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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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兴王十三年，南楚、西郃、东祁三国交战，史称“兴年之乱”。一时间生灵涂炭狼烟四起，三国接壤处更是成为重要战场。
我家原本在南楚国北部边陲小镇桐城的一个普通村落中，世代务农，在桐城定居已逾百年，日子虽清贫却一直平和温馨。原本以为会和阿爸阿妈哥哥还有村民们一直这样和乐幸福地生活下去，这场战争却把生养我们的这片种满庄稼的土地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残酷战场。
出了桐城城门有一条江叫做桐楚江，跨过桐楚江便是东祁国。虽然东祁与南楚素来不和，但也忌于南楚国力强盛近百年也不敢越界冒犯，这么多和平年过去桐城的人们几乎忘记了不远处就是敌国的军队。新上任的东祁国君东桀王狼子野心，趁着南兴王多病，南楚世子又尚且年幼，竟暗中集结了西郃军队，于南兴王十三年二月初二夜，借着没有月色的暗夜掩护，偷偷越过桐楚江攻破桐城，在南楚人淬不及防之间迅速攻占桐城。南楚震惊之余迅速采取应对措施，然而国力再强，仓皇之间也难敌精心准备的两国联手进攻；西郃攻入南楚后隐隐有摆脱东祁指挥自己占山为王的意思，但又不得不与其合作来保证自己不处于劣势。一时间三国军队聚集桐城，互不相让，就这样僵持下来。
自古以来最痛恨战争的永远是百姓，最深受其害的也永远是百姓。桐城在三国军队的铁蹄下被蹂躏的面目全非，由于战事来得突然，许多百姓甚至还来不及撤离就丧命于刀光剑影之中，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助。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痛失双亲，阿爸阿妈为了保护我和哥哥生生受下东祁西颌军队的二十七箭，几乎被扎成刺猬，血从他们身体里不断流出，染红了二月桐城的大雪，染红了我对于桐城最后的记忆。
我是怎样离开桐城的竟然完全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和哥哥躲在阿爸阿妈渐渐冰冷的怀抱中，在狼烟四起的战场上隐忍地哭泣，身后不远处就是进犯的敌军，想哭又不敢发声，若被发现恐难逃厄运。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变黑又变亮，在凛冽的寒风中我渐渐意识涣散开来，似乎看见阿爸阿妈在朝我招手……
再醒来我已不在冰天雪地之中，睁眼只看到一双平静似水的眼睛，眼神如清泉一般似乎能流进我的心里，抚平我因战火受到的伤害。这是梦么？还是我已经死了？
微微转头，我看见哥哥也躺在我的身侧，双目紧闭面容却平和安详，似乎在做什么美丽的梦，心下总算一点点安宁下来。阿爸阿妈已经不在了，我若真的已经死了倒也能去与他们团聚。何况此刻哥哥就在身边，从小到大只要哥哥在我就能安心，我们一家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一起了……我正兀自想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带笑，在我耳边响起：“醒了？别怕，你们现在安全了呢。”我猛然回过神，正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女子，轻纱遮面不辨容颜，唯有一双星眸闪烁，几乎点燃一室灯火。哥哥也睁开了眼前却神情涣散，慢慢才从恍惚中醒来，轻轻“啊”了一声。我顾不得理会那双眼睛，赶紧问哥哥怎么样，哥哥却直直注视着那对眸子，我回头，迎上她带着关切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十分失礼。我们满心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唯一可以笃定的是她没有恶意，是她于战火纷飞中救下我们的性命。
她似乎能看透我们的疑惑和踌躇，不等我们发话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我已经替你们把过脉用过药，均无大碍。在我这里很安全，你们不要怕。”哥哥瞬间涨红了脸，低声说“谢谢这位姑娘，可是我们没有钱……”“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也许我已经很老很老了，”她笑了，眼睛弯弯的，闪着光的星星变成了月亮，一动就有月华如水倾满一室。“我既收留了你们就不是为了要你们的钱，就不要为了钱忧心了。一口一个姑娘也不知怎的就叫这样顺口，明明就是小孩子，不要这样拘谨。”哥哥的脸更红，几乎滴出血来，嘴上却依旧逞强：“姑娘声音清亮，怎么会是老妪能比得的……感谢姑娘对我们兄妹的救命之恩，我们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作势就要拉着我下床行礼，却因疲乏无力刚起身就瘫在我臂弯中。我大骇，赶紧扶住他。她笑意更浓，一边安慰我不要紧，一边帮我扶住哥哥让他躺好，这才开口：“小孩子礼数倒是周全，爹娘教的很好……”我与哥哥想到被战乱夺取生命的阿爸阿妈不禁悲从中来，她也自知失言，猛地止住了话头，一时间室内又恢复安静如初。
还是她打破了沉默，然而再开口已不复先前清亮，反而带上几分喑哑，就像被战火熏坏了嗓音：“你们没有爹娘了，可是他们在天上一定会保护你们，继续爱着你们……”我与哥哥终于忍不住，克制着无声地哭泣。她看着我们，眼神依旧平静，却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即将淌出，被她硬生生拦下：“你们还有我……我虽是一介女子，却也还有些子自保的能力。若是没有地方可去，就留下来陪着我吧……你们可愿意？”
她自然是不凡的，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们盖的被子是锦缎，屋里的烛台是黄金，躺着的床是镶宝石，亮晶晶就像她的眼眸。在这天下大乱，百姓连自保都有困难的时刻能救下我们，还有此等财力，绝不是如她所言“有些子自保的能力”这么简单。跟着她自然不用发愁生存，可是她为什么要救我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好？想起阿爸曾经讲过的故事，有些练邪术的人和妖怪会吃童男童女的心来维持法力……我有些害怕，可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会是话本子里那样的坏人么？
