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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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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默认分卷
第一章
陆离回来了。
许久不见,他的身量已经变高了很多,一身深蓝色的夜行衣让他和身后的天幕近乎融为一体,衣领袖口和腿上则镶着几片软银甲,甲片与衣领的接缝处则用长长的银链串起孔雀石,沉甸甸的垂下来,冷冷地折射出银月光辉,令他周身都泛起了一层带着杀气的寒色。
这样陌生的,陆离。
我浑身一抖,不禁打了个冷战。
“怕了?”对面那人的声音竟是带了几分笑意。
而他的正面又被月光无法照亮的影挡住,只有一双眼睛发出无法被黑暗掩盖的凶狠光芒,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钢刀:
“我这次回来,便是要取你的性命。”
刀尖绽出一点光芒,随即便向我冲了过来。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迅速地靠近,这不是我认识的陆离,他的刀那样准和狠,毫不犹豫地戳过来——然后插进了我脚边的地面里。
单刀脱了手再无支撑,陆离“啪叽”一声,脸冲着地就砸了下去,声音之响亮,让人忍不住同情起他的鼻梁骨来。
我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即使许久未见,但他毕竟是我的发小,说要杀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虽然每次都因为智商不及格而没成功。
而且他看起来很疼的样子,双手捂着脑袋,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这让我更加担心了,万一他因为脑袋疼的发昏听不见我说话该如何是好。
最后我采取了最折中的办法——狠狠一脚踢在他肩上,然后蹲下来,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他:“傻逼,以后不要挂这么长的链子出来杀人,会绊倒的。”
陆离“嗷呜”一声,猛地一抬头,眼神无比凶恶,不屈的泪水带着尘土从眼眶滑落。
我叹了口气,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给他擦了擦:
“乖。”
陆离的眼神变得更加凶恶了。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刀指着我喝道:“你居然用给那只波斯猫擦嘴的旧帕子来给我擦脸!”
我低头看了看那条绣着花的手帕,恍然大悟,然后抬起头看着陆离:“这不是那条帕子。”
陆离一顿:“真的?”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仿佛花纹有些相似......罢了,你就喜欢这样艳俗的花,所以绣在随身绢帕上也不奇怪,哼!”他高高昂起头,一脸不屑。
我态度诚恳:“这和原来的不是一条,原来的那条用旧了被我扔了,这条是新做的,你看。”我举起帕子冲他挥了挥:“换成别的花咪咪就不喜欢,所以还是跟以前一样绣的杜鹃。”
陆离迅速地转过头来,眼睛瞪得老大,他站在那儿半晌没吭声,拿着刀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胸膛也起伏的特别明显,我犹疑地盯着他看,他一愣,沉声道:“你看什么?”
“想不到多年未见,你竟然得了气喘病。”我忧伤地看着他:“这里风太大,怕你未取得我性命便遭沙尘梗喉而死,到时候该如何向三堂叔交代......”
话音未落,陆离“嗷”地一声就冲了过来,手里的钢刀明晃晃地直刺我的脖颈。
我身形一晃便闪开他这一击,陆离不甘,反手便斜劈过来,我手掌翻覆之间,两指已经夹住他的刀刃,陆离双手抽刀,然而我也用上了十分的力气,陆离不能奈何我,只能暗自发力与我较劲,趁此时我一脚踢向他的腰际,陆离猝不及防被震得双手脱开,人已经向后翻去,一连倒退了好几步,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
我无奈地看着他,这家伙出去了那么多年,脑子是越发不好使了:“真笨。”
“说谁笨!”陆离咬牙切齿地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手腕:“把刀还我,我们再来!”
“还是算了吧。”我瞥了他一眼:“我说,你这刀挺漂亮的啊。”金漆刀柄,白钢刀身,刀柄头还做成两只鸭子野//合的形状,足见铸造者是何等的洒脱与不羁。
“哼。”陆离很得意似得仰起脸:“这可是传中的鸳鸯宝刀,我回山的时候路过梁宜镇时花三两金子才从一个高人手里得到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把刀一翻送到他面前:“你是不是傻!”
月光照射下,刀柄的一侧刻着四个小字:“龙泉宝剑”
底下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弄具,无锋,需置于幼童不近之处。
这几个字甚至不是浇筑上去,而是用刻刀七扭八歪地刻上去的,如同被拍扁的苍蝇一般贴在刀柄上。
而陆离只是疑惑地看了看,然后问我:“这是啥,不是‘鸳鸯宝刀’吗,我识字少你别骗我,‘宝’这个字我还是认得的。”
我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无论陆离如何叫骂,我终是懒得理他。
傻逼是会传染的。
陆离最终还是慢慢冷静下来,不再挑衅,而是坐起身子,一只手捂住脑门,银白色的长发从指间滑落,遮住了他左半张脸孔,他似是在心中挣扎了一会,终于长叹一口气:
“也罢,想我于江湖历练多年,尽然连与你打成平手也不能,想来还是自身资质平平,回去一说......定会叫我那些江湖师父们取笑......”
他语气十分不甘,叫人听着心里难受,我立刻就安慰他:“谁敢取笑你!分明是他们不会为人师!明知道你笨,还不肯好好教!”
