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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居待月

      一

      先是聆听声音,随后睁开双眼,他安静地坐在原处,视野中的景色逐渐清晰,低下头,原本还模糊的双手与身体,也逐渐能捕捉到清晰的轮廓了。
      然而想要开口讲话的时候,喉咙却滞涩住了,该怎样发声呢?该怎样咬字呢?能说话大概要再等很久很久,他能看到周围的刀灵,他们行色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似乎都没有看到他,说不了话、无法移动,该怎样才能叫人注意到他呢?
      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手背上传来了奇妙的感觉,先是冰凉的冷意——这让他立刻明白对方也是刀剑——然后是很轻很轻的重量,那人握住他的手,又仿佛要确定什么似的,突然加重了力道。
      我在这里,我在你旁边,我也不是单独的了。
      真是奇妙,即使他们都发不出声音,唯有这句话,清晰无比地传到了耳中。
      他安下心来,再也不去在意其他的刀剑,而是慢慢地转过了脸。

      二

      那是他在尚未成为付丧神、只有基本的灵体的意识时最初所拥有的记忆。
      之后,作为三条宗近倾尽毕生心血的得意之作,三日月宗近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慢慢的积聚力量,也逐渐可以讲话,或是离开本体稍远的地方。尽管有着成人的形体,步伐却依旧要轻巧小心如同稚童。
      在三条宗近处他并没有待的十分长久,不久他便献上给了当时的权贵。临走之前,他又回到自己最初拥有意识的屋内,冲着里面小声地叫了句“石切”。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了,即使被安置到了其他的室内,他一旦可以自行行走,便总会有意无意地向这边凑:陈列成品的刀架之前,那把大太刀的刀灵一直安详地坐在室内,大多时间都在沉睡——“石切”还不能算是个名字,他只听三条宗近先生如此向人说起,便这样称呼了下去。然而赋予刀剑名字的只有人而已,他无论怎样呼唤他,他的意识也不会因此苏醒更快一分。
      他也学着最早石切的方法,握上他的手,冰凉冷意不带任何温度,然而对方会回握他的手指。很偶尔,他也会睁开眼睛,用紫晶一般的眸子盯着他看,三日月有时候被看着就笑了。他摊开他的掌心,在手心里写出自己的名字。写完才想起对方连开口都做不到,怎会知晓那些笔画的含义呢。
      然而大太刀的刀灵脸上却浮现出笑容,他无法说话,却贪恋掌心的触感一般,也学着三日月的样子,在手掌上比比划划。那是些无意义的胡乱划动,然而三日月也就由他去了。
      此次过来,他依旧无法出声,也许因为刚刚清醒,他似乎还花了些时间才能辨认出三日月所在的方位,最后他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再见,还请您多多保重。
      话语依旧无声,他希望他是这样说的。
      “再见。”

      三

      他经历过诸多主人的更迭,父亲传给子嗣,子嗣再传下去,也认识了许多其他的刀灵。毕竟被收于权贵之手的,也多是些被赋予姓名、出自名家的宝刀。他像人类结识朋友一般,同其他的灵体亲切地交谈讲话,闲时也观赏庭院中的美景,有些时候出于好奇或想要亲近人类的向往,他们甚至也曾在那些能看到他们的人前现身,建立起信赖或者友谊——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发出的声音无人听见。
      毕竟在人世看来,他们活的时间太久,甚至缺乏可以类比的概念。人类在意刀的锋利、评价刀的美感,无论是祖传或是被人授予,来历也只可在酒宴之间口耳相传。他送走过曾同在一起的刀剑,人世争战变故诸多,或许昨天还一同嬉笑玩闹的同伴,隔日便会被呈上交由不同的人带走。这样的事情见多了,也就看淡了。偶尔有新来的刀灵,尚未拥有名字的那种——刀灵们多少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因为知道说话也不会有回应便少有人前去搭话。唯有三日月,每每都上前,介绍自己的姓名,对他们讲话,像最初那把大太刀所做的一样,用手抚上那往往还呈半透明的手背。期待有谁能像那位刀灵一样,睁开双眼。