我看着哥哥，他似乎也在思考，但不过片刻眉头便舒展开：“多谢姑娘收留，姑娘救命大恩福生无以为报，愿与妹妹德生常侍姑娘左右，做牛做马报答姑娘……”我释然，只要哥哥在，哪怕是坏人我也不怕。何况……若是不留下来我们又该何去何从？这样想着，我赶紧接着哥哥的话：“德生愿与哥哥一起留下来，多谢姑娘好心收留！”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你们用不着这样拘谨，能留下来自然是好的。可是，我并不是把你们当牛当马看，若总是这样一个做奴做婢的态度，我留你们就太无趣了些。”我与哥哥低头，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听她继续：“福生和德生是么……好吧我知道了。”她默念几句，似乎有些不满意，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我能给你们改个名字么？虽然名字是爹娘留给你们的，可……”她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阿爸阿妈都没读过什么书，我们村子里的人又都说贱命好养，所以一村的人都没什么好名字。可她看起来便不想这样粗糙的人，定是觉得我们的名字有些不够风雅。阿爸阿妈已逝，叫我们福生德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再执着于一个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桐城高员外前几年喜得千金，起名高雅，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我们村的女孩儿都羡慕不已，我也不例外。她应该也能给我们一个和高雅一样好听的名字吧！这样想着我接过她没说完的话，郑重的开口：“德生和哥哥的命都是您救的，您就好比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赐名是应该的。但德生恳请您赐一个好听的名字，也不会给您丢脸。”她微微一愣，捏了捏我的脸：“好厉害的小嘴巴，想要好名字直说便是了，还要打着给我挣脸的旗子。不过你放心，我定不能给我自己丢脸。”哥哥这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应允改名这件事。她便歪了脑袋思考起来，我有些紧张的等着新名字，就像等一份大礼一般虔诚。
“扶晟，德笙……你们觉得这样好不好，”她说着站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下我们的名字，稍稍晾干就举到我们面前，“扶是希望你能尽到兄长的职责，照顾好妹妹，也能照顾到身边需要帮助的人；晟是光明的意思，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充满阳光一般温暖明朗。”又转向我：“德是品德德行，希望你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做一名德行高尚的女子；笙是乐器，希望你能典雅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和哥哥读书都不多，并不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只能隐约感觉到这名字里赋予的美好含义和祝福，再加上与原来的名字读音并没有很大差别，我们感谢她对阿爸阿妈的尊重的同时很快就接受了新名字。我默念了几遍，暗想一定不输给高雅，遂喜笑颜开，和哥哥齐声感谢她赠与我们的新名字。她微笑颔首，像极了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我一下就想到了阿妈，感到悲伤的同时还有一股暖流悄悄流淌心间——我们身边多了一个像阿妈一样关爱我们的人。
三日后我们的身体从战火中恢复，她带我们走出房间。站在室外，恍如隔世。周围并没有雪，反而一片日光灿烂。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她依旧戴着面纱，笑着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们现在依旧在桐城中，我非常诧异，追问她为什么没有雪，为什么这地方我从来不知道，她只说以后会告诉我们便缄口不言。她带我们走到休养了三天的楼前，我看见一块黑色的木质牌匾挂在门上，上雕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式微楼。整块牌匾不漆不染，却在阳光照射下有隐隐的光芒浮现，一点都不输高员外家鎏金的大门楣，反倒是更加有韵味，我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她带我们在门前跪倒，对着式微楼的牌匾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她已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眼神中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从今日起你们就拜入我式微楼门下，不得做任何违背伦理纲、常伤天害理的事，不得做任何会有害于式微楼的事，这就是我对你们全部的要求。能做到么？”我与哥哥懵懂地点头应允，她抬头看着那块牌匾，目光变得深情又沉重。我听见她轻声告诉我们：“我叫思归，你们可以叫我师傅。”
南兴王十三年，我十岁，哥哥十二岁。我们于年初“兴年之乱”中痛失双亲，懵懵懂懂中拜式微楼中人思归为师，进入式微楼成为式微门人，带着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开始了我们未知的新生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