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赋离曲》九叶叶

4、【三】脱险之法存有缺陷

　　戚沧回府之后，让下人弄了点柚子叶水，洗去晦气，然后一个人在大堂里喝了整整三杯热茶，期间下令让人暗中监视叶离风，接着让人收拾包裹，拿上银两，动身去了九城。

　　南方最有名的便是宿城玉玄，次之九城。

　　春日，细雨微微，九城随处可见刚出道的江湖少侠，或是赴京赶考的才子书生。近可见大街长廊，执伞之人，红笼凉亭，远可见青山千叠，白云飘飘，天边一横霞光，皆是美景。而在九城朱雀街上，有一座雕刻精致，漆画精美的二层木楼，上面牌匾书：第九楼。

　　第九楼是江湖中的新起之秀，在江湖上走的是贩卖消息这一行道，虽然出现不过四年，却已隐隐有坐稳消息渠道第一楼的趋势。据说曾有人从楼里买了消息，想要抢回押金，结果当即被打出第九楼，此人出来后对楼内之事半句也不敢透露，只说江湖中必有第九楼一席之地。

　　一顶并不算很华贵的轿子停在第九楼面前。

　　有人从轿子里下来，穿着官服，路人还没看清此人面目，这人已经走进了第九楼内。

　　第九楼楼阁内琴音袅袅，白色的纱帘从中间隔开，里面似有婢女正燃着龙涎香。而内侧打开的窗子外有风缓缓吹进，隐约可见窗前坐着一名白衣少年。他双手抚琴，微风轻轻拂过，扬起他垂下并未束起的柔发，隐约间可见三分之一的侧脸，绝美精致。

　　两杯沏好的茶摆放在少年身后的楠木桌上，一杯已然微凉，不见热烟徐徐；一杯被把_玩在戚沧手中。

　　戚沧让人将一盘排得整整齐齐的银子重重放在楠木桌上，开口道：“本官以万两白银，买一个消息。”

　　“大人的事，小民定当尽全力而为。”少年依旧抚着琴，窗外吹来的风很暖，却带了股春雨泥土的新鲜味道。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不知大人要打听什么消息？”

　　“墨逝里，有一个叶离风。”戚沧说，语气稍微有些不屑，却还带着股谨慎，“本官要他这四年的所有行踪，以及，他到底是否真的是玉玄门九叶的弟弟。”

　　听到叶离风这个名字的时候，少年一怔，琴弦一断，他弹着的琴曲顿然停止。

　　这时一阵清凉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纱帘飘摇。

　　戚沧本在喝茶，见此，嘴角微微往下一弯，显得有些冷，“苏公子？”他虽说的尚还和气，可从语意来看，却没半点敬意。

　　少年有些呆，半响反应过来，对着一旁的婢女点了点头。

　　婢女很快退了下去，少年对着戚沧说道：“大人需在这里等几天，小民已让手下去收集消息了。”他语调一直这般稍显温和，却从不给人觉得卑微。

　　戚沧喝了口茶，起身，便去了一楼早先安置好的房间。他心中早有决断，不管叶离风是否真的是九叶的弟弟，他都要去顾惜朝那里参上一本。

　　私藏逆贼，墨轻府也该株连九族。

　　戚沧走后，那婢女捧着一本书回来。少年颔首，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将书一页一页的翻过，最终停留在写满字的一页上。他看书看得很快，一目十行，当目光停在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上之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婢女也恶作剧的笑着，“大师兄，如何？”

　　“这些资料……很好。”

　　三天时间刚过，戚沧便又来了第九楼阁楼上，少年早早便摆好了清茶。

　　戚沧眼内有血丝，显然这几日睡得不好，“怎样？”

　　“叶离风，确实是九叶的孪生弟弟……”少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依稀有了笑意，“而他这四年，有一年去了趟东陵，一年在九城的沐缘宛疗伤，还有一年跟墨轻染去了冀北。而最后一年，他在墨轻府呆了半年，然后又去了趟九城。”

　　戚沧疑惑，“他除了这两个地方，便没去别的地方了？”

　　少年颔首：“是的。”

　　戚沧问：“他去九城做了什么？”

　　少年从容的将手指压在琴弦上，“他去九城城主那，取了一把琴，一把玉笛。”

　　戚沧闻言，抿了口茶。

　　少年似兴致骤来，抚琴低歌，戚沧却是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

　　书案上茶还留有余热，戚沧却已经走了。

　　婢女从房外进来，挑开纱帘，少年恍然未闻，即兴歌中。婢女一笑，问：“大师兄，你可要去找师父？”

　　琴声这会停了。

　　“自然。”少年远远望着戚沧离去的方向。

　　那是北方。

　　戚沧走在第九楼外的路上，与几位锦衣卫会和。忽然似有所感，抬头望去，却只看见第九楼的招牌，还有二楼那紧闭的雕花木窗。

　　三月渐渐到了下旬，戚沧去九城的日子里，墨轻府的大院子灯火通明，一旁的桃花林里的桃花枝桠上挂了几盏白白的灯笼。三个人围着一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桌讨论事情，苍穹上的月光映入酒水里，偶尔有桃花瓣跟着飞入酒中，十分应景。

