往前挪.
　　就在安心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天和地就掉了个个儿.
　　安心呆呆愣愣地闻着鼻尖处,那浓烈的陌生男人气息.突然胃里便是一阵痉挛,却因腹中实在空空,只是猛地干呕了几下就作罢.

　　男人倒也混不在意，就这么一手扛着毡布，一手扛着女人，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一回到家，安心马上享受到了和那卷油布同样的待遇——吧唧一下被扔到了地上。
　　好在这个季节，地面上长满了长长的牧草，即使扔到地上也没多疼。安心暗暗喘了口气，忍耐着慢慢爬起来。
　　海拉木倒也没立刻走开，他抱着双臂,只拿那双黝黑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地上的女人，直看得安心身上汗毛都要起来了。

　　“去做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男人突然间出声，吓了安心一大跳。
　　“什……什么？”安心犹犹豫豫地开口。她没听错吧？这个男人买她回来，就是为了做饭？！
　　当然，比起之前想过的无数种更悲惨的结局，仅仅做个厨娘无疑是非常幸福的了。但偏偏！安心从来都没有点亮过这项技能！
　　上辈子的安心只知埋头苦学，一路考到了博士，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靠搞科研吃饭了，结果却在毕业旅行的第一天就出了车祸！而这辈子托生的主儿，更是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小姐，连厨房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做饭就别提了。

　　低垂着头,安心含糊道：“我，我不会。”
　　男人没听见,又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安心吓得一缩肩膀，话到嘴边连忙改了口。“我是说，你要吃什么啊？”

　　颤巍巍地把烤好的鱼放到男人面前,安心心里不住地打着小鼓。闻起来味道好像很怪异，海拉木皱了皱眉，但还是习惯性啊呜一口吞了一大块。
　　然后猛地喷了出来！
　　什么玩意啊这是……
　　“你一个女人，做出来的饭怎么比男人还要难吃？！”
　　海拉木百思不得其解。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其他女性，好像都是天生就会做出美味佳肴的。怎么偏偏这个女人就这么不开窍呢！

　　“真有那么难吃吗？”好歹也是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安心心有不甘地重新拿起一串，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脸绿了。
　　还真就是这么难吃……
　　一半烧焦一半夹生暂且不提，最无语的是，她居然忘记清内脏……
　　奇怪的是，海拉木似乎完全没有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依旧执拗地要求安心负责做饭。不管安心做得多难吃，都会皱着眉头吃完，然后再数落她一顿。时间长了，连安心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做出来的饭菜还是挺香的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习惯了……

　　夏天里,东边亮得很早，每次安心一睁开眼，男人就不见人影了。揉着眼睛钻出毡房，安心伸展手臂,深深深深地嗅了一下,立刻感觉整个肺里都充满了新鲜肥美的青草气息。
　　安心现在住的地方恰好临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河水真的非常非常清澈,连里面游动的小鱼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上次安心听男人说过,这里是西疆的地域.那么假如换到现代的话,大概就是如今新疆省所在的位置吧.
　　远远望去,隔着几座小山的地方,一大群绵羊正在缓缓地移动,就像一大块云朵落在了地上,美的心旷神怡.

　　突然,有人骑着马从那边慢慢跑过来.
　　安心一开始以为是男人回来了,也不甚在意.可等那人走近了,她才发觉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他看到安心,也不下马,而是慢悠悠晃到安心的身旁,很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身体,语调怪怪地问道:“你就是海拉木买的那个中原女人?”
　　安心不说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悄悄去摸匕首,结果掏了个空——忘在毡房里了!
　　看安心不说话,陌生男子的胆子更大了,居然直接用马鞭去挑她的下巴.
　　猛地一下被甩开,陌生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不错,还挺烈的嘛.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说,中原女人的胆子都挺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