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娜拉》山木枝子

4、俗子

　　在休息站给刘老头打了一通电话，刘老头在电话那头大声嚷嚷着要断绝关系，我摁灭手里的烟头，拒绝再跟这倔老头对话。刘老头大概迟早会被我气进医院，在被良心谴责前，我得走得远远的。大概老天也不满意我的所作所为，专门挑了这当口给我使绊子。由于事故，前面的路段毁坏严重，火车只能停留在原地，这一停就停了整整一天。
　　数次睡过去又醒过来，我感觉我的屁股已经不是我的，腰酸背痛堪比当了一天苦力。车窗外面还是一天前的原封不动的风景。俗人的宽容与温柔只献祭于欲望与诱惑，经过几十小时的等待，乘客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关在笼子里的猴子表达愤怒，会对外面的世界摆弄他们丑陋的红屁股，作为拥有智慧的高等动物，我们人类宣泄压力的方式有时候却并不见得比其他生物高明。伴侣们开始互相埋怨，小孩的哭声堪比叫丧，遭受魔音穿脑的人暗暗飞去无数白眼和诅咒。我们对面的女人也不甘寂寞地和过道那边的人开骂了，双方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表情极其生动扭曲，一时间车厢内压抑的低气压被一扫而空，人们被这激烈的场面刺激得蠢蠢欲动，要不是那对骂内容实在是不堪入耳，简直会让人误以为这里是说书表演现场。对骂的人战意正酣，围观的人兴致勃勃，再来一声叫好就完满了。
　　当女人的言辞到达不堪入耳程度的时候，我旁边的老头坐不住了，刻意咳了几声，但立刻就被女人的粗嗓门盖过了，老头只能别过脸摆弄着怀里的布包。我把窗户全部拉开，“大爷，习惯就好了。”老头叹了口气，“你说这世道啊！”“世道好坏都得过呗。”老头很健谈，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住了，反我正也闲着，就跟老头闲聊起来，权当打发时间和转移注意力了。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了。”
　　老头笑眯眯的，“我闺女比你大，二十九啦。“
　　“大爷，你一个人打算去哪儿啊？”
　　老头低下头，又开始摆弄他的布包，不甚清楚地回答，“我……去找个人。”
　　经过交谈，老头原来是个老木匠，难怪一身斯文气，跟我家的倔老头不是同一路人。“小伙子，这么说你离家出走了？”老头一下眉头翘得老高。我有点无奈，“不算离家出走，只是出来走走，这叫距离产生美，再说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老头的脸色好看了点，“老天给的父子情分，得好好收着。那你打算去哪儿呢？”
　　天上的云飘走了，太阳开始毒辣地扫射人群。
　　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腿在哪儿，我的路就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