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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窃窃私语 ...


  •   “他一定是想杀了你。”

      几个小时后,阿真握着笔趴在黑暗中,当他看见一滴血滴到黄色的作文纸上的时候,再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大言不惭的自称什么教官,明明你才只有六岁,有什么理由搞什么真剑训练,而且出剑越来越快,砍得越来越深。记得宴会上跑出来那些贵族小混蛋了吗,有些比我们还大,却连玩具剑都拿得不成样子。现在又没有战争,根本就没理由……他就是想趁机杀了你!书上古人暗杀都是舞剑和比试的时候!”

      阿真犹豫了一秒钟,撕掉作文纸揉成团按住身上的伤口。

      “不给饭吃,不给你包扎,总有一天你会死的。”那个声音继续说话,语气森冷,压抑着暴怒。“现在已经开始头晕了吧,今晚会很难捱,而且就算捱得过去,明天,后天,他们还是会继续想出更残忍的办法。”

      “他是母亲请来的教官。”阿真道:不给我医药箱虽然说是他吩咐侍女做的,但那个侍女没有意外的表情,她是母亲的侍女。”

      “那个侍女也是帮凶。”

      “……”

      阿真闭上眼睛,他感到头晕,虚脱,全身发冷,也知道再怎么大声叫喊也不会有人来把他从这个紧闭室里放出去。

      周围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上方铁窗漏下的细微光线,来源可能是外面街道的路灯,正好只能照亮阿真的作业本。即使只有这样,那个声音的来源还是能知道他的表情,他比刚刚更带了不屑的意味,道:“你知道真正的想杀你的人是谁。”

      “我……”

      “你还在犹豫什么,再不行动,我们很快就会被杀掉。你想等死然后被当成垃圾一样扔掉,再变成冤魂绝望的听她们在宴会上笑着编你的死亡故事吗?”那个声音陷入了暴躁的状态,他一向十分易怒,但说的话很有道理。“你的身份从来就没屁用——那个孩子身体不好死掉了,那个孩子调皮爱玩死掉了——他们只会用三流演技遗憾的这么说,然后那些白痴贵族们也微笑着感叹说他的父母真可怜啊。他们一直都这样,我们看的还不够多吗,那堆垃圾智障!”

      阿真低下头,片刻后小声的说:“你总是很生气啊。”

      他说:“是啊,只要是活着,我就生气。”

      “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气呢。”

      “等到那些日夜折磨我们的家伙全部死掉,全部被杀掉的时候吧。”

      “……很可怕。”

      “听起来你开始认真考虑了你怕的是杀人吗,好像不是吧。”

      “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只是一个胆小鬼,垃圾,和寄生虫而已。不然我们可以直接离开这个鬼地方,去码头工作,赚到船票就离开冥族的领地,到别的大陆去。就算不幸在哪条路上死了,也比现在等着被人折磨死好。”

      阿真幻想一下那个景象,觉得非常不错。于是说:“是我的错。”

      “是啊,都是你的错。都怪你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且既然这么讨人厌,为什么不去死。出生不能自己选就算了,天生不聪明也算了,居然还没胆量自杀。”他冷哼一声:“现在已经没救了,什么事情都烂掉了,都是你的错,胆小鬼。”

      手上的纸团染透了血,阿真又撕了一张压在上面。他咬了咬下唇,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再次打湿了作文纸,他纸上面已经写满了字,但和他的作文作业没有关系。

      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之前的对话也写在纸上,阿真自己一直很清楚,他所听见的声音,都不过是他脑子里的幻想而已。

      因为寂寞而幻想自己有一个虚幻的朋友的小孩子,他绝对不是第一个。但他或许是唯一一个渴望自己真的疯掉,变成精神病患者,陷入自己的世界里,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小孩。

      小孩的世界是非常小的,这个家对他所做的一切,正在把他逼往悬崖边上。他向下看见漆黑的深渊,感受到巨大的诱惑。

      脑子里的声音淡去了,这是因为脑子渐渐清醒回到现实的缘故。

      他很想死。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长期深思熟虑的结果。

      小孩子很擅长在第二天忘记前一天的伤痛,但记忆不会消失,记忆涌上来的时候痛苦也比往日更强力的掐住了喉咙。他想起来了,几乎每一天,他都是带着新的伤痕来到这里,被囚禁在黑暗中,只能靠在一点光线下看看书写写作业,以及在脑子里进行各种构想消磨时间。这样远离他人独处,是他唯一安全的时间,只能这样度过的日子,他怎么思考都觉得毫无意义。

      不仅现状很糟糕,而且连未来也看不见希望。像之前那个声音所说,设法离开这个大陆,与其死在这个家的人手里,不如死在某条自己选择的路上,是他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不是陵真世子的话,大概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吧。

      哭了好一阵子之后,阿真深呼吸一口气,撕掉写满的作文纸,再次揉成团抹了一下脸。

      纸按在脸上很快就吸干了泪水和鼻涕,但还是很难看,他心想着。

      一天到晚这样无声的哭泣,害怕被其他人听到,然后再自己处理干净,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是存在于一个和世界无关的角落的动物一样。

      把脸弄干之后他红着眼睛继续做作业。这次不能再发疯了,早点把作业写完他能早睡一会儿,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伤口好像已经没有再出血了,但身体还在发抖,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觉。

