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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若说情深若说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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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夜。
东陵,卫家村。
天边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柔软的月光洒在荒凉的大地上,露出地上凹凸不平的黄沙。黄沙地上被苍凉的夜风扬起一抷黄土,黄土纷纷扬扬的落在旁边枯萎的草丛上,而草丛里传来“叽叽”的老鼠叫声,那声音由远到近渐渐清晰。
一只浑身湿漉漉的老鼠突地从草丛中窜了出来,那只老鼠“叽叽”的叫着,爪子上滴着血,口中似乎叼着一根血淋淋的皮肉骨头,若看得仔细些,便能清晰的看见那是一根指头。
人手上的小拇指!
“沙沙”声响,老鼠似乎吓了一跳,正准备撒开丫子跑的那会,突地被一人踏来的脚步给踩成了肉末。
月白色的粉底长筒靴靴底染着血水,分不清是刚刚染上的还是很久之前便已经有了。
这人脚踏在黄沙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脚印。
夜风卷起黄沙,吹起了月白色的重重纱衣,他目光冷冽,咬牙切齿,脸颊,眼睑甚至嘴角下衣裳上都沾着道道血痕。那些血痕干涸着,像是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恶战,脸上的血迹却似有人用沾满血的手抚摸过他脸上的每一处地方。
远处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呜咽声,似夜鬼惨嚎。
他月白色的衣袖托在地上,俯低身子前行,远处总有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还有活人喘息声以及脚步声。他屏息走着,鼻间嗅到的是几乎发了锈的血腥味,眉头拧得紧紧的。
他四肢着地的爬了一会,终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沾血的手牢牢的摁着腹部左侧。他受了伤,这一刀几乎将他拦腰砍断,虽然他躲得快,但还是被结结实实的从肚脐到左侧全被劈开了,伤口不断有血液渗出,淋漓的又将干涸不久的血染成一片红。还好他将伤口狠狠按着,不然内脏流了出来。
面前草丛早被半凝半干的血液黏在了地面黄沙上,只有稀疏的几簇草丛草草遮掩了一下他的身体。他失血过多已渐渐没了力气,远远缓缓传来脚步声,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想着自己估计是要死了。
那远处走来的只有一人,他半睁着眼努力抬头去瞧,发现来的是个青衣书生,他眼前有些模糊,迷迷蒙蒙看见这人剑眉星目的,还挺好看。
书生蹲了下来,见他怀里鼓鼓藏着什么东西,就去扒他衣裳。他早就连拔剑的力气也没了,只能喘着粗气任由他扒,闭目等死。
书生的手修长好看,粗细均匀且白白净净的,可惜他闭着眼看不见。书生将他藏在怀里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块碧绿色的正正方方的玉,上面雕着龙形图案,正是书生在找的玉玺。
等书生收了玉玺,才有空闲的仔细瞧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他脸上被人摸着印了好多血印子,穿得也不像卫家村里的村民一样粗布粗衣,倒是质地还算不错的布料面子还有丝纱。
“你叫什么?”书生见他手抓着剑,猜测他应是有些武功的,便盘膝坐了下来,从衣袖袋子里掏出一根亮闪闪带着线的银针,又不知往他伤口上洒了什么药。
洒药之后,躺在地上的人也不觉疼了,虽然头脑混乱却还是强撑着想要起身,一抬头就看见这书生绣花似的给他缝着伤口,他眼睫毛颤了一下,脸色苍白,又躺了回去,“……卫梭……”
“嗯,我叫夏凌云。”
夏凌云带着受了重伤几乎失了半条命的卫梭,却是骑着马连夜奔波,劈天盖地的一路上足足换了几匹好马,跑了十几天路,回了戚府。
卫梭受了重伤,又加上一路劳苦,发了高热。后来突然觉得全身都痛得很,头痛、心痛、肚子痛、脚痛,痛得他想撞墙自杀,后来夏凌云喂了他一颗药,他不觉痛了后,便知道自己被下了毒。
毒不要人命,却很痛苦。
于是卫梭到了戚府后,几乎是个快要入了棺材的人了。只是夏凌云不想他死,他便施法让他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的活着,到了地方后将卫梭恭恭敬敬的送进了软垫床_上,请了郎中瞻前顾后的伺候着,他本来死灰死灰的气色也慢慢有些好转。
戚沧坐在大堂,端起下人新沏上来的西湖龙井,氤氲的武器覆上他的眼帘,他轻轻一吹,目不转睛的看着夏凌云手中的碧色玉玺,嘴角带着冷笑,“这次又死了很多人吧。”
夏凌云不可置否,将玉玺递给戚沧。
戚沧拿着玉玺,对着桌上的灯光使劲的看,这玉玺小,他一只手合拢了就能将玉玺严严实实的握住。那灯火透过玉玺,将里面照得晶莹剔透,隐隐有留在龙雕上洗不去的红色污渍。
他身后的亲信也弯着腰看,“大人,玉玺到手了,是要连夜送去给主子吗?”
