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结局》mingnihaha

2、第 2 章

　　晚宴渐进尾声，客人们陆续离开了餐桌，四散开来，与相熟的朋友站在一起低声说笑，等待舞会开始，空气里充斥着腻人且沉闷的气息，仿佛浓缩了的水果汁，非得加入些清水，才能勾兑出怡人的香甜。
　　可纶一个人站在厅外的阳台上，享受着随风而来的清新。阳台是半圆形的，围绕着花式栏杆，精致中带了些挑逗的意味，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矜持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暧昧不明的眼睛。这种阳台只会属于罗密欧与朱丽叶，永远也不可能让人联想到金字塔与尼罗河。
　　原来……我是真的离开埃及了……
　　她微仰起脸，闭上双眼。让我想一想埃及吧，她对自己说，只要现在想一想就好，用力地想一想，只有现在，妈妈不会注意，只有现在，泪流满面也没关系。过了这一刻，也许我就失去这想念的勇气了。每次想起埃及我就忍不住要哭泣——即使那只是些浮光掠影般的画面，眼泪也会不知不觉掉落下来。为什么想念竟会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可事实上我并不能想起任何具体的人或事，记忆像被胡乱擦抹的黑板，再怎么辨认，也看不出原来的内容，惟有那刻骨铭心的感觉是真切的。
　　有音乐声从厅里传出来，舞会已经开始了吗？但这乐声似乎并不是舞曲的旋律，却是钢琴的音色，带有异国情调的曲声。可纶知道自己失踪得太久，以至于同真正的现实有些隔膜了，周围的人所热衷的话题与歌曲，都是她所不熟悉的。但这琴声却让她觉得很亲切，仿佛曾经听见过许多次。伴着曲声，她几乎都能念出它的词来。
　　“庆贺欢乐的白日，
　　不要悲伤；
　　谁也不会将幸福携去，
　　而死去的人儿，
　　魂不再来……”
　　这是——埃及的歌！是谁在用钢琴弹奏古埃及的曲调？！可纶转身望去，目光落在那个弹琴者的脸上。那是个年轻人，有着一张橄榄色的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中，带了些傲慢，带了些轻蔑。
　　我不认识他，可纶困惑地想，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要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为什么我只想这样一直望着他？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踪影不见，我才不会害怕。
　　可惜他只弹了一首曲子，便离开钢琴，走到落地长窗前站定，目光越过众人，停驻在可纶身上。当他看着可纶的时候，脸上那自负轻狂的表情不见了，一个淡漠的微笑隐隐浮现，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不出声地在念着她的名字。
　　“可纶！”
　　她怔了怔，“我在这儿。”她望着他下意识地答应道，顾不得去理会突然涌出的眼泪，“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担心……”
　　“可纶！”
　　她又一呆，恍惚间想起，那是妈妈的声音。
　　她急忙抹去泪水，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但妈妈已经站到她的面前，忧心冲冲地打量着她，“可纶，”她说，“你看上去很不好！”
　　可纶强迫自己咧开嘴，想给母亲一个安慰的笑容。可恩图斯特夫人并没有因此而宽心。“你累了，”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先去休息吧，可纶。我会让人准备热奶，这对稳定情绪很有用处……”
　　她想要抗拒，但在她开口以前，有个声音插进来说道：“对不起——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恩图斯特小姐跳一支舞？”
　　可纶没有讶然回望，她知道是谁站在她的身后——那个弹奏埃及音乐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妈妈的神情变得有些尴尬，一时间没有答话。于是她转身向他伸出手，说：“我很乐意。”
　　他朝她笑起来，黑色的眼瞳因这笑容而闪闪发光，那么漂亮。她闭上双眼，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在人群中穿梭，这感觉让她觉得温暖且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曾经这样拉着她，穿行在风中……风里有尼罗河水的味道……随着这新鲜的水汽……她觉得自己马上就会闻见酒的甜香，水果和花草的芬芳，还有……还有年轻女子的衣香………她们围着她，没药的香气从发髻里一缕缕地飘出来……
　　“可纶！”
　　她受惊地睁开眼，怔忪不定地瞧着眼前的人，再瞧瞧周围。“你怎么把我带到花园里来了？”她疑惑道，“不想跳舞吗？”
　　他示意她坐下，“现在，你不要说话，听我说。”他这样要求道，声音非常的柔和。他取下礼服上的饰帕，将它展开，让她看见手帕角上绣着的图案，那是鹰头人身，展开双翅的荷露斯神。
　　“这是我的家徽，”他慢慢说道，“从法老时代就流传下来，除了家族中人，禁止旁人染指。因为这个纹章代表着皇家护身符，守护的是埃及最尊贵的家族。这个秘密，只有家族的继承者才能知道。可笑的是，我的家族自古以来小心翼翼珍藏着的，也只有这样一个纹章而已。真正的皇家护身符，谁都没有看见过。”
　　说到这里，他望向可纶，神情专注，“现在，我要说到你了。回想起来，的确不可思议，就像是被祖先的魂灵命令着一般，我去了卡纳克的‘神之居’遗址，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你的脖子上垂着一枚护身符——与我的家徽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我竟然看见了真正的皇家护身符，我的先人们只能在梦里膜拜的圣物，竟然会被恩图斯特家的女儿戴在胸前！我还从没有这么震惊过——”
　　“对不起——”可纶忍不住要打断他，“也许你说的没有错，可我不记得我有过这样的东西，妈妈从没对我提起过——甚至是你发现我的这件事，她也从没告诉过我。”
　　“哦，”他不在意地说道，“我想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不愿意让任何东西伤害到你。也许她觉得有关埃及的一切都有可能让你伤心，痛苦，甚至再度将你带走，所以她不想让你接触到埃及，包括我。这是可以理解的，母亲的直觉通常都很准确，这大概是因为母爱的关系。”
　　“那会不会是件仿造的饰物呢？为了化装舞会而在百货公司买的，或者是我失踪前从某个埃及小贩那里得到的纪念品吧？”
　　“你不妨再去百货公司找一找，每个小贩那里都找一找，我倒真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仿造法伊曼家族的纹章。何况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知道它是皇家护身符。需要我再说一次吗？可纶，你戴的那一枚，是真正的无价之宝，绝不可能是你买来的。那是某个人送给你的，而这个人，就是护身符的主人，换而言之，给你戴上护身符的人，肯定是一位法老！”
　　他的最后一句话令可纶触电般惊跳。零碎模糊的记忆突然间像涨潮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汹涌翻卷，若任由它一泻千里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想起这个护身符的主人？她是不是就可以想出他的音容笑貌？想出他眼瞳的颜色？想出他送给她护身符时说过的话？就算是些让她心痛的记忆也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打开那道封锁的闸门？
　　“你在骗我！”最后她这样说，“你只不过是想打探出我失踪时的经历而已，你想再造出一个法老诅咒之类的拙劣故事，所以编造了一个传说来诱导我，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现在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护身符，也想不起失踪时都发生过什么。你的好奇心该适可而止了。再见！”
　　她起身要走，他没有阻拦，对于她的指责也置若罔闻，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她身后说道：“可纶，你确实拥有皇家护身符，去向你的母亲要回来，不要让它离开你，万一它落到了别的什么人的手里，法老会失望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可纶没有停下脚步，她不敢回头去看着他听他说话，他的黑眼睛有着蛊惑的力量，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去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话语。当她步履匆匆地走出花园时，还能听见他提高了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对她说：
　　“下次我们见面时………请你叫我卡迪……我的名字是卡迪 . 法伊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