　　舒圣喝着酒，面色微醺，端着酒盅问：“盟主大会四月初一举行？”

　　“嗯。”墨轻染颔首，抿了口茶。

　　舒圣当即一拍桌子，豪气万千的说道：“染，你若要是想竞争那盟主之位，大圣爷爷必助你一臂之力，杀他奶奶的个片甲不留。”

　　叶离风喝着茶，听到这话陡然呛了一口，很快他恢复原来的样子，平平淡淡的扫了舒圣一眼。

　　舒圣说：“离风，盟主之位霸气啊，以后谁不听你，杀杀杀！！”

　　“滥杀无辜，不好。”叶离风如是道。

　　舒圣又说：“大圣爷爷不杀无辜，杀狗贼！！”

　　叶离风想起了什么，一阵沉默，舒圣张口还要说话，墨轻染当机立断拿起桌上一个肉包子，塞进舒圣嘴里。

　　“唔唔……”舒圣嚼了两下，吃得满嘴肉，连忙咽了下去，“太没义气了，连说话都不让！”他嘴上这么说着，此刻却已是认真起来，仔细的等着墨轻染说话。

　　墨轻染拍了拍扇子，“据消息传来，戚沧派了夏凌云去术州。夏凌云这人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被江湖人称为‘百毒书生’，擅长用的是毒。”

　　“恩恩。”舒圣连连点头。

　　墨轻染说道：“夏凌云能在江湖中闯出一番作为，武功必然不弱，所以得找个武功一流的人物上去和他抢这盟主之位。”

　　舒圣一怔，挠挠头，“染，你上啊。”

　　“我不行。”墨轻染温和一笑，拿起杯酒轻轻抿了抿，“我有世家背景，我爹我大哥都是朝堂中人，江湖上的好汉是不会让我上去抢这个位置的。”

　　舒圣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那大圣爷爷我怎么样？”

　　“你啊？你若是不嫌每日都得去盟主府处理事务，那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处理事务？”舒圣问。

　　墨轻染回答：“诸如采花大盗，祸害江湖的败类，一旦犯事，盟主可不能不管的，要以江湖安危为己任……”墨轻染还未说完，舒圣一句话打断了他，“大圣爷爷我还是当个大侠打打杀杀好玩。”说完看了叶离风一眼，“离风呢？”

　　叶离风一顿，“我……我不适合。”

　　舒圣再问，“那连城呢？”

　　墨轻染一笑，“他在东陵，赶不回来的。”

　　舒圣有些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嚷嚷着，“那咱们要怎么做？”

　　“那便要看大圣你了。”墨轻染眉头一舒，缓缓笑了起来。

　　“哦？”舒圣疑惑，凑上前去。

　　墨轻染说：“其实我想了两个较为简单粗暴的办法，大圣想必会喜欢的。”

　　舒圣听得兴趣被引了起来，催促墨轻染快些说，墨轻染道：“其实很简单，我们到了术州后，找到夏凌云大圣你便冲上去说‘呔，小子给大圣爷爷还钱来’然后将夏凌云引走，打晕他绑起来不让他参加盟主大会便可。”

　　墨轻染见舒圣瞪大眼，又道：“还有一个办法，你上去跟夏凌云称兄道弟，再在夏凌云喝的或吃的东西里下迷_药，迷他个三天三夜，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成不成，这样大圣爷爷我的一世英名何在？”

　　墨轻染眯着眼笑，看来纯良无比，舒圣一迭声道：“第一个好啊，第一个不错啊，第一个最适合大圣爷爷我啦！”

　　“噗。”叶离风一直保持着平淡的神色，此刻忍不住笑了出来。

　　墨轻染很温和的笑着，“大圣，你的刀法学得如何了？”

　　舒圣一摆腰侧的大刀，“学到第五层了，虽算不得江湖上最厉害的，但也能单独打出一片名气出来。”

　　“来切磋一下？”墨轻染问。

　　“好啊！”舒圣一起身，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墨轻染看着他背在背上的黑琴，忍不住道：“先把你的琴解下来。”

　　舒圣大大咧咧的说道：“一把琴，不碍事的。”

　　叶离风浅浅的抿了口茶，看着两人彼此对立站在了桃花树下，桃花纷飞，此时有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落花落叶。

　　舒圣拔刀，墨轻染却执扇掩笑。他扛着刀，先是朝着墨轻染嘿嘿一笑，接着直接冲了上去，下手并不留情，朝着墨轻染要害便砍了过去，不时变换一下步法位置。

　　墨轻染却巍然不动，站在那里，很是温和的笑着，手中的“枯骨”时不时打向空中某处，发出“叮”一声响，口中说道：“步法_身位有进步，但还是莽撞了些。”他也不知将“枯骨”打向哪里，舒圣连连退了好几步。

