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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高飞不知道马珑对手下弟兄们是什么态度,没来之前,她只听说安化以北有座大马山,上面有个著名的土匪窝,就是大马帮,大马帮的帮主是马珑,三个“马”凑到一块了,其他,不知。据说,马珑之前是个严峻得出名的人,看他的长相,刀刻般的五官,仿佛拿锤子一点一点凿出来,而未加打磨。可是,高飞想,他对别人什么态度跟我有关系吗,反正一见我,就那么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跟逗孩子玩似的,你想跟他一本正经,他还没兴趣呢。

      做一样的事,却得不到一样的尊重,无论表现得多优秀,马珑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的弟兄身上,简直是对尊严的挑战,高飞郁闷极了。

      这次,马珑坐在土坡上,笑着说:“玩你的。”

      高飞差点吐血,这枪法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啊,是我父亲自我很小的时候,手把手教出来的啊,玩?你玩个我看看!

      马珑眼见本来还好好的高飞突然变色,如同大晴天忽然下起暴雨,一言不发,转身而去,神情变换之快,让马珑对女人产生更深一层了解。

      “谁惹她了?”百思不得其解。

      “你呗。”老肚嘟囔。

      “我问你了?”马珑不高兴:“用你说啊。”

      “当家的,你说话越来越像高飞了,声音末尾还转一个弯,跟撒娇似的。”

      马珑气得脱鞋扔过去,老肚抱头鼠窜。

      老肚没想到,过了两天,高飞主动找他喝酒。

      老肚受宠若惊地接过高飞手里的酒瓶子,嘴上不住地说:“兄弟值夜,真是不太方便多喝呀。”话未说完,已一屁股坐在地上,几口酒下肚了。

      高飞坐在清冷的城头上,裹了裹披风:“肚哥,整个山寨,只见你最辛苦。”

      “哎呀,别提了。”老肚喝了二两就有点晕晕的了,直摆手:“不能提,说句不客气的,整个寨子没我老肚,还真玩不转。”

      “是吗,听说你和大当家的交情挺深,自己兄弟,忙点应该的吧。”高飞笑道。

      “那是,我俩几十年交情了,开玩笑,他尿几回床我都一清二楚。”

      “是么。”高飞嫣然一笑:“这么多年呀。”

      老肚有一毛病,见不得姑娘笑,人家一笑,别说北,脚底下踩着地都不知道了,而且今天,又是这样深深的夜晚,高飞主动找自己喝酒聊天,不是自身魅力了得,人家姑娘放觉不睡干嘛来呀?一想到这,老肚直觉得背后正渐渐长出一对翅膀,将要扑扇着飞向天空:“嗨,我可不是吹牛啊,想当年,我和当家的穷得连条裤衩都没,那年月,成天干活累个半死,吃又吃不饱,还到处受气,我俩啊,过的那就不叫人的日子。”

      “真没想到……”高飞半晌,轻叹了声,望着幽幽月色。

      老肚哪懂女人家心思,还以为对方在为自己心疼,他要是知道此时高飞想什么,一定傻笑不出来了。

      其实高飞此行是另有图谋的。

      早上,她无意间问小张:“哎,你们大当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张刚赌完钱,收拾残局,闻言,警醒地抬起头,颇有内容地看她一眼,低下头:“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不敢说,直接承认就是了。”

      小张平时是个沉着冷静的人,又有点固执,没上高飞的当,不冷不热地道:“随你怎么说。”

      高飞怎么说也是女人,女人天生爱听是非,坚强如她也不能免俗:“我还不问你呢,谁稀罕,上赶子告诉我,我都不听。”

      小张守口如瓶,不因女人不悦而改变原则:“随你怎么说。”

      所以高飞来问老肚。

      “你们当时,一定很不容易。”高飞侧头,目光闲闲地落在老肚身上。

      “不容易透了。”老肚的嘴像门,有门闩时,十分严密,门闩一扯,两扇门咯吱咯吱地尽漏风:“人家贺龙还两把菜刀起家,我们呢,屁玩意没有,要说本事,那容易了,我一大厨,他一跑堂,再请个帐房,就能开一酒楼喽。”

      “谁是跑堂?”