陆离脸上的肌肉猛地一跳,恶狠狠道:“陆琉,我真想打死你......”
我点头:“嗯。”
这句话从我有记忆起,陆离就整天都在说,最早是隔三天,后来是隔三个时辰,最后每隔三刻钟,陆离就在口头用各种方法弄死我,然后在现实中被我用拳用脚用掌打得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最后我拍拍手去吃午饭,留下灰头土脸的陆离被三堂叔以“学艺不精”的理由狠狠地教训一顿。
其实陆离并不是我三堂叔的孩子,只是从外宗被领回来的孤儿而已,这些人通常都是留着做下人的,唯有陆离被我三堂叔看中,见他资质极佳,想教他习武,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想收他做养子的念头,然而陆家武学精妙,并非人人都能练成,于是三堂叔和族中长辈商量后,便先让他先跪在门口晒了三个时辰的太阳以考验他的耐性,还是个少年的陆离也十分争气,在太阳下硬生生跪了两个多时辰,险些晕过去,据说当年还是个被丫鬟半抱在怀里的小屁孩的我十分看不下去这种欺负人的行径,冲上去就用碗里的冰镇银耳汤糊了陆离一脸给他降温,虽然我那个时候并不能分清烈阳与夕阳的区别,从正午午跪到傍晚好不容易快解脱的陆离就这样顶着一头的冰水被晚风活活地吹出了风寒,当他病愈的那一天出门就遇见了正在院子里和侍女扔蹴鞠玩的我,还有冲着他正脸飞过来的蹴鞠。
那天蹴鞠里的织物因为都烂了,我们便把它掏空,放上石头将就着玩的。
陆离捂着差一点断掉的鼻梁,含着眼泪表示他再也不想看见我,与其和我当亲戚,他宁可到后山马场去上铲马粪。
陆离的愿望实现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和我成为亲戚,而是被我三堂叔收为弟子,每天晨昏各两个时辰去我三堂叔的院里习武——和我一起。
陆离说他的内心近乎是崩溃的。
三堂叔对徒弟的要求格外严厉,就算是我也不例外,虽然我从来没有挨过罚,跑圈挑水什么的都是陆离的事儿,陆离曾经愤愤地指责这一切不公平,三堂叔被他吵烦了,就叫我们两个人比试一场。
陆离自信满满地摩拳擦掌,结果开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被撂倒在地上了,速度之快,连打倒他的我都不明白。
陆离不服,提出再来,第二场又到半柱香的时候,他又躺在了地板上。
如此反复数次,连三堂叔都看不下去了要我们停手,并罚陆离绕着后山跑三十圈。
陆离的内心已经崩溃了,他从那一刻起就在心里种下了深刻的不满与怨恨。
从此他勤修苦炼,每隔三个星期就要来找我练练,然后带着一身伤回去。
后来有一天晚上,陆离提着包袱来找我,我以为他又要提出和我比试,刚准备拜架势,却听见他说:
“我要走了。”
“我要桂花楼的鸭掌云清堂的麻花同福记的核桃片。”我反应迅速。
却见陆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打算揍我,最后又舒展开来:“我不是下山去办事,而是要去闯荡江湖。”
“啥?”我皱起眉头。
“我要去学新本事。”陆离勒紧包袱带,看了我一眼,颇具深意:“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月光照在他清俊的脸上,一片晕开的光忽然就叫我有些晃神:“你......”
只见陆离勾起嘴角,咬着牙一字一顿:“一定要活到我回来打死你的那天。”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
我不知道陆离在外漂泊的这两年究竟进益了多少,虽说是肯定有一点的,但我估摸着不大,还可以睡个安稳觉,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就会命丧于他掌下,但是对他来说,可能多多少少是个打击,此刻他坐在地上,懊丧地揉着自己的屁股,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风有些大起来,吹得他一个喷嚏。
我用脚尖踢踢他:“喂,你回来有没有和三堂叔说过?”
“老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取你狗头,你说有没有和别人说过?”他挥开我的脚,狠狠地瞪着我。
“这么说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山下有的是客栈,不劳你费心。”
“这个时辰客栈都关门了吧。”
“......”
“你没定好房就上来了,对不对?”
“......不用你管!”陆离恼羞成怒,站起身就走:“老子自有办法。”
“山腰那棵大槐树已经被砍掉了。”我说:“你找不到其他树凑合的。”
“......!”
“我屋里的丫头小白回家看亲戚去了,正好空出一间房。”看在发小的份上,我大义慷慨了一回。
陆离迟疑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来,他眯起眼睛,舌尖往嘴角一舔:“这么放心我啊。”他的语气刻意拉的很长:“不怕我半夜闯进你的闺房,图谋不轨?”
我及其冷静地看着他:“你觉得,你打得过我?”
陆离一哽,想怒又无处可怒,气冲冲地擦过我身边:“只是凑合一晚,天亮便会离开!”
“嗯。”我点头。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将一个包袱丢到我怀里:“给你。”
“这是什么?”我打量着那个青色的包袱。
“鸭掌,麻花、核桃片。”说完他便一阵风似地穿过内堂,消失在我的视线里。