戚沧面无表情,冷笑一声,“给他干什么?”
亲信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讪讪的看着他。
衾寒让他们去东陵卫家村找玉玺,他们找,其中杀了不少人,却并没有找到,而今找到了,戚沧却不打算将玉玺交给衾寒,亲信突然间不知道戚沧打的是什么主意。
戚沧将玉玺从头到尾瞧了一遍,然后扔还给夏凌云,“将它放到墨轻染的书房里。”随后他问亲信,“探子传来的情况如何?”
亲信垂着头答道:“墨轻染和舒圣去了东陵,其他三人,估计三四天后就该回来了。”
戚沧冷笑点头。
而夏凌云将玉玺收进衣袖袋里,对戚沧说:“墨轻府那个武功不弱的黎天,需找个人引走。”
戚沧点头,叫来一人,随后见夏凌云起身要走,又喊住他,“你带来的那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玉玺是从他身上寻到的,就算他不和墨轻染有关系,同叶离风也是有关系的。”夏凌云答:“我对他下了毒,不怕他不听话。”
戚沧沉吟半响,似在思考那人的利用价值,随后摆了摆手,夏凌云便走了,去了墨轻府。
主人不在,但墨轻府的下人仍将墨轻府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夏凌云站在房屋阴影下,一起跟来的那人比他先一步进了墨轻府。只听府内一阵骚乱,随即里头飞出一个黑影,接着又飞出一个黑影。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将手擦得白白净净了,便闪身攀墙进了里头,接着身形一闪,已是用轻功跨过重重走廊,跑到了墨轻染的书房里去了。
此是夜间,书房里头没点蜡烛,漆黑一片,夏凌云眼睛却是很好,摸黑摸_到墨轻染的书案前,又往后摸_到书柜,从里头抽_出一个抽屉,便将玉玺放在了里面。关严实后,他接着月光管好书房门,飘然后退,出了墨轻府。
那将黎天引走之人过了许久,才假装不支,也退走了。
黎天回府后,问过府里的下人有没有什么异常,随后自己在府里巡视起来。他年轻时跟着墨轻染他爹上天入地,上刀山下油锅,杀反贼上战场,老了之后,便自愿留在墨轻府当个管家。
墨轻染和他哥墨轻羽年少之时,武功还不算厉害,却已是崭露头角,那些想要进府来刺杀的刺客不在少数,弱的他留给两人自己处置,强的他便亲手料理。
将偌大的墨轻府绕了一圈,也不见什么生疑之处,黎天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他刚一休息,外面又有一黑影从府外飞进府邸,黎天猛地从床_上起身,侧耳一听,又倒下休息了。
戈霍闲来无事,在院子扫地,墙外猛地飞进一人,他先是惊了一下,看清来人便微微一笑,“苏公子好。”
苏杰南从九城来到墨轻府已住了有些天。而今他稍加打扮,便显出了少年人的稚气,又喜好白衣,所以戈霍见到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一身白衣飘飘,年少风流,唯独与他气质不符的便是他手里拿着几包吃食,正慢吞吞的吃着。
戈霍向他打招呼,苏杰南微笑回礼,从吃食里拿出一包最大的递给戈霍,“给大家分了吃吧。”
“多谢苏公子。”戈霍伸手接过。他年龄比之苏杰南要小,每每苏杰南出去买东西吃都会给墨轻府里的人带上一份,所以他很开心。
苏杰南吃着如意凉糕往叶离风的房间里走,他是来找师父的,他师父自然是第九楼楼主叶离风。只是他来了墨轻府没找到人,便在墨轻府住下,住进了叶离风的房间。
他边吃边走,路过书房,本来已经走出了三步,突的一顿,转过身走到书房门口,盯着门缝发呆。
门缝空荡荡的,他却记得自己下午无聊在书房看完书,习惯的在门缝里留下了一张白纸片。
苏杰南奇怪的盯着书房房门,半响推门而进,将吃食就近放在桌子上,接着他燃了蜡烛。