　　舒圣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见墨轻染飘忽着欺近身前，手中“枯骨”“啪”一声打开，舒圣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堪堪躲过这一击。

　　随之“噼里啪啦叮咚哐啷”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眼看舒圣就要被墨轻染将他身上的衣服毁了去，叶离风抿茶道：“右肋往下一寸。”舒圣听了当即毫不犹豫的将刀往墨轻染右肋一送，墨轻染架扇一挡，退了一步。

　　叶离风又说：“下盘。”

　　舒圣喜不胜收，当下摆起了扫堂腿，只是这扫堂腿却并没有将墨轻染绊倒，却是将自己弄了个四脚朝天。

　　叶离风一口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继而再咳了一声，接着表情很快恢复之前平平淡淡的模样。

　　“大圣，你应当用刀来砍我的脚。”墨轻染跑上来用“枯骨”抵住舒圣的脖子，凑上来温言道：“再在我轻功跃起跳起来躲开的时候，再拿你背后的琴一把将我拍倒。”

　　舒圣挠挠头，“下次注意了。”

　　墨轻染伸手将舒圣从地上拉了起来，“你的缺点，在背后。你刀法阳刚，横冲直撞的，要是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绕到你背后去，一把制服了你就不好了。”

　　舒圣回刀入鞘，一边听着，极认真的点头。

　　墨轻染又说：“夏凌云用的是毒，毒这一类东西本身就比较阴险，你要小心。到了术州，我的行动会被限制，戚沧不知你同我们好，凡事就靠你了。”

　　舒圣点头，突然跑到叶离风面前，“来来来，离风也和大圣爷爷切磋一下。”

　　墨轻染显然一怔，失声笑了出来，“大圣你摆明了欺负离风不会武功。”

　　“来来来！”舒圣表情很认真的说，站在树下拿着刀，义正辞严。

　　叶离风叹气，“大圣确定要切磋一番？”

　　“自然！”

　　叶离风站了起来。

　　看见叶离风站了起来，似要应战的样子，舒圣顿然热血沸腾。难道叶离风不会武功是假的？难道叶离风深藏绝世武功只是因为要报仇而隐藏自己会武功这件事？舒圣越想越觉得热血翻滚，拔刀出鞘，一刀砍了上去。

　　这一刀没砍中。

　　舒圣觉得一切似乎按照自己预料的发展，再一刀砍过去——他自以为应该是叶离风避开之后对他反击，他甚至预计好了应对的方法，只是结果出乎他预料之外——叶离风避开了，却……没反击。

　　舒圣又是一刀，叶离风又避开。

　　再一刀，再避开。

　　两人一人追一人躲，舒圣砍了不下百次却始终没砍到叶离风，力气什么早就几乎耗光，拄着刀半弯着腰在哪里喘气。他看着叶离风整个人坐在地上，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靠着树，喘着气啐了一声，“他奶奶的……大圣爷爷我……呼呼……一定要砍了你……”

　　舒圣几乎是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挪上去的，墨轻染在一旁喝着茶“啧啧”了两声，叶离风呼出一口热气。

　　大刀“哧啦”一声被舒圣狠狠的刺在叶离风身侧，他恶狠狠的说：“你再跑啊！！”

　　叶离风笑了，“没大圣体力足，跑不动了。”

　　舒圣拔_出刀在他袖角划了一下，“哈哈，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说完他哼了一声，“离风，你这逃跑之法在哪里学的，溜得倒是快，教教大圣爷爷我怎样？？”

　　墨轻染端着茶走了上来，席地就坐。叶离风闻言淡淡一笑，语气微喘，“你若是自废了武功，学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

　　“啊！”舒圣当即往后一跳，似乎恢复了之前精力充沛的样子。“不成不成，大圣爷爷武功高强，才不为这个自废武功。”

　　墨轻染听两人说话，嘴角一勾，眉目一舒，很是温和。

　　“诶，离风你这样不就一直不会被人伤到了？”舒圣有些好奇。

　　“这个……有缺点，没什么东西是没缺陷的。”

　　“哈哈，大圣爷爷知道了，缺点就是你体力不支！”

　　“不止，若大圣用内力伤我，我躲不开的。”

　　“啊！哈哈哈！！”

　　三人在桃花林里呆得久，夜也更深了，有下人上来说行李都已打点好了，墨轻染便拍拍沾了灰尘的衣裳，让舒圣和叶离风今夜好好休息，隔天便要去术州，说是那路途遥远，要歇息得好，路上才不会出事。

　　夜半三更，叶离风却并未睡着，而是坐在自己房间外的小院子里喝茶。

　　月远远隐在远处枝头。

　　远处，距离墨轻府隔着一条街的位置，是戚府。

　　叶离风目光平平淡淡的落在那个方向，嘴里哼着一首曲子。那曲子曲调柔和，可他越唱越是激动，突然手一紧，“砰”一声茶杯裂开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夹杂着血沿他手掌流下。

　　叶离风站起来拍了拍湿_了的衣袖，淡淡的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叹些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些什么。

　　天，渐渐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