      四

      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对方的消息。
      某位武官拿着这样一把刀去斩妖除魔。或者哪里发生了兵变,不同氏族间的斗争。流亡、叛乱、刺杀、处刑。可消息的真假无从分辨,除非亲眼所见,他也不能知道究竟那是不是那个最初接触自己的刀灵,即使叫法相同又如何呢,因为主人更改其他的名讳的刀剑并不少见。
      与此相对,没人会带他上战场,经手过的每一任主人,多少都觉得带着他实战过于可惜,他被安置于最安全的地方束之高阁,专人护理。只有贵客来访时才会被取出品鉴。
      曾有位阴阳师,在为他的家主行作法事时偶然注意到他,趁着席间宾客相谈甚欢在院中同他讲话。他饶有兴趣地听着,也回答对方的问题,阴阳师讶异凭依于冰冷铁器上的灵体也可有这般端正容貌,他只当夸奖安静应下。尔后回问:你也见过其他的、如我这般由同一刀匠之手锻造的刀灵吗?
      三条宗近的作品皆是名刀,如果我见过,我会记得的。您要找寻的刀灵,是什么相貌呢?
      他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微笑:我无法说与你听。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但是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会认出他来的。
      您这说法真是奇妙……我之前所见,只有生灵才会有这种灵感,今日一见确实增广见闻,只是容我冒昧一问,您最初怎么知晓自身本是刀剑,而非其他灵物呢。
      他稍稍一愣,随后回想起的,是有意识的那一刻,手上所传来的重量。
      阴阳师啊,你最初怎样知晓你自身本为人呢。

      五

      物灵自拥有名字起,才算作真正出生。
      知晓语言的含义,记住双眼所见之物,进行思考开口发声——在此之前的记忆,全都暧昧不清,随着时光流逝,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总有一天,甚至会在接触没有名字普通灵体惊讶,发出“我也会有过同样的经历吗”的疑问。

      然而您还记得那位刀灵。
      对,我还记得。

      掌心冰冷的温度也好,曾在手上留下的重量也好,无论在手心划出多少图案,钢铁的灵体也不会因此而生出热度,然而他还记得。即使只是期望他睁开眼睛注视自己片刻,即使只是想听见对方的声音。无论是自己的期待还是对方未曾给予的回应,他也都记得。
      然而这一切是无法让别人听懂的。

      若是如您所言,那位刀灵并未拥有名字,那他或许是不会记得您的。而且——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阴阳师,笑着接了下去: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他或许并不如你我一般……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可能又被熔于铁水,可能流落于战场曝晒荒野,刀上生出斑斑锈迹,被火焰烧灼、落于河底,也可能直接在争斗中折断。而这一切甚至也许在他尚未得到姓名之前就结束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交流或许仅止于曾经的相互注视,在手心的比比划划,以及没有开过口的道别。
      但是,也有可能被纳入名家的收藏,被陈设于什么地方供人欣赏,也有可能被供奉在神社,为人祈祷安详度日。

      是我失言,您比我要活得长久,想来已经考虑过了。那么,如果有缘我真能见到或认出那位刀灵,您希望我转达什么呢。
      我还记得他。

      他重复了一遍。

      只说这一句就够了。

      结

      “这次还是没有成功啊……”审神者叹口气,翻阅着石切丸递过来的锻刀报告。
      “您是想见哪一位付丧神呢?”大太刀问着。
      “三日月宗近——”兴许确实非常期待,审神者迅速报出了这个名字,“三条宗近所锻造、天下五剑之一……这样说来,您与他是同一刀派吧?有没有见过他?那会是怎样的付丧神呢?”
      “我见过,但那是很久远的事了。”石切丸颔首,“应该是……非常美丽的刀灵吧,我只能这样说。因为真的过于久远,那时我甚至尚未拥有姓名,无法同其交谈……所以并不能给您准确的答案,十分抱歉。”
      “这样啊……说起来,这里的刀剑也足够多了,我一直在想,就这样迫切想要召唤他来,会不会也有点太贪心了?资材一直也并不算十分充裕吧?其他的刀剑,会不会有不满……”
      “还请您放心吧,虽然不能妄言每个人的想法,但您既然是审神者,那么这里的所有刀剑,都会尊重您的决定。而且,被您说是私心也好——”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容:
      “我也很想见到他。”

      我就在这里,我一直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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