      *

      [陵]是冥族最尊贵的姓,它是王室的姓氏,但比起一般的王室姓氏还要更高贵,或者说,是更有力量一些。

      阿真从小就听保姆讲过冥族历史的故事,说是很久以前,他脚下的这片大陆被残暴的领主和无数恶魔占领,后来领主被现在的湛亲王所杀,这片大陆也被一分为二。众魔被囚于新开辟的次空间之中,而冥族跟随着新王在这片大路上繁衍生息。

      之后数千年间,新王及其弟不老不灭,世上无人可敌,冥族人视之为神灵,顶礼膜拜,凡其所言,莫敢不从,崇敬的程度,只差修筑寺庙,献祭处女了。

      然而,这一切与阿真无关。

      阿真,本名陵真,是陵湛亲王的独生子。六年以前,陵湛亲王第一次婚娶,娶了一位出自名门望族的极美女子为妃,当年那名女子便生下了阿真。大概因为是独生的长子,在还只会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的时候,阿真便已经被册封为世子。

      冥族世子,阿真并不知道这个称号算不算了不起。在家里,他常年看不见父亲,母亲也不愿意见他,教官经常罚他饿着肚子流着血进紧闭室,就连佣人也常常对他视而不见,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在外面……他作文簿上面原本写的名字是[罗真],这个是母姓,大人们对他说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后来阿真把[罗]涂了,那个脑子里响起来的声音对他说,谁敢叫这个姓你就去揍谁。

      阿真没有做到这么暴力,他只是在一节数学课前趁老师还没来走到讲台上,平静的对全班学生说:"我家最近遇到很复杂的法律问题,姓氏没有了,以后就直接叫我阿真吧。"

      一个同学奇道:"什么问题会连姓都没了"

      阿真道:"我不知道,都说了很复杂,而且是法律问题,法院判的。总之,以后叫我阿真就行了,不然不合法。"

      一群六七岁的学生带着三分迷茫七分严肃的点了点头。

      这天语文课之后是体能课,体能课其实就是自由活动。阿真没有和同班同学一同一下课就呼啦的全部跑出去玩,趁着课间时间他把额头抵在桌子上,忍着痛慢慢撕掉左上臂一团红黄色混杂的纸,撕掉图画本两张白纸揉软了贴上去,然后用透明胶缠上。

      这样就好了。

      他抬起头擦掉脑门的冷汗,站起来之后停住几秒后才走到垃圾桶扔掉染血的纸团,顺便拨拉旁边的垃圾过来遮住。

      "阿真。"有人嗒嗒嗒的跑进来,看见他大喊道:"快点出去啊,老师叫你了。"

      "叫我"

      "比剑,红队和蓝队都想要你。老师叫你过去选。"那个人有点妒忌的说道。

      阿真道:"我不舒服,不去了。"

      "那你要过去跟老师请假。"

      "然后老师会叫我跟班主任请假,班主任会叫我写请假条送到系主任那里,系主任要打电话找家长。但是我快死了,连医务室都走不过去。"阿真慢慢走回自己座位,对于不会真正威胁他生命的人,他自然丝毫不害怕,甚至不客气,边走边说道:"就跟他说我已经死了吧,劳驾了。"

      那个学生白了他一眼,说:"你平时就已经经常惹恼老师了,小心终有一天他们叫你家长过来。"

      阿真闭上眼睛趴在桌上没有理会,很快就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经常惹恼老师,他想他没有这么做啊。至少是无心这么做。

      不过老师的确很莫名其妙,有时候他们自己说的话不对也不允许别人反驳,有时候他们说得完全错了却强迫别人听着,无视所有解释,甚至解释也变成了顶嘴。这样就算经常惹恼吗?可是更加生气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阿真按住自己用画纸包扎住的手,想起上次绘画课的老师才冤枉他偷了一叠纸,这也就是管家口中的"品行不端"……后来有人告诉他是体能课上被他一剑就打败的对面队长的陷害,那个男生自己叫人去班上骗人说是要做作业,让包括阿真在内很多人一起拿了纸,然后跟那个老师说他的坏话。但阿真觉得那个老师也不可原谅。她直接就罚了阿真站了一节课,在全班面前骂了所有难听的话,当时阿真根本没明白什么情况,而她没有问过阿真一句,更遑论让他辩解。

      那个队长之后一直躲着阿真,那个老师继续过她的生活,事情就这么算了,受到伤害的只有一个人。阿真也没有感到被冤枉的委屈,这点小事早已经不足以让他有什么感觉了,他只是感到恶心……卑鄙无耻的队长,自以为是的老师,明知真相却不想惹事而沉默的同学,在所有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情才会发生。之后他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用温和的一面面对老师同学,轻易答应身边所有人的请求了。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

      没有耐性,如果换作以前,跟刚刚那个学生说话他的口气会委婉很多。

      [白痴,你对他们好但谁理你啊!人只在意一样东西,就是自己不用受罪,而且要过得痛快。在痛快之上还有更加痛快。你不如砍掉他们的左手,跟他们说要把右手也砍断再反悔放他们走,这样感激你的人还会更加多咧。]

      "我还没疯掉。"

      [疯掉和没疯掉有什么差别,世界这种东西不过是一个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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