他将书房从头到尾全看了一遍,同自己离开时并无什么不同,随后他走到书柜前,很耐心的将抽屉一一打开来看,终于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东西。
是原先没有,现在却出现在抽屉里的玉玺。
这玉玺,苏杰南很眼熟,曾经见叶离风拿过。
那是在三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
苏杰南一向对江湖向往得很,家里人却因为他是独子不肯让他外出冒险,他便拿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零花钱,从家里开溜了。而今从家里溜出去闯江湖的少年人可不少,他也不过其中之一,别人闯江湖没了银两,他从家里一路玩到东陵,也没了银子了。
没了银子,自然得找银两赚。可是他一不会给人打工,二也没有银两和人做生意,他躺在路边的大树上,突然就想要打劫。
打劫是个体力活,苏杰南自小也练了些武,于是便开始了打劫的勾当。
那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他看见一个瘦瘦弱弱,带着幂篱,一看就是不会半点武功的病秧子从小道走过,于是他猛地跳到这人面前,说着那些打劫经常说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接着这人在怔了半响后,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只有二两碎银。”
二两碎银,也只够买两碗阳春面。
苏杰南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病秧子,觉得这人生着病,全身居然只有二两碎银。他突然觉得这人委实可怜得很,便将今早从一个富得不像好人手中劫来的十几两白银好心好意的送给了这个病秧子。
病秧子拿着平白无故得来的白银,沉默许久,才淡淡的答了一句,“多谢。”
苏杰南第一次做好事,腼腆微笑,“拿去治病吧。”
病秧子又是沉默许久,然后走了。
苏杰南目送他离去,接着他又躺回树上,如此过了几天,他劫财劫出了名气,越来越少有人走这条小路,正在他打算要换地方谋生之时,他又看见了一人走来。
那人穿着月白色纱衣,生得还算白净,脸上挂着笑,笑里却带着股邪气。
苏杰南又是从树上跳下,又说了“此路是我开……”,还没说完,他就被打了。
那人速度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人一点穴位,接着被结结实实的往死里揍了。
也许是揍得累了,那人拔_出一把剑柄旧得似乎要脱落的剑,正打算给苏杰南一个痛快,远远有人出了声:“卫大哥,等等。他是我朋友。”
那人抬起头来,看见远处站着戴幂篱的病秧子,缓缓松了手,“哦,你朋友啊。”
苏杰南被打得脸青鼻肿,勉强抬头看去,看见了自己之前认识的病秧子,几乎有点感动,想着自己第一次做好事,果然没帮错人。
病秧子走了过来,也不忌讳,将一碧玉色、特别好看的玉玺递给那月白人儿,淡淡道:“卫大哥,玉玺留在我身上不安全,就麻烦你保管了。”
“嗯。”月白人儿接过,然后走了。
苏杰南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线,艰难的瞅着病秧子。
病秧子扶他起来,叹了口气,“打劫不是谋生长久之计,我这里缺个帮手,你要不要来?”
于是苏杰南便进了第九楼,之后种种原因,他认了病秧子为师父。他觉得师父很好,那个揍他的人不好。
苏杰南拿着这小_巧_玲_珑的玉玺,欲哭无泪,几乎不想回想一半点被那人揍的经过。他将玉玺塞进怀里,拿着吃食,一边狠狠的嚼着,一边回房歇息去了。
他歇了一晚,天还没亮就趁着雾色朦胧,翻墙跑了出去。
戚沧天刚亮便去上了早朝,接着同顾惜朝密谈了几句。
随即,只听皇上命令的夜影禁卫悄然出动,包围了墨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