      “大当家呗。”老肚两条腿惬意地来回晃悠,突然,他停住了,然后快速给了自己一嘴巴,脸色有点难看:“瞧我这张嘴。”

      “肚哥,我也不是外人,这么多天,你看我也不像另有所图之人吧?”

      “不是,不是。”老肚干笑:“说实话,你知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高飞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你们大当家以前,是跑堂?”

      老肚看着黄黄的月亮,过一会儿,道:“跑堂,那是中间的事,以前,他是乞丐,我也是,自从我认识他,他就是叫花子,以前的以前,就不知道了。那时我十来岁吧,他比我小,不到十岁,那天下雪,我刨到一番薯,刚挖出来,老远,就看见一人,死死盯着我手里东西,穿个破单衣,头发跟鸟窝似的,脸都冻黑了,就那么紧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我以为他会来抢,心说就冲你这干巴样儿,还敢跟我抢,看我不揍死你!谁知道他就那么站着,站一会儿,自己走了,他一走我就一口把番薯吃了,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那种眼神,跟狼似的,光看就够怵的。”

      “那个年月,吃的真少呀,听说南边都闹灾了,西北这儿就更没指望了。从小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你知道食物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老肚道:“那是命!没吃的,就没命,就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了抢吃的,死的人不比饿死的少。”

      老肚停一会儿:“当时,我看着他走了,挺奇怪,于是就跟上他,他走得不快,估计是饿的,不知不觉进了城,我也跟着进城,指望着捞点饭馆的剩菜什么的,想去饭馆,那家伙就真停在饭馆外面啦,本来我想和他一起进去,又一想,这家老板是出了名的抠门,万一讨不到饭讨了顿打,那就亏了,所以找个地儿蹲在外面,看那小子进去探探虚实。”

      “你也够精的。”

      “生存逼迫,生存逼迫。”老肚不好意思地笑笑:“别说,我的决策还挺英明,不到一会儿,那小子就跟条狗似的被伙计追着打出来。”

      “不给就不给,至于么。”

      “唉,老板也没办法,成天一堆人时不时找你要点东西,是人都烦,打几次人也算杀鸡儆猴。”老肚道:“那时侯这小子可远没现在这么威风,头破血流不说,饭还没捞到,趴在路边半死不活的,一趴就是几天,我看他可怜,讨了点热水给灌下去,半天这小子才缓过口气,睁眼看我一眼,又闭上了,一摸,嘿,没气了。”

      高飞静静地望着远方山峦的黑影,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酒楼门口有死人,当然是不吉利的事,那家老板打发一人来收尸,我刚准备走,那老头就叫我搭把手,估计是老得放不动屁了,还说呆会给我一馒头,我何乐而不为,抓着脚就和老头一前一后抬牲口似的。”老肚说到这里,笑容缓缓消失:“到了乱葬岗,老头却不把尸体放下来,我挺奇怪的,就问,我说大爷这你孙子呀,咋舍不得放手呀。老头叹一口气,叫我过去,我一看,嘿,闹鬼了,这小子的手,紧紧攥住老头胳膊不放!老头直垛脚,说造孽啊,这还没死啊,把半死的人埋了,是损阴德遭天谴的啊。”

      “还算有良心。”

      “我没跟你说他是谁吧?马大爷,安化城没几个有良心的了,他就是一个,老头无儿无女,一年到头在酒楼厨房里烧锅,又叫马烧锅。”

      “他救了马珑?”

      老肚点头:“马珑也真心谢他,把他伺候的天王老子似的,老头一琢磨,得,一辈子没儿子,认个干亲得了,马珑也就跟着马大爷厨房里烧锅。”

      “你呢?”

      “我嘛,继续讨饭呗,只是,没想到马珑还记得我,那天还来找我。”老肚摸摸光头:“那天,他拎着一包炒蚕豆,一包炒花生,一壶酒,找到我,说,我记得你,那天要没你那口水,我早就冻死街头了,虽然我脑子不清醒,可我记得你的模样。我也不多谢你,你也别跟我客气,我有今天,不必露宿街头,全仗着你那一口热水,今儿我拿工钱,刚好够买点小菜买点酒,从今往后,你就我哥们,我这人不喜欢称兄道弟,往后咱俩就直接叫兄弟吧,说着,拍开酒封,喝了一口酒,叫了声兄弟,我心里一热,接过酒也喝了一口,也叫他兄弟。”

      高飞看着老肚,不知为何对眼前邋遢的汉子改变了些看法。

      “马珑以前不姓马,他自己也知道姓什么,跟了马大爷,还得了个姓。这小子,吃苦耐劳没说的,就是有一点,你不能故意给他气受,没事儿找茬。这小子平时遇到什么事都还好,只要人家故意使绊子,那就得犯相,翻脸不认人,以前大概给人欺负多了,被打的多,打人也就有经验了,下手那叫真狠,要么不来,要来就来真的,心黑手毒,把人往死里打,您还没反应过来呢,他老人家已经结束战斗了。”

      高飞皱眉。

      老肚看了,笑道:“没关系,我们当家的不犯相的时候脾气好着呢,而且不犯相的时候多,你别有意惹他,一般不会乱咬人。”

      “我才不怕他。”

      老肚“嘿嘿”一笑:“也就你敢这么说。”

      “那他后来,怎么当了跑堂?”

      “马大爷死了呗,还有谁照看他,平时又一副拿谁都不当盘菜的架势,不让他刷马桶就不错了。”

      “你呢,怎么做了大厨?”

      “马大爷生前,有一个好朋友,是他们那儿掌勺的,马大爷临死,把马珑托付给他,求他教教马珑,教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以后有项手艺,能糊口就行。马珑找我,说他不愿意学那个,问我学不学,我巴不得啊,就跟了我师傅。”

      “他为什么不学?”

      “我问过他,他说,我不需要糊口,我不需要仅仅糊口。”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马珑好象也说了这话。”老肚叹了口气。

      “跑堂以后呢?”

      “你真以为他是什么鹄啊。”老肚笑:“这小子后来跑堂也不干了,成天跟一帮流氓瞎混,打架闹事,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你现在去安化县城打听,还有人记得当年的‘马流珑’呢,坏得流脓!”

      高飞忍不住一笑。

      老肚怆然回忆:“要不是那次,他来酒楼找我,说不定,我还在当我的大厨呢。”半晌,叹息一声:“那天是十五,月亮特别的圆,我坐在窗台上赏月,门一推,这小子招一帮兄弟来喝酒,我陪了几杯,硬被他们按着不让走。马珑当时坐在东首,脑袋一摇一摇的,说老子刚才遇到一算命的,一看见老子就说老子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说不定还会连累手足,妈的,尽说丧气话,没说完就被老子一拳把回老家去了,老子叫他现在就有血光之灾!说得一桌人哈哈大笑。马珑问我,老肚啊,兄弟啊,我可是会连累你的哦,为了生命安全,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笑着说,要连累还不早连累了,你打架的时候啥时候缺过我啊,你要算,我真跟你算,你小子还吓得跑呢!刚说完,一伙人突然冲进来,我还没找到东南西北,马珑他们就和那帮人干上了,那时候有火器的人很少,马珑从一个流氓头子手上抢过一把歪把子,被他玩的滚熟,碰巧对方带头的也有一把20响驳壳枪,两人同时举枪,马珑快了一步,对方脑袋就穿了,出了人命,剩下的人不敢恋战,纷纷作鸟兽散。”

      老肚习惯性地摸摸光头,苦笑道:“真的被连累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死的那人不简单,不但是□□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和白道也甚有私交,这下不容于黑白两道,而且警察局全城通缉我们这帮人,安化是混不下去了,一咬牙,落草为寇吧!”

      高飞半晌,才从别人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微微仰起下颚,那张白皙的侧脸,少女洁净的轮廓月光下像蒙上一层细纱:“这年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谁说不是呢。”老肚感慨:“回头想想,怎么老是像做梦呢。”

      半晌,高飞没有回答,老肚回头:“其实——”咦,人呢?

      空空的城头,清冷的微风中孤零零地伫立,月光温和地洒下来,城头上仍然只有一个老肚,而高飞,